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天地蜉蝣斩青龙

生死决战日,英雄头不回。

同举送君酒,情人两行泪。

白玉京忽然感到很怅然,原本见惯了生离死别,早已练就了磐石之心,可是今日此时,此情此景,坚硬的心,却被某种力量触动了。

是悲的力量。

白玉京看着叶无影,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你,可以不去。”

叶无影:“万事俱备,东风不出,等于徒劳。”

白玉京:“可是,这一局对你……很不公平!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你来做!”

叶无影微笑:“看来,师父的心乱了。”

白玉京难掩尴尬,叹息道:“你和别人,终归不一样……”

十年师徒,人心会变。

叶无影躬身抱拳,坦然说道:“弟子的路,走到今日,就算结束了。接下来的路,还且看师父,能不忘初心!”

白玉京突然一愣,摇头苦笑:“不忘初心!看来,你小子已经猜到了。”

叶无影不置可否,微笑说道:“师父不是说,很想见识一下弟子的第三剑么?”

白玉京不语,更是伤感。

叶无影:“弟子今日,便演示给您看,还请师父到时能点评一二。”

白玉京艰难的点了下头:“好。”

叶无影:“那,弟子便去了。”

白玉京紧咬牙关,说了两个字:“去吧。”

叶无影正欲转身,狐媚儿突然冲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已是哭成了泪人:“能不能不要去?”

叶无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将她拢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傻丫头,有些事,不得不做,不能没有人去做。”

狐媚儿:“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去做?”

叶无影坦然一笑,笑里满是温柔:“因果牵绊,我在因果中,怎可置身事外?与其牵扯更多因果,不如今日此时,我来做个了结。”

狐媚儿:“我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叶无影长叹一声:“生于道中,死亦于道中。道不灭,生死循环,亦不会灭。我,不过是换了种活法……”

狐媚儿:“可是,我……我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你走!”

叶无影看向白玉京:“师父,长乐村既已暴露,不如迁些人去烟霞山上,那里更适合修行养老……观云山庄……”

白玉京会意,点了点头:“好,就依你。”

叶无影安抚着狐媚儿,伸手轻拭着她脸颊上的眼泪:“你看,还有那么多的亲人陪着你……”

狐媚儿:“可是,爱人是亲人,亲人不是爱人。”

叶无影:“媚儿你记住,不管是什么伤,时间,都是最好的药……”

这时,胡婉兮紧握双拳,娇颜也红,终于鼓足勇气,缓缓走上前来:“叶无影,我……”

叶无影微笑着打断了她:“你真好闻。”

胡婉兮突然被叶无影一句话打懵,想说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

叶无影从怀中取出一部手稿,递给胡婉兮:“婉儿姑娘,你我修炼的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是我的毕生习武心得,送给你,希望对你有些用处……从今以后,天涯海角,任你展翅高飞!”

却不知,今有飞翔之力,已无飞翔之心呐。

那个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困在了“情”字狱里。

胡婉兮接过手稿,四字映眼帘。

《三生剑》。

胡婉兮长吸一口气,突然心中有些释然。

她不再冰冷,不再羞涩,不再迟疑。她面带微笑,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叶无影,两个身体碰在一起,没有波澜,只有平静。

胡婉兮欲拒还迎,口吐幽兰:“喜欢闻,便多闻一闻……只望来生,早些相遇!”

那三个字,终会没有说出口。

叶无影来者不拒,主动迎合,也张手拥抱,像抱一个老朋友,一个红颜知己,然后很自然的探着鼻子,深深的吸上一大口气。

他大喝一声:“爽!”

说着,叶无影轻狂大笑,转身而去。

只听他大吼一声:

“江湖漫漫路,八师伴我行。

人生多乐趣,最爱儿女情。

问君今何在?蜉蝣斩青龙。

看我三生剑,江湖又清明。”

诀别词声震震,听者心田颤颤……

生死斗场,对弈两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老者自报家门:“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叶无影不屑嗤笑:“天上只要有白玉京,你这只龙,便飞不上天。”

老者和煦:“你就是叶无影?”

叶无影:“正是。你就是青龙老大?”

老者微笑:“当然。怎么,看着不像?”

叶无影:“假戏真做罢了,倒是连累了您这位无辜老人,不能安享晚年。”

老者:“哦,无妨,破躯烂骨而已。不过小友既已识破,为何还来?”

叶无影抱拳:“皆是局中子,各有各的命!我杀的是青龙老大这个名,管他是何人!”

老者频频点头:“嗯,不错不错。小友天资聪慧,好胸怀,好胆好气魄!”

叶无影:“既然如此,晚辈便唤您一声青龙老大如何?”

老者大笑:“可!有何不可?”

叶无影躬身抱拳:“江湖无名小辈叶无影,见过青龙老大!”

青龙老大还礼:“江湖晚辈之中,竟能有你这等奇才,老夫当刮目相看,看来今日,虽死犹荣!”

