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街上的时光,是我难忘的童年。外婆住在大姨的房子里帮忙照顾大表哥的饮食,房子是在三单元,三姨的房子在二单元,我和外公晚上就歇在那边。大表哥和我从小感情深厚,我俩搭配吃饭不累——他爱吃肉我更偏爱蔬菜,所以家人都戏称我为“菜大王”。
白天上完学后,到大概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了,放学后的两个小时是家长自愿交给班主任老师延时服务费——就能让我留在班上把作业做完再交给老师批改的(其实当时我们小学是五年制,后来的孩子就改成读六年了,属于九年义务教育,故而学费和学杂费一学期不过也就两百多元,然而当初的人们工资大约也就四五百元)。当时许多留守儿童或者父母是双职工的家庭故有只能请家人帮忙接送孩子的无奈,但老一辈又在辅导作业上无能为力,如果能够在老师的辅导下完成作业,对于许多普通家庭来说确实是省时又省力的。
大约下午五点过外公就来学校接我回家,回家后我会立即放下书包开始六点到七点之间的看动画片时间,由于在学校早已写完作业,在饭后可以跟着外婆看完新闻和天气预报,而后就要回到三姨的房子里早睡。见每个电视台都会播放同样的新闻节目导致换台都无法避免,年幼的我总是对此嗤之以鼻。有一次突然听周围的人都在谈论起北约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件,我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腔热血,激动地用粉笔或者贴小纸条的方式在楼道墙上写满了“打倒北约”、“打倒美帝国主义”这些话,虽然也根本不知道北约到底是个什么组织还是国家,反正只觉得这家伙一定是罪有应得,人人得而诛之!
等晚上回到三姨的房子里,我和外公各睡一张床,外公总是先趁我洗漱的时候给我把床铺好,如果是夏天,还会把蚊帐仔细罩好后再拿蒲扇赶去蚊虫才能心安。若是不小心被蚊子叮了痒得难受,外公就开始念起“咒语”循环往复:“抠抠痒痒,痒痒抠抠;不抠不痒,不痒不抠;越抠越痒,越痒越抠;再抠再痒,再痒再抠……”(这里的抠是川味方言,指挠的意思)。后来我也自己发明了止痒的好办法,那就是在肿起来的小包上先掐一个十字或井字,然后大力拍打,等疼痛感盖过痒的感觉后,自然也就好很多了。对付比如腿脚酸麻,母亲也自有一套好办法,她一般都是让小小的我坐在她腿上后开始念叨:“麻草草,不麻脚(jio)……麻草草,不麻脚(jio)……”神奇的是真的就不麻了,现在想来是因为有时间的因素,那会儿还是以典型的阿Q精神带着点侥幸而成的治愈方法吧。
记得有一次自然课上,老师提前说要学生们观察蚯蚓的生长,喊我们下次课堂里要带蚯蚓来,我急得回家大哭,像我这样胆子小的女生,哪里会抓蚯蚓。最后逼着外公到旁边卫校墙根给我抓了几只蚯蚓,后来带到课上,才发现全班同学也就只有我认认真真带了蚯蚓来。
我从小就是个极其认真,思想不够灵活,也不会偷奸耍滑的“老实人”,又是有耐心的女孩子,在大人们的眼里未来的出路最好是当个人民教师,一辈子在学校的象牙塔里面教书育人,既体面又单纯,却不想如今的教师队伍已不能专研做好教书育人工作便可,而要兼顾到太多学校的政治任务。就连我的同学,现今已经从事教育行业多年,她过去曾立志于做一位德艺双馨的十佳教师,也在工作中被各方压力压得再不愿当班主任,只兢兢业业完成教育工作即可。我问过她为啥,她无奈地表示现在的学生太难管,管得松了无法完成学校的升学率考核,管得紧了家长抱怨,若是遇到个把学生心理承受能力弱点的,更怕出点什么事就将毁掉整个职业生涯。前些日子她又从职教的初中回到了高中,我问她为何不继续待在并没有高考升学率压力的初中,她却无奈表示初中生仍然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玩得再过火都不可以开除,我说要么你对问题学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吧,她是个直性子连忙摇头说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只好更改自己的教学地点了。眼而在我孩子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我又深深体会到做家长的不易,既要承担讨生活的压力,又要耐心地陪伴孩子,真真是分身乏术。
小时候我家有一台电子琴,母亲说怪我告诉她说老师让买来学习弹琴,于是省吃俭用买了之后,我也没有坚持,电子琴是卡西欧牌子的,但我到现在也都没有学成。小学三年级时,学校组织我们参加兴趣班,每周三下午放学就练琴,那么大那么长的琴,外公就每周都帮我背过来再背回家去。外公身高只有一米五多,本就不高的他,脊背被长达一米多的沉沉的琴身压得更加低矮,我们背对夕阳走在路上,落日余晖将外公与琴映出长长的倒影,勾勒出的那个词,叫做亲情。
