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几日,静和都躲在房间里,躲在床上,她想母亲,想继续梦见母亲,可一连几日都睡不着,脑海中全是母亲去世前的影子。她藏在房间里,感受着天色渐渐明亮,夜幕缓缓降临,一日又一日的循环着。
本以为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静和却听到琴声悠悠入耳,缓慢如流水汤汤,宛若林间的一泓清泉,静谧蕴含着悠远,她认真的听着,随着曲声,心续渐渐平静,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当耀眼的光线笼罩了房间,静和才勉强睁开了眼睛,觉得头痛减轻了许多,她走出房门,坐在石凳上,眼前萦绕的还是母亲相伴的画面,眼泪还是不自觉的会落下来。
姚郡守为她披上斗篷:“丫头啊,好不容易出了门,再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父亲,我让你担心了。”
父女俩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呆呆地看着院落,仿佛这院子像一个留声机,回荡着姚夫人的声音,又仿佛像一块幕布,映射着姚夫人徘徊的身影。
“丫头啊,你母亲在的时候,希望你快乐无拘无束,如今她离去了,在另一个世界,同样希望你快乐,像从前一样。”姚郡守眼角红润。
“父亲,我很自责,如果我练功勤奋些,是不是母亲就不会……”静和声音哽咽着,“顾玉章在我这个岁数已经是战场上的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我如今什么也不是。”
“丫头啊,勉之年少岁丧母,那时北部边境动荡,老顾头在战场上,无法将他和玉楼都带在身边,玉楼大些了,老顾便将他留在军中,可勉之还小,正好圣文后是勉之母亲的长姐,派了人将勉之接去宫中。那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姨母,之后,文后的大皇子十六岁要出宫历练,去萧山学院求学,文后便将勉之一同送去了。”
“顾玉章只有十四岁便进入萧山学院?他是闯过了萧山剑阵,还是被退了回来?”静和曾经跟着母亲做生意的时候途径萧山府,知道每年考取萧山学院的弟子从山上排到山下,初考通过后,会有集中训练,一年后考核,通过萧山剑阵的,才能正式成为萧山学院的弟子,没考过的也不亏,毕竟是由各院中的前辈指点了一年,即便退回来,武功也长进不少。
“勉之不仅通过了萧山剑阵,四年后,他击败了院长东方浩,当场诛杀,成为萧山学院最年轻的院长,但这四年中,勉之失踪了将近两年,老顾头失去了联系,铺天盖地的寻找,我和你母亲也在找他,却音信全无。直到有一日他重新出现,便是挑战东方浩。
半年后,他挑战萧山大长老司长虹,当时的司长虹与我如今年龄一般,老顾头叫上我,放下一切赶往萧山学院,若他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与他不惜一切平了萧山学院,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勉之似乎剩下半口气了,险胜司长虹,长剑刺入胸口的位置,只差一点点就是他的心脏,老顾头将他接回了谷丰城。”
“他倒地是不是人啊?”静和都不禁惊讶顾玉章的传奇。
“那一战之后,他便接过了萧山学院大长老的位置,名动中原,只不过这八年,勉之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令人望而远之。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快乐一些,他日有个疼你、护你的夫君,家中有兄长、父亲撑腰,一世无忧便是最好啊。”
“我明白了,父亲,看来顾玉章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静和回想着父亲口中顾玉章的经历,那失踪的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不说,怕是异常坎坷。
“啊!”内室中丫鬟的惊叫声,打断了父女俩的对话,“何事大惊小怪!”
