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家门口的一汪湖水已泛微凉,秀水环绕的徽派建筑如同一座堡垒矗立在湖边,只有一条拱形的石桥通向院落。
这是一片安详之地,可能会引无数文人墨客驻足欣赏,写出供后人吟诵的不朽的诗篇。
可此刻这份温柔宁静就要被打破。
有人牵着一匹白马,从石拱桥上走来,远看如嫡仙人一般,浑身散发着悲天悯人而又让人不敢亵渎的气息。
管家老赵此时正在一边吸着烟斗,一边看着家里的伙计往镖车上搬东西。
这次“镇远镖局”的俞掌柜要亲自押送,据说是一些地方上孝敬京城里那位的爷的好东西。
老赵匆忙地在鞋底上磕了磕烟斗,还来不及把烟斗插在腰间,那位牵着白马的后生已走至眼前。
老赵急忙拱手道:“李爷您来了!”
不待对面回答,就兴冲冲地向院内高喊到:“李爷来了!”
院内不多时就迎出一位人来。
来人粗布短打蓝衫打扮,身量虽不高大,却生得犹如一尊落地生根的宝塔,自有一派果敢与爽利。
“秉文贤侄,你可来了!”
俞掌柜边向外走边拱手道,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慈爱。
李秉文右手牵马左手背后,看到多年未见的长辈,就让老赵将手中的缰绳夺去,立马拱手道:
“俞叔!”
“好,好,好!”
俞掌柜一手抓着李秉文的胳膊,一手在这位贤侄的背上轻拍着,满眼写着欣赏与满意。
他与李秉文的父亲自幼在山间习武,儿时便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后来都练得一身好武艺。
成人各自下山后,他拼搏二十余载,挣下了这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而李师兄自下山后,本心怀大志。
奈何事与愿违,终看破红尘,中年遍重回山门,只求能悟道修仙,早登极乐。
幸亏门中规矩不禁娶妻,在重回山门之前李师兄已得一子。
正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李秉文贤侄,才不致李家绝后,留下了这一缕血脉传承。
白马由老赵吩咐家丁牵了去饮水喂料自不用讲。
李秉文被一路连拖带拽地让进堂屋喝茶叙旧。
“自上月与你的父亲分别后,我总有一个念想。”
俞掌柜用盖碗轻轻拨动着碗里的茶叶,眉头微皱,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最后下定了决心。
对正在规规矩矩喝茶的李秉文说道,
“你父亲自从回到山门,我偶尔会去看他,你从小便跟着你父亲在山上研习修仙之道,我看你近年也是大了。”
俞掌柜还是没有喝手里的茶,自顾摆弄茶具,
“知道你从小立志修道,终要成就一番事业。”
“可我师门并不禁婚娶,也该把终身大事先定下来再修道不迟。”
他这一番话说出,就看着对面的情形。
只见李秉文将茶碗轻轻放到桌边,双手自在地放在膝盖上,慢悠悠地说道,
“俞叔,我家父亲已将此事告知,有什么话您但讲无妨。”
俞掌柜这才放了心,连说了几句,
“好好好!”
轻抿了一口清茶,才接着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学那扭捏姿态,咱们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我没有福气,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跟我习武。”
“苦是吃得的,只是性情被我骄纵了一些,终不愿她嫁到别人家去受婆媳之苦。”
俞掌柜说道性情处,忍不住眼眶要微微泛红。
“别人家怎会比得上你父亲和我?!”
“将她托付给你家,我……我……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拿衣袖擦了擦要流出的眼泪。
“贤侄!想你定不会辜负我的……”
话未说完,只听从门厅处传来一声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
俞掌柜擦泪的衣袖停滞在半空,心里说道,
家里怎么有这等没分寸的东西,没看到有客人在哪?
老赵呢?
也不拦着点,冲撞了我未来的贤婿如何是好?!
只见小丫鬟急匆匆得冲进堂屋,匆忙向俞掌柜禀报,后边跟着来不及阻拦的管家老赵和一众家丁。
“老爷,小姐……小姐她……”
俞掌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却又不敢他家女儿能做出如此不顾脸面的事。
他颤巍巍地道,
“小姐,小姐怎么了?”
小丫鬟见他说话嘴唇都在哆嗦,吓得不敢再吱声。
老管家此时只得硬着头皮道,
“老爷,小姐可能是离家出走了。”
俞掌柜举着袖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过了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
他蓦地用双手抓牢了李秉文的手,险些要哭出来,
“贤侄,我对不起你啊!”
说着眼角就滴下几滴泪来。
这几滴泪,准确地说是来,俞掌柜可不是因为对李秉文的愧疚而流。
而是他因为他对自家女儿的愧疚而流。
上月他从山门归家,忍不住把这门他自认为的好亲事说给女儿听。
却不料女儿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如一朵花骨朵儿般的姑娘,此时两颊鼓鼓,泛着气出来的两晕微红。
“爹爹,您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吗?”
姑娘的小嘴撅着,好像有莫大的委屈要诉说。
“大胆,怎么能这么说你爹?!”
俞掌柜摆了摆当爹的威风!
“我说错了吗?”
姑娘的嘴撅的更高了。
“他李秉文何德何能?让我来给他渡劫了是吗?”
姑娘的手拍着面前的桌子质问,
“他悟道了,一拍屁股回山门了,留下我来守活寡?”
“呸!他不配!”
俞掌柜终于知道自家女儿为什么生气了。
他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俞家小姐陷入了沉思。
按照爹爹所说,如若她不成亲,到了婚嫁年纪必然会有人指指点点。
等爹爹百年之后,同族的那些老古董就等着吃他家绝户呢!
如果她能找个人入赘,那些人也就没有理由分她家财产了。
如果她能和丈夫诞下一男半女的,她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可是,她不想这样。
这对于她爹爹选中的李秉文太不公平了。
虽然他本意也是利用俞家来修他的道,可俞小姐总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
即使她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那她宁可选择一个她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而不是和一个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了解的人渡此残生。
人生当然是要过的光辉灿烂才好。
于是,俞家小姐逃了。
她要去亲自挑选自己未来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