我们少时最喜欢参加学校举办的春游秋游,为了参与野炊活动,同学们各个把家里好吃好喝和好用的锅铲都带上,我们跋山涉水来到岷江河边烧水做饭好不快活,说起来可比如今那些娇滴滴养在学校里连课间十分钟都被剥夺了的孩子们强多了。虽然参与各类活动后还要写作万年不变的作文题目《一件难忘的事》,但我们仍然乐此不疲。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往烈士陵园给每一座墓碑上挂上折好的小白花,在春天的公园里游玩嬉戏,还能时不时被学校带去电影院观看科教影片或是禁毒宣传片,回忆里全是肆意张扬的童年。
学校体育课上教授大家跳绳的时候,刚开始我怎么都学不会,眼看着其他同学跳得飞快甚至翻出各种花样来,我只会急得回家大哭起来。正巧回乡探亲的大姨看到我哭,轻轻抱着我擦干眼泪,带我到楼下教我怎么跳绳,她告诉我先单脚跨出去后面那只脚再跟上来,又不断鼓励我,于是我用这个办法很快也学会了。
到了学骑自行车的年纪,一般孩子都是先骑一个有俩附轮的小车,再慢慢取掉让孩子能够适应,而我记得自己是偷骑母亲的女式自行车,根据母亲教的“不要怕,看前方,不要看自行车龙头和把手”的秘诀,时刻提醒自己不许在意前面网兜,竟然用一下午的时间就已学会骑车。会骑车后我人也有些骄傲,常常骑车时摆弄各式造型,还与行人撞到过,也差点被汽车撞到,又经历过被人碰瓷等等,所以还是要以安全为主。
有一回我大概六七岁,正在广场上骑小车的时候,一位叔叔突然跑来跟我搭讪,幸而外公外婆及时阻止,否则我和我的小自行车就要被这位坏叔叔给骗了去啦。还有一年骑车回家,在广场附近骑车时刚撞到一个小孩我就刹车停下来,那小孩哇哇大哭,我连声道歉,却还是被周围的大人跑来缴了我的车,还不顾事实硬说我的车轮子把小孩拖出去十多米远,旁边的行人都看不过去上来帮腔,还被那些人骂了回去,真恨那时没有到处都有监控来拯救我啊。那孩子被大人扶起来左右看了无事,依然不依不饶说肯定有内伤,要去医院做所有检查。母亲承诺若查出问题一定承担相应责任,后来又领我去道歉,我记得当时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一处尘土很大的建筑工地,好不容易到达蜿蜒曲折的工棚里,母亲带去了探望的水果和一些钱,这才把自行车赎回来。我当时不明白,何苦要去低三下四,母亲告诫我能屈能伸的不止是大丈夫,人要敢于承担责任,人生的路才会越走越宽。
我这人从不关心天气预报又生怕麻烦,所以上学从不带伞,若是下雨,外公又会给我送伞过来。童年的雨天里从来不乏外公的大伞,我撑一把小伞紧跟在外公身后走,这画面会想起似乎看到了课本里讲述的来自朱自清的《背影》。回家的路有两条,有时我与同学玩耍起来忘记天日而走另一条路回家,就会错过来寻我的外公,可知外公不晓得冤枉跑了多少路。
彼时我这位大表哥少言寡语,也是大家眼中公认的老实巴交的孩子,与我二表哥那猴精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印象里的大表哥终日埋头在学习之中,等到他选择参军后,我们虽然联系得少了,但他对我这个妹妹却是疼爱有加。家人希望他未来能做个医生,他也正处迷茫之间就去考取了军校——白求恩医科大学,但在求学的那几年里,家人说起大表哥缘何未能在医科内有所建树,必定是由于大表哥胆量太小。传闻他还没见到医用尸体便战战兢兢,临到需要打针注射时,半天都找不到血管,好容易站定了又一哆嗦将实验者的血管扎歪,血洒当场的那时那位实验者还没吓到晕血,反倒是他立刻面色惨白昏死过去。
等暑假一到,楼房旁边的卫校就是我们几个女生的儿童乐园。我们几个发小闺蜜总在水房旁常年堆放的那堆沙子里玩,玩各种幻想中的游戏——捏汤圆模拟开饭店,给各种捏出来的形状命名,或者挖一些沟渠朝里头灌水就取名叫长江黄河,如若沟渠决堤,我们便手忙脚乱赶去或疏或堵;若几近干涸,顽皮如我们又添些童子尿便了事。一到饭点,准能从旁边那栋筒子楼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声声呼唤着孩子们回家吃饭。
犹记起在西山的时候,我和五伯家两位姐姐常常一同游玩,爬山、划船、放风筝,在餐馆的时候我们仨便殷勤着充当店里的迎宾小姐,守在门口给进出的客人作揖、问好,有时兴起还要学清宫剧里的丫鬟或格格那样将小手挽作几根兰花指,并起手来掖着裙子行一套宫廷礼仪,引得客人频频回首,纷纷赞着这家酒店的小童工真叫一个伶俐啊。
我的这些个发小和兄弟姐妹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与我渐行渐远,也各自拥有了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们自小一块儿玩泥巴的静静和婷婷,前一个在升学初中后便没了音信,后一个在我从小的视线里一直名列前茅,她母亲严厉,但我却更羡慕她有一个在铁道局工作的父亲,只因据说那个年代如果家里有人是铁道局职工,那一家人都可以跟着沾光——可以随便搭乘各路火车前往全国各地都不用买票的优待。
