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秉昆的窝囊人生

江辽省，吉春市。

1969，冬，大年初六。

城郊的一处矮小民居里，东屋里中年妇女正在收拾行李，厨房里一个大姑娘在拾掇碗筷。西屋，一个穿蓝色棉袄的小青年，拿着一本本陈旧的文学书籍，码放到木头箱子里。嘴上还交代着：“这一共是六十一本，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都是难得的东西。大部分，都是......”

我屮艸芔茻，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人世间》第一集么，刚刚还在看烟花，怎么穿越电视剧里来了？

周秉昆摸了摸自己的脸，抓了抓自己的蘑菇头。跑到厨房往镜子里看，里面是个稚气未脱的憨憨少年，自己是谁啊？

这是遭了哪个大神的毒手，不就是跟风写了一篇《国产剧十大窝囊废男主排名》么？不至于啊，咱有错可以认，帖子可以删，搞“人身攻击”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吧。主要也不知道“大神”的意图，是要自己体验一下艰苦年代的不容易，还是让自己穿越圆个文豪梦？

这刚来，就赶上了周秉昆命运的转折点。接下来的剧情好像是：开篇送别，周志刚和周秉义离家奔赴远方。

从这一天起，17岁的秉昆，等同于没了爹，没了哥，多了个远方的拖累姐姐，还剩一个胆小怕事、省吃俭用的老娘。

糟了，自己成了周秉昆了！

秉昆同学的人生开局，简直就三等非酋。试想一下，一个孩子，14岁老爸去了西北，三年回来一趟。这几年社会风云跌宕，哥哥姐姐考不了大学，组个小团体读书谈恋爱，也不带自己。瞎混了两年，赶上中学停学，初中都没毕业。

要钱，家里没有；要爹娘教导，父远走母衰弱；要兄妹扶持，俩人双双下乡；要学历，自己是个中二少年；要技术，毛璧不会。认识仨朋友，还全是胡同里的穷哥们，怪不得17岁就过上了出大力的扛木头生活。

就不提周秉昆不太聪明的事儿，光就这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哥哥姐姐看不上的待遇，能长出来什么硬气苗子么？自己惹了祸，找谁给自己出头？遇到了难事儿，找谁给出主意？想干点正经事儿，能得到谁的帮助？

幸亏自己成了周秉昆啊，要不这小子得受熊一辈子，临了还得等人夸自己淳朴、善良，要不死了都闭不上眼。

接下来家人四个走了仨，临走，老爹没有叮嘱，没有安排。哥哥奔赴远方，和恋人风花雪月，只给自己留下一件大衣和一箱子禁书。最损的是这个姐姐，跟人私奔也就罢了，大不了丢点面子。偏偏说她是听从母亲安排，去了贵州插队，把李素华气的哭瞎了眼。也不知怎么跟周志刚写的信，还捎带上周秉昆，让老周头一辈子认为周蓉是替弟弟受了下乡的罪。

就这么一棒子人，自己倒要看看，周秉昆这个窝囊废，是不是非当不可。

周秉昆，他可是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二十多年干的最重的活就是换桶矿泉水。未来要去扛木头、出料渣、开饭馆，跑运输？而且还要给人当接盘侠，养别人的儿，养别人的女儿，一次蹲六个月看守所，一次蹲十二年的大牢。这沸羊羊的非酋人生，谁特么爱过谁过去，反正他是绝不可能认命的。

即便不学周秉义攀高枝儿去找另一个“落难公主”，也得学周蓉，找个落魄的大佬抱抱粗腿。凭啥老周家那俩儿就好命能飞上天，自己就得当落地的鸡毛？

实在不行了，咱就去跟春燕结婚，也学个修脚，即便平平凡凡，也好过憋憋屈屈。

估计再过一会，取照片的周志刚就该回来了，那简直就是一手促成秉昆悲惨的元凶。

老婆植物人了，是秉昆的错；

周蓉跟人跑了，是秉昆的错；

冯玥玥没养好，是秉昆的错；

哥哥不能生育，是秉昆的错；

丢了酱油厂的工作，是秉昆的错；

买房子被骗了，还是秉昆的错。

可是，在他老儿子人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严厉的父亲在哪？

只养不教，出了事儿就知道指责，凭什么啊？

他们把秉昆，当成了家庭妇女李素华的影子，当成了一个用来运转周家的牛马，秉昆受了委屈还要忍气吞声的挨顿批评，凭什么啊？

估计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青年，肯定就是周秉昆的哥哥，周秉义了。

郝金龙家未来的上门女婿啊，对亲朋旧友绝情绝义，一心向上爬的好男人。心够狠，立得稳，未来政坛的大人物！

厨房里那个正在刷碗的女孩，应该就是周蓉了。这位可是个黑寡妇，敢于牺牲别人的一切，来换取自己的幻想。

看了一圈，这就是秉昆亲亲爱爱的一家人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他们一个个，都去追寻自己的人生，然后把一切责任，甩给一个17岁的孩子。却从没说一句感谢，说一句抱歉，好像一切理所应当，心安理得。不知道命运之神是如何做的安排，居然让这俩人上了北大，让这个老头享受天伦之乐。好好好，就你们是天选之子，活该平庸之辈来当你们的背景板和垫脚石。