田豆豆还没从害怕中缓过神,拍着胸脯,顺顺气息,说道:“郡守,今早萍儿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打翻了夫人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本想着立刻收走,可厨房郭妈妈让萍儿帮忙拿炭火,便搁置了,这不刚刚我与她一同来打扫香灰,发现郭妈妈养的猫,和一只大老鼠都一动不动的趴在香灰上,那猫站都站不起来了。”
“走!”姚郡守想到什么立刻前去。“去叫延顺牵只狗过来。”
静和紧跟在姚郡守的身边,进了房间,她试图过去,父亲却让她离的远些,等延管家牵着一只大黄狗进来,在香灰上嗅了嗅,不一会,便起了反应,先是使劲蹭着鼻子,揉眼睛,慢慢的摊到在地上,站不起来。姚郡守命医师前来查验。
“回郡守,这香含有浓度很高的散功散,纯度很高。”
“夫人用的香一直是金香阁的竹云香,延顺,去查一下这批竹云香的采购人,封锁金香阁,把阁主邱老板带来。”
静和一边听着父亲的安排一边思索着,想起年前母亲的确是命田豆豆去了一趟金香阁,说家里的竹云香不多了,过年的七天里,金香阁闭阁,提前去买些回来,晌午十分,豆豆回来答复,各家大户都定制了熏香,阁里更是人挤人的,竹云香已经售罄了。但到了傍晚,邱老板亲自登门,说是给母亲预留了一盒竹云香,母亲为了感谢邱老板,还多赏赐了一些银钱,若真的有意为之,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父亲,这次只有一盒,是邱老板年前亲自送来的,可母亲习惯使用竹云香已经十几年了,这香的气味清淡,烟气薄如蝉翼,若是添加了散功散,味道不会有差异吗?”
医师闻言,回复道:“大小姐,这也是高明之处,调香是个细致活,每种香料极为精确方能保证香气不变,任何一样多了或者少了都会影响质感,可这香灰中的散功散提纯手法高超,如粉末般融入,散功散略成淡黄色,此中提取将颜色提取为纯白与香料混合浑然一体,纯度极高啊,一经点燃,药效便会散发出来。”
姚郡守思索片刻,说道:“提纯手法,很是常见,但中原之内说得上精通此法的,有五家,分别是万花谷、绮瑶阁、慕远雅室、百草山庄、神医谷。去仔细的查。”
一刻钟后,延顺匆忙汇报:“郡守,金香阁已经人去楼空。”
姚锦成一拍桌子,“果然是故意给夫人下黑手!良心都让狗吃了!给我查,任何线索都不能遗漏。”
静和与姚锦成一起用过午饭后,命人将有关五家的消息、典籍都送到了房间内,足足铺满了整张桌子,半尺高,“这么多!还真不是普通人家”,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想到母亲,心里就很乱。那悦耳的琴音再次萦绕在耳边,清幽绵长,令人心旷神怡,随着旋律的起伏,静和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去倾听,心境渐渐平和,又不知不觉的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这琴音渐渐成了静和入眠的良药,每到夜色深沉,静和一边查阅着资料,一边聆听着悠扬美妙的弦音,渐入平静,渐渐睡着,一连几日,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北方大地上,落雪的天气再平常不过了,静和坐着马车,来到人去楼空的金香阁,往日里门庭若市,此时空空荡荡,连半个香盒都搬走了。“走的可真是干净。”
她继续向阁楼上走去,手指拂过案板,已经有些灰尘,应该年前就已经走了,她仔细的观察着每一处细节,一无所获,静和已经有些失望,自言自语道,“邱老板在小关城有些名气,把家搬得这么干净,如此异常,城中护卫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发现?是怎么做到的呢?”
“若不是搬家呢。”静和抬起头看见款款走来的顾玉章,“你跟姚夫人自小做生意,每次换铺子时候,可也搬得一干二净?”
“那要看换什么铺子,若是食铺饭馆、客栈这样的自然是要早些准备,用得上的物件一件也不能少,可若是胭脂、裁缝铺子,就根据货品的价值,不值得运送的便折价出售。一来省去运输的物力、人力成本,二来……”静和说着突然停下,“折价出售!二来可以兑换成现钱,周转资本。所以,年前豆豆来买竹云香时,许多已经售罄,邱老板已经在谋划后路。他预谋已久!”
“反应还不慢,脑子还能用。”顾玉章沿着墙边徘徊了几圈,手指不时的敲一敲,忽的一处,回声略显空洞,“这里不一样。”
静和赶忙走近一些,想要帮忙找到机关,没顾上脚下,七零八落的架子腿,拌住左边小腿,“哎呀”一下扑到在书案上,右手腕部磕在书案的石墨砚台上。疼的叫了一声。
顾玉章回过身来,“整日躲在房间里,是手脚不好使了还是眼睛不好使了。”伸手将静和拉起来,看着右手腕部有些红了,温柔的给她揉着,一眼瞟过书案上的石墨砚台还是纹丝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东西还真够硬的,手都硌麻了。”静和活动活动手腕,“你瞅什么呢?”
