第4章 无痛当妈

裴梦鱼觉得自己和郦峤必是前世相识,要不然他成亲当日的表情怎会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在宾客看来,他脸上有谦和的笑,恰当的喜。只有裴梦鱼看出了他眼底的愠怒与不甘。

果然,进得洞房后,刷在郦峤脸上的笑意掉了个精光,屋里气氛沉重得像是灵堂。

裴梦鱼只瞧了他一眼心情便跌至谷底。理解他被高门强迫的无奈,但自己又何罪之有呢?

郦峤的阴沉与裴舒叶不同。裴舒叶也冷脸,但裴舒叶的冷脸是不分观众的。管你是同僚还是下属,是嫡兄还是义妹,我就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冷面以对。这样的气势初觉慑人,久了也就习惯了。

郦峤的冷脸却恐怕是仅供裴梦鱼一人观瞻。他不说,但他就是能让裴梦鱼看出来他的不悦。他不说,所以裴梦鱼需要胡思乱想,反复试探他究竟因何如此。他不说,所以被冷待的人甚至没有机会争辩是非。这一切,裴梦鱼都将在今后的生活中反复体验。

然而或许是因为酒劲作怪,郦峤今天打算说上两句。

他道:“老张母亲病重,明日启程回会稽。从此家中没有仆人,你可随意添置家丁。

“你的嫁妆是你的,我的日俸也是你的。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取用自便,不必问我。

“我不纳妾,不交游,不惧无后,不惜声名。

“不管你们裴府还有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我都可以尽力而为。但有一点——不可再耽误我的公职。

“为官,不只为生计,也事关志节。我有必须要做成之事,绝不会退让分毫!

“你听明白了吗?!”

裴梦鱼不想乖乖点头,正琢磨要说点啥,郦峤又道:“明日我要送老张一程,顺道去章平郡查验粮仓。大概七八天后回来。今天早点睡吧。”

说罢他竟然转身出了房门,也不知去哪个厢房歇着了。

裴梦鱼哭笑不得,觉得这真是有生以来最委屈最荒唐又最莫名的一天。

就这样,看似盛大其实虚妄的婚礼过后,裴梦鱼开始了独处的日子。她想不明白,像郦峤这样听人说来并不愚笨的人,为何会有如此不智之举。你发疯一时爽,惹了外面的人,也许老死不相往来,后果并不严重。你把笑脸留给无关痛痒之人,转头对着妻子大呼小叫,然后借公职之故在外散闷气,那你还能一年在外奔波三百六十天都不回来吗?得罪老婆,犹如拆自家房子,使自己的归宿漏风漏水,冷飕飕湿漉漉,别说还能做成什么想做之事,恐怕吃饭睡觉都难以安生。

裴梦鱼想了一大堆如何针对郦峤的报复手段,但到底还是心软了,终究是不喜欢争斗。她觉得郦峤心生不悦也非事出无因,这场婚礼确实让他声名大噪而终于不得韬晦。至于他将裴舒叶的逼迫连带着算在自己头上,那必然是因为他对自己缺少了解的缘故。本质上来说她俩秉性相似,若能互诉衷肠,耐心磨合,假以时日,也是有可能成为情投意合的恩爱夫妻的。

到了郦峤离家的第五日,冷清的院落忽而传来人声,是女子的声音。

裴梦鱼打开门,见是一位中年妇人,她抱着一个看上去两岁左右的男孩。

妇人探头向裴梦鱼身后张望,裴梦鱼不解地问道:“这位姐姐,请问……你这是找谁呢?”

妇人回道:“这是郦峤家吗?”

裴梦鱼答:“正是,但他出远门了,过几天才会回来。我是他的妻子,裴氏。”

妇人一听裴梦鱼是郦峤之妻,焦灼的脸色瞬间舒展,不由分说地便将那病恹恹的稚子塞到了裴梦鱼怀中。她道:“那想必郦峤都跟你说了吧?这是他死去大哥的儿子,叫郦仪。唉,可怜的孩子,他母亲着急改嫁,非要将他过继给阿叔。我这一路从江东带着他来到洛阳,真是吃尽了苦头!孩子也吃苦,夜夜哭,一会儿发疹子,一会儿发热。快,快把他抱去床上歇歇!”

裴梦鱼本以为是郦峤的私生子上门了,一听是侄子,顿时松了口气。这孩子确实是在发热,抱在怀里甚是烫手。肥嘟嘟的肉没有,一摸一把骨头,想来路上也没能好好进食。

她二话不说,赶忙将孩子转移到里屋。褪去孩子的衣衫检查疹子,又烧了温水给他擦身。孩子烧得迷糊,朦胧中又开始有气无力地哭喊,隐约能听出是在呼唤母亲,这让裴梦鱼听了揪心。

忙活半天,孩子哭累了,身上因降温舒坦不少,终于睡了过去。

裴梦鱼这才得空问那妇人怎么称呼。妇人自称李氏,是孩子的奶娘。裴梦鱼叫李氏也歇歇,自己出门买菜买药,顺带捎回一串糖人。

等裴梦鱼做完简单的饭菜端回里屋时,李氏正笑眼带泪,看向依然熟睡的郦仪。

裴梦鱼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额温,庆幸烧是退了。她轻轻摇了摇他,以免他白天睡久了,晚上不得歇。

裴梦鱼问李氏:“这娃懂人事了吗?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被送来这里?”

提到这茬,李氏刚擦干的眼睛又湿了,吸着两下鼻子方道:“半懂不懂吧。他、他的娘,也是苦命人。娘家不愿养她了,带着孩子又不好嫁,只能把孩子送走。好在……夫人你一看就是好心肠,也能照顾人。这娃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裴梦鱼见摇不醒娃,干脆把他抱起来,一边问李氏:“那……李嫂是留在这里,还是得回到江东?”

李氏不舍地望着孩子,咬了咬唇道:“我还得回去奶别的孩子呢……跟一路江东来的商队说好的,明天就走!”

好像听到李氏的话,郦仪终于醒了。他的眼皮肿肿的,懵懂地看向身边的两个大人。

裴梦鱼作出眉开眼笑的喜悦模样,用清甜的嗓音自我介绍道:“阿仪,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娘啦。”

两岁的孩童终究难以理解这种变故,郦仪清澈的眼眸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隔在一个茶碗里的糖人,手往那个方向伸去,嘴里还发出了咿呀咿呀的声音。

李氏赶紧把糖人递过来,由裴梦鱼交到郦仪手上。郦仪先用手指触碰糖人,发现它黏糊糊的,有点嫌弃。他正要把糖人扔了,裴梦鱼眼疾手快地从糖人身上掰下一小块塞进郦仪嘴里。尝到甜头的娃这才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