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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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义默叨着，继续交代秉昆关于书籍保管的事情。吱嘎一声，外屋门响了。

街道联络员乔婶来了，年关刚过，天还很冷。乔婶一身臃肿的棉袄棉裤，脖子上系着一条二棉厂生产的蓝围巾。那是种方形的羊毛纺织品，折成一个三角，可以包在头上保暖。进了屋，也可以放下来，当做一个围脖儿。

一进屋，乔婶大着嗓门打招呼，然后直奔东屋。东北就是这样，光字片还保留着农村的习俗，串门不用预约，也不用敲门。

路过厨房，她乐呵呵的对着周蓉说，“哎呀，真好，正好你们娘俩都在。”

回忆了一下剧情，这应该是“下乡的抉择”这一段。周蓉第一次表达了自己要下乡的意愿。

家里来客人了，得主动露面打招呼。否则传出去，会让人笑话没家教，挺大个孩子了还不懂事儿。

周蓉忙乎着倒热水，秉昆拿铁芊捅炉子。

乔婶和秉昆妈，闲话了两句家常，乔婶瞅着两个孩子，笑容里露出几分尴尬。

“你们这俩孩子都在，我呀，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这事儿。”

周蓉似乎早有预料，放下茶缸子，顺着接过话茬，“婶儿，是来动员我俩下乡的吧？”

乔婶只能没话找话硬夸一句，“你瞧这周蓉，不愧是高材生哈，简直料事如神。”表情夸张得让人尴尬。

周秉昆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知道下面该是两姐弟争下乡了。周志刚没回来，现在还不是暴露周蓉秘密的时候。

“乔婶，我爸去照相馆取相片儿了。等他回来了，我们开个家庭会议，出了结果，再让我妈去找你报名。”

秉昆突然插话，打乱了剧情的发展。周蓉没来得及表决心，秉昆妈也没让乔婶逼问的左右为难。

“他婶儿，秉昆说得对。这事儿还得等老周回来决定，政策俺们家肯定支持，一定配合街道的下乡工作。”

乔婶一想也对，自己通知完了，就算责任尽到。具体谁走谁留，该她啥事儿，说深了浅了的，得罪哪个都不好。赶紧站起身来，冲秉昆妈说，“那我就去下一家了，这还有好多家没去呢。等你家商量好了，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啊，行，别送了，我这就走了”

送走乔婶儿，周志刚也回来了。

老周好像有点感伤，自己已经三年不着家了，如今大儿子也要远走他乡。看乔婶的来意，剩下的俩孩子还得再走一个。

掏出相片，一张张分给众人。“一共洗了五张，一人一张。这是你的，这是秉义的......，这很有可能就是，咱们家最后一张合影了。”

秉昆妈赶紧捅咕他，刚过完年，说什么丧气话呢。

老周冲媳妇愧疚的点了点头，“我和秉义，这说话就要出发了。我们两个还都是两年，就一次探亲假，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也说不准......。总之，以后，我能回来，可能秉义不在；秉义回来，可能我又不在。咱们家，不是，还得再走一个么...”

老周五十岁的汉子，语气低沉，略带哽咽。

“全家五口人，再能凑到一块，难了啊...”

气氛陷入了沉重的悲伤之中，情绪低落的秉昆妈抹了抹眼泪，无奈的问丈夫，“他爸，再走一个的话，你让谁走啊？”

错过了上一茬表态的周蓉赶忙接话，“我走，我是姐姐。”

周秉昆明白了，根源就在这里，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就是，“我是姐姐，要照顾弟弟，替他下乡”。好家伙，编剧果然微言大义，原来早就留好了伏笔。怪不得周志刚拿这事儿埋怨了秉昆一辈子。你走就走呗，直说说去找冯化成也行，或者说响应号召去建设老少边穷也可以。非得跟大家面前装仁义，然后把自己弟弟挖个坑埋了。

老周抬起头看着一脸稚气的闺女，她才刚满二十啊。知道农村苦成什么样子么，一个骄里娇气的丫头，咋去遭这个罪啊。

“秉昆吧，秉昆，你什么想法？”