“瞅这个砚台多特别,你撞的手都麻了它却一动没动。”顾玉章的话提醒了静和,是呀,虽说石墨砚台重一些,可自己撞下来,怎么一寸也没有偏离,这书案多日未曾打扫,自己刚刚扑到的地方,衣袖拂过,灰尘散去了不少,只有这个砚台稳如泰山。她重新蹲下,使劲要拿起来,似乎镶嵌在书案上,一动不动,她看一眼顾玉章的手势,左右推动试试,身后的石墙错开一道缝隙,能容纳一人通过。
“跟在我身后。”顾玉章从腰间摸出一个火引子,照亮狭窄的通道,静和跟在后面,通道没有叉口,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顺着一直走下去。
“手还疼吗?”
“没事儿,你怎么跑金香阁来了?”
“我不来,你能找到密道吗?万一你又什么事儿想不明白,在金香阁躲个十天八天的,你二哥还不把这拆了呀。”
“谁想不开啊,我二哥也不是鲁莽之人,别诋毁我二哥。”走着走着,似乎有一些亮光,但并不明亮。走到近处却只是一面墙,那光亮也只是些许缝隙透过来的。
顾玉章细细的观察着墙面,一块石砖略微凸起,他用力一按,墙面升起,两人走出来是一间书房,可房间内同样满是灰尘。
“这是哪里呀?”静和问道。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顾玉章,推开门,月光洒下,天色已经暗沉,静和看看院中的布置,眉头微微皱起:“是董家在小关城的宅子。”
“来都来了,转转吧。”顾玉章留意着院中的几棵古树,用手轻轻抚摸着树上的剑痕。“这里不久前应该藏过善用擅长剑法的高手。”
静和也走近观察;“就凭这些痕迹断定吗?”
顾玉章手中稍稍用力,长剑出鞘,直奔静和而去,静和一慌“你干什么?”向后退了几步。
“使出全力,来两招试试。”说话间,顾玉章慢悠悠的向后退了几步。
“试试就试试”静和握紧长剑,将内力运于剑中,向古树挥了过去,树身微微晃动,落下些许轻雪。她跑过去检查自己剑法留下的痕迹,很浅,相比之下,的确差了许多。
“你这招也叫“飞鸟还山”么?”
“自然是”
“我还以为的蜻蜓点水呢!”
“顾玉章,你说话过分了!”自己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还赶不上枪法呢,“说正经的。那日母亲被十名剑客袭击,我后来查过城关登记簿,半年来并没有高手剑客记录,但董家进城探亲几次,是登记在案的,如果这些剑客乔装打扮,便很容易能进城,甚至不留任何痕迹,藏匿此处。”
“很有可能,此事对于静隐来说,真是雪上加霜。”
“顾玉章,管好你的嘴,这件事不许告诉大哥。”静和琢磨了一下,又说道:“二哥也不能说,他们俩总在一起,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哥定是愧疚的,我大哥才是最无辜的。”
“不一定”顾玉章向着门外走去。“我也整日跟他们俩在一起,顺口说点什么也是正常。”
“哎!顾玉章,有什么要求,说吧,你这人从不亏本!”静和快走几步,与顾玉章同行,向着街区走去。
“这小关城,你是主人,我是客人,福远楼,你请客!”顾玉章边走边说着,“能不能堵上我这嘴,就看吃什么了!”
吃些川渝府的辣椒,麻椒,看能不能闭上你这张嘴。静和脑中浮现出顾玉章被辣的嘴唇红肿,低三下四求着她,“快大小姐,给我点水,给我点水啊”,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顾玉章见她傻笑的样子,“傻笑什么呢?”
“没有!走,福远楼。我一定给你点一桌好的,包你满意。”静和心里已经想好了菜谱,憋着笑,向福远楼跑去。
看着静和的身影,顾玉章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终于是有个笑模样了。”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