我的婷婷发小在高中时生了一场大病,去医院检查出她的脑袋里长了一颗肿瘤,所以她被迫在最好的年纪里将头发剃光,以求能在开颅过程中方便做手术。好在手术成功,她除了有一段时间里总要戴着帽子生活,又紧锣密鼓投入了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发小等到康复以后,顺利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又念的是临床专业,多半与她受到病痛时那段经历有关,所以也让她从此立下了要悬壶济世当白衣天使的志向。
而我将此事深埋心底,直到工作多年之后,一段时间内由于工作繁忙而经常熬夜或失眠的关系,我却又添了偏头疼的毛病,关于我那位发小得病的回忆就像一股巨浪袭来,我变得有些患得患失,告知家人后赶紧拉我去医院检查。医生检查半天以后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好让我去做个CT等待进一步结果。我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到CT片子出来后,医生表示我脑袋里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气愤的是这次照CT居然恰巧要收费250元,在我们四川,二百五可是骂人的话。我还质疑这个医院真不行,为何不会看病反而还要侮辱人呢。偏头痛的问题没有解决,我就灵光一现想到会不会是因为长了智齿,跑去牙科诊所一查还真是猜的不差,由于我的智齿位置长得奇怪,所以挤压到一边神经导致了久久不散的偏头痛,等拔了牙之后就自然不疼了。
说到拔牙问题,我自小在整牙方面就吃了不少苦头。我小时候牙齿长得又小巧又整齐,等到换牙后居然每一颗都是大板牙,牙齿都要挤占嘴巴里面的空间,造成我的牙齿有些凸出来,有些又歪七扭八的,对我的颜值影响那不是一点半点。我一度很不爱笑,生怕一口难看的牙会飞出去,母亲就带我到处求医。我们当地的医院整牙水平落后,在没有探究所以然的情况下就设置牙套将我的牙齿硬生生往里拉,那段时间我的牙齿疼得受不了,不戴牙套时牙齿又回到原有位置。后来母亲带我去华西医院,这个医院在整牙以及其他方面都是拥有整个西南地区驰名技术的,华西医院给我的口腔照了几张X光片后,就一下子找到了症结——原来是我有一颗乳牙尚未掉落,那颗恒牙就迟迟没有“出头之日”。考虑到我要考学了,整牙过程太费时日,那位华西医院的良心医生便推荐我等到大学期间再去整牙。于是我上了大学,整牙时为了给牙床腾出位置,就要取掉了好几颗牙齿,其中一颗便是我那颗陪伴了我近二十年的乳牙。当取掉那颗乳牙时,医生兴奋地在灯光下左右端详,说是一般人的牙齿只有两三个牙脚,我却是个“奇女子”竟然长了四根牙脚,怪不得恒牙一直冲不出来。然而对于那颗一直未能萌出的恒牙的医治方案,医生经过会诊讨论表示只能放弃,否则就会错过最佳的整牙时机。
又过了一年,在我慢慢恢复的时间里,那颗恒牙居然从我嘴巴的天堂部分溜了出来,有一回我实在忍受不了舌头常碰到这颗奇怪的牙,便去一家小诊所拔牙,那家诊所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蛮横将这颗牙取出后,没有做好消毒工作便让我走了。过了一天我疼痛难忍,跑去找医生处理时发现伤口巨大到已经化脓,我不得不一边哭一边忍受医生将我嘴巴里面的伤口重新缝合,我的哭声太汹涌澎湃,扰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探头来看。
我的闺蜜是个好可爱的女孩,她被我们时常羡慕着的,就是她那开口笑时一定会露出来的小虎牙,对于我这没有虎牙经历的人儿来说好生嫉妒呢。回想起我们的高中时光,那时的她害羞、自卑,不敢穿漂亮裙子秀出自己的青春之美,对于喜欢的男生(也许当时这位男生也同时喜欢着她)不敢吐露心意,两个人一个闹一个笑,太有一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嬉笑画面了。那时的她也曾有一个小说梦,就像许多青年曾有的文艺梦一般,当她第一次把自己写的小说开头给我看的时候,我这直性子便大言不惭评价这小说看不懂,比如为什么小说女主人公姓林,但她父母都不姓林,这不符合逻辑啊;另外为什么小说女主叫林入海,虽然会对应这女孩最终结局便是悲剧——跳海,但这初始设定也很雷人呢什么的……于是她被我打击得封笔了,如今回忆起来,我实在是罪过多多,也太不知天高地厚,总是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去评判别人的作品,实在是浅薄极了,不能理解她的同时,说不定无意间便将这位未来的小说家给扼杀在摇篮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