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京剧团郑洁团长望着窗外的雪愁了神儿。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今儿早上太阳一出来,雪都自得晃眼。按照安排,今天剧团要下乡到刘家村演戏,合同是昨天才签好了的,一天三场,每场2000元。傍年靠节的,正是剧团抓钱的时候,可这雪天路滑,剧团的客车早已成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责任可就大了。
郑洁正寻思着怎么办,
剧团党组书记刘刚进来了,他扑了扑身上的雪花儿说:“郑团长,今天这车还是让我开吧,刘家村可是我老家,我路况熟,再说,这刘家村演戏的点也是我联系的。咱不能误了事啊!”郑浩说:“刘书记,你行吗?”刘刚哈哈笑道:“咋不行?我可是有驾照的啊!”正说着,这雪花儿可又从天上飘下来了,纷纷扬扬,鹅毛似的。
郑洁看着大雪,忽地站起来:“不行,今儿不能下去了,看这雪下的,怎么得了?再说咱那破车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责任?那是拉一车入啊!”刘刚也忽地站起来:“不演?不演怎么行?合同签了,违约要赔偿的。
再说,我知道刘家村为了包这三场戏都挨户收了钱的,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们也得去,只有观众对不起我们,我们不能对不起观众!”郑洁看看刘刚,心中很不舒服。
郑洁是刚刚到京剧团走马上任的,上任之前,他就知道剧团刘刚是个倔老头儿,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跟自己顶牛了。
郑洁缓缓坐下,舒了口气:“那好,我看这样办吧,你再跟刘家村联系联系,看看这三场戏能不能推迟几天演。”
刘刚看看郑洁,鼻子“哼”了一声就走出屋子。不大一会儿,刘刚又进来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人家说不行,下雪人家也要看戏,为了看戏,人家村办工厂都停工了。”
郑洁无奈地站起来:“那好,咱走吧。”刘刚的车技很娴熟。
那辆破客车在他手中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牛。
车上的演员都不做声,都把身子缩在裹紧了的棉大衣里。
春节前后,剧团的演员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因为谁都清楚,剧团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是在这些天里拿来的,郑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正想闭目养养神,车却“吱”的一声停下了。
郑洁忙问:“刘书记,怎么停车了?”
刘刚望着前面的路,好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一挥:“叫同志们下车!”“什么,你说什么?”
郑洁好像没听明白:“你叫同志们下车?车坏了吗?”
刘刚摇摇头,郑浩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这大雪天,车又没坏,你们同志们下的什么车?你没看同志们多辛苦,想在车上睡一会儿吗?”刘刚突然大声喊道:“你懂什么?车上没暖气,这么冷的天,都是从小练功的人,哪个腰腿没点儿毛病?这样睡过去,要得病的!”郑洁看着刘刚瞪大的牛眼,只好把大伙儿招呼起来,下车活动活动。
演员们都下了车,在车下活动着,刘刚看着坐在旁边的郑洁:“你也下去!”“我?”郑洁搞不明白了:“我又没练过功,我下去干嘛?”“让你下去就下去!”刘刚简直有些愤怒了,他一把就抓起郑洁:“你不是打了报告要钱换这破车吗?”郑洁被弄得莫名其妙:“这与我下车有什么关系?”刘刚嘻嘻一笑:“下去就知道了。”郑洁无奈地摇摇头,碰上这么个倔老头儿。真是没办法,只好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郑洁下了车,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向前看看,见车已到了一个拐弯处,拐过这道弯,离刘家村只有半里地了。郑洁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这刘刚也不知搞得哪门子邪,再坚持半里路,不就到了吗?正想着,那客车突然启动向前冲了出去,郑洁一愣,忙叫道:“刘书记,你干啥?”可那车却像不听使唤似的,还没转过前面的那道弯,就冲下了公路,跌进了公路边十几米的大沟里!郑洁和演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蒙了,演员中不知哪位女演员一声尖叫,郑洁才清醒过来,忙打了110,又带着演员向客车奔去。
刘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神智模糊,只拉着郑洁的手说了一句:“一定要去演戏,不能赔偿,咱剧团……没钱。”
演员们看着被救护车拉走的刘刚,很久没人说一句话,只见郑洁在前领着,冒着雪花儿带着演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刘家村。
刘家村的村长刘铁早已在村口等着,他握了握郑洁的手:“今天这戏你们一定要好好唱啊。”
不知怎么,郑洁听刘村长的声音有点儿激动,好像没见过剧团一样。
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三场戏演员们都极其投入,连化妆都没了以前的那种热闹,而多了一份精致。
舞台上如疯如傻,舞台下如痴如醉,演员们好像憋足了的劲一下子释放出来,只有郑洁坐在台侧,泪眼朦胧地读着刘刚给他的信,那是刘刚在临上救护车之前塞在他手里的:
“郑团长:我在剧团干了一辈子,本来想死在舞台上,那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可是这些年剧团不景气,我的愿望不知能不能实现。
你刚来剧团上任,我相信组织上派你来说明你有这个能力,我也好退休了,退休前,我想帮你一把,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剧团换一辆新客车,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啊!这破客车危险隐患太大了,这可是关系着咱团人身家性命的大事,我知道你打了多次报告换车,可这年头,不出点儿事人家不理你啊。
我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只有把这车毁了,也就是这车出事了才能引起上面的重视啊。
嘿嘿,我听天气预报说,咱去刘家村这天有大雪,这也是老天爷帮忙吧,所以,我才坚持要开车。
现在你明白了下车吧?那个拐变处是很容易出事故的,现在只是伤了我一个人,要是再不换车,会伤全团的人哪!你不用难受,其实我早已查出患有胃癌,也算死得其所。
要是我没死,那咱就更赚了,在剧团干演员的,哪一个胃没点儿毛病?你可要注意,你刚来剧团不了解,剧团的饭没准点儿啊。
你要多关心关心演员们的胃啊……你的报告上级不批,那我就用生命再打次报告吧,也算是我干了一辈子剧团的贡献……”
郑洁紧紧把信捂在胸口,泪水早已流满双腮,耳边铿锵激越的京剧唱腔也掩盖不住郑洁压抑的哭声.…
戏演完了,刘铁村长把演出费用红纸包着,递到了郑洁手里。
郑洁接过钱,看见红包,突然心中一震,这纸只有剧团才会有啊,忙问刘村长:“听刘书记说,你们是挨户收的钱?”刘铁愣了:“没有啊,这是刘刚请自己村里的人看戏啊,钱他昨天就送来了,还说支持我这个弟弟呢,这可是他动手术的钱呢。”
“是啊,亲弟弟,刚当选村主任。
郑洁再也忍不住了,哽咽地拉着刘铁的手:“走,咱去看看你哥吧……”
剧团的客车彻底报废了。
郑洁因为这次事故也调回文化局艺术科了。
新上任的团长带去了一辆新的客车,在客车启用那天,郑洁带了一个保温饭盒赶到了车上,他把一盒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说:“刘书记,我记着你的话,剧团的饭没准点儿,今天,你打的报告批下来了,你安心地吃顿正点儿饭吧……”说罢,郑洁擦了擦泪,把一双筷子放在碗上。
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剧团客车副驾驶的位子上一到该吃饭的时候,总有冒着热气的饭菜,那热气腾腾中好像有刘刚一张欣慰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