周末知道了，“周蓉去贵州，成了他身上的原罪”。周志刚后面老跟秉昆撒邪气，就是因为这引起的头儿。

“我？我想留城。”

一句话说完，对面的四口人目瞪口呆。老周家的家风是团结友爱，这么多年教育下来，不应该抢着吃苦，推让着享福么？

不待老周发作，周秉昆继续说：“我们仨，挨排儿差三岁。老大跟着你长了二十岁，今年二十三，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姐，你和我妈带到十七岁，勉强算作成年吧。我呢，你才给我当了十四年的爹。

“我啥也不会，饭不会做，衣不会洗，种地不认识五谷杂粮，耕田分不清垄台垄沟。下乡了，我肯定是落后分子，将来也捞不着回城指标。到时候吃不饱还下苦力，我咋活下来？我下乡去，那不真就一辈子留在农村了吗。你们要是真舍得，那也行。”

秉义是大哥，性子沉稳，已经习惯了发表决定性的意见。

“你跟我去生产建设兵团，正好锻炼一下。明天让咱妈去给你报名，把咱俩分到一个地方。”

周秉昆看了一眼周秉义，心里头一阵恼火。“你能挑地方，那还不是靠郝冬梅么！我凭啥能让人给安排指定单位？”

周志刚有点生气，往日秉昆虽然不成才，至少还听话，今儿怎么跟个反槽的活驴一样。

“秉昆，你就忍心让你姐一个姑娘家下乡？”

老周这个双标的爹。全国几百万姑娘都下乡了，你家姑娘咋了。她有文化，又成了年，人还漂亮，即便下乡了，也是大女主的剧本。

“你问我，我说了啊，想留城。但也不是不能下乡，只不过咱话要说清楚，大家一视同仁，别以为我是应该应份的。”

周志刚扬起巴掌就抽了过去，周秉昆往后一躲，刮着半张脸，留下几个指头印。

“你个混蛋，想气死我啊。作为一个男孩儿，你还有没有点爷们样？”

秉义和李素华拉住老周的胳膊，周秉昆趁机躲到了炕里边，拉开了距离。

“你这是专制作风，耍大家长作派。我问你，从小到大，你教过我周秉昆怎么学习，怎么做人了么？见面不是巴掌就是撇子，要不就是责骂。我不就是笨点么，整的跟捡来的似的。让我下乡，你替我想过没有？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毛孩子，上边没有父母，身边没有亲朋。一没有技能傍身，二不会应酬交际。你把我扔出去，是怕我活着跟周秉义抢你家产么？”

周志刚气的像发疯的公牛，暴怒之下，连面皮都涨红了。抓起扫炕的笤帚，一把扔过去砸在秉昆身上。这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往那方向上想。再不得意你，你也是亲生的一个儿啊。

周蓉赶紧绕到周志刚前面，一把抱住发怒的父亲。

“爸，爸！我去，我去！我自己愿意去！不是可怜秉昆，是我自己想下乡。”

周秉昆把笤帚藏在身后，对视着老周冒火的眼睛。

“让你尽点当爹的责任，就这么难？只能留一个的政策，宣传一个多月了，你想让我下乡，早干啥去了？就一点准备不做，想着让我自生自灭是吧！哪怕教我做两个菜，讲几个农村种地的故事呢。也算你这个当爹的合格了。你倒好，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把我扔出去，凭什么？”

他又调转枪口，对准周家的好大儿。一边点头，一边数落：“你这个老大当的也好，净会说漂亮话。还让我跟你去兵团，我怎么报名？人家收我这个初中没毕业的么？还想着跟你分到一块？轻飘飘的就一句话，一点力不出啊。是不是明天拍屁股一走，到时候静听佳音了。不愧人家说你是逍遥派。”

他对周蓉没话，这个人没长良心，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我只是求个公平，很难么？走要有走的说法，留要有留的责任。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凭什么你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老周气的鼻孔都大了一圈，在周蓉和媳妇的安抚下，好不容易秉义才抢下了他手里的炉钩子。

“你想要什么公平，什么样的公平？”周志刚像一头疯熊一样咆哮。

周秉昆小心翼翼的，慢慢蹭到炕桌边上，抓起茶缸子，喝了一口热水。破釜沉舟吧，要不真下乡了，容易把自己的命搭上。自己刚来半天，还没活够呢。不如直接摊牌，大家伙各自划清界限。

“既然你们把我当大人糊弄，咱就干脆糊弄到底，分家吧！”

“这是咱们家最后一张合影”的话言犹在耳，没想到，老实巴交的秉昆，却点着了个大炸弹。

“你个混账啊！周秉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