叶无影:“多谢前辈谬赞!”

青龙老大:“还请小友用尽全力,将戏份做足!这围观之人中,不仅有江湖中人,还有……朝廷的人!”

叶无影:“好说。我有三生剑,可湮灭三生!对付您,足矣。”

青龙老大:“哦?口气不小。说的老夫心动不已,倒想马上讨教讨教了!”

叶无影:“不急,稍后您便能见识。还请前辈用出全力,免得折了你青龙会的面子!”

青龙老大大笑:“好说好说。小友有此心愿,老夫尽力满足便是!”

叶无影:“那便最好,那晚辈就多谢前辈赏脸,同台演绎!”

青龙老大:“那,咱们且先过上两招热热身体?山高风也冷,你在那边抱了这个抱那个,老夫孤苦伶仃,可是身单心也寒,冻的瑟瑟发抖了!”

叶无影尴尬一笑,连忙深鞠一躬,聊表歉意:“前辈海涵。人间最难处的是情,最难舍的也是情,生死决别,确是拖沓了些,让前辈见笑了!”

青龙老大再还以一礼:“年轻好啊……小友当真是性情中人,老夫深感佩服!”

叶无影:“那……晚辈便只能得罪了!”

青龙老大:“话不多说,先走起来……!”

说着,二人同时变得严肃非常,立定心神,闭目凝气,蓄势待发。

场外安静。两女之心,立时揪紧,面带焦虑,玉拳紧握,胸前也急促。

要开始了……

风来阵阵,话尽人间冷意。

绿叶也黄,树上落下,生命也向尽头。

突然,两人同时动了。

两人迅如奔雷,挟风裹叶,冲向彼此。

“锵……”

两剑交叉互撞,四目正对,满满的杀意。

两人各自用力推出,同时向后一步跳出,二人相距两步。

青龙老大:“嗯,不错。年轻气盛,势满意足,生机勃勃!”

叶无影:“前辈也不错,宝刀未老,战意满满,尚可一战!”

青龙老大:“尚可一战?小友,话别说的太早,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叶无影哈哈大笑:“究竟会闪了谁的舌头,咱们且战且看……”

说着,二人又战在一起,“乒乒锵锵”,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青龙老大一式秋风扫落叶,连攻下路。叶无影一式潜龙探九渊,飞在半空,头下脚上,剑剑如在拨弦。

眼看下路剑剑击空,一招不得,青龙老大提剑上挑,一式鹰击长空,直奔叶无影面门刺去。

叶无影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扶于剑身,正面格挡。双剑相抵,他借势弹出,空中两个回转方才落地。

他连退两步,再退一步,曲腿蓄力,脚下爆出猛劲,人已弹射而出,防御变主攻,横劈立斩而去。

青龙老大攻势衰减,还未来得及收势再换新招,叶无影的剑已强势攻来,两剑转眼撞在一起。

连拼二十余剑,青龙老大变攻为守,脚下频频点地,如蜻蜓点水,踏空而走。

接着又是二三十剑连连相撞,如高山流水,嘈嘈切切错杂弹。

两人频频交手,剑剑拼撞,余音缭绕,直击人心,一惊接着一惊,不得不让人血气翻涌。

对弈两人,一会儿地上疾走,一会踏空追逐,你追我赶,我追你截,接连大战三百回合,仍不见输赢。

突然,两人罡气同时爆发,罡气相撞,形成强大的反推力,两人各自凌空弹射而出,接着相继落地。

两人站定身形,相距三十步。

青龙老大:“许久不曾这般酣畅淋漓的打上一场,真是过瘾!”

叶无影:“还行不行,要不要等您喘口气,歇上一歇?”

青龙老大:“莫要小看了老夫,场外一双双眼睛可都看着呢,不如再加把劲儿……”

叶无影:“好啊,奉陪到底。前辈有何看家的本事,不必藏着掖着,尽管使出来便是……”

青龙老大:“这可是你说的,再来……”

说着,青龙老大罡气外放,抡圆一剑挑石弹出,接着脚下运步,剑随身走,左右撩石,一式暴雨连珠,接踵射向叶无影。

叶无影抬剑,掌心向外,气牵剑柄,空中快速旋转起来,瞬间形成一道旋天飞刃护盾,爆射而来的石子,一一切碎化为灰尘。

堪堪挡住了暴雨连珠,青龙老大连人带剑已经杀至近前,一式开天劈地挟着劲风当头力斩而下。

叶无影早有准备,一记金钟罩铁布衫傍身,跟着又是一式龙腾四海,硬撼强势一击。

只听“锵”的一声,两剑相抗的瞬间,叶无影原地未动,青龙老大却已反弹而回,落地后又是倒退了三四步。

青龙老大大赞:“好一个龙腾四海,如此强大的冲劲。”

叶无影苦笑:“您这一式开天劈地刚猛霸道,晚辈若没有金钟罩护身,即便挡下,也是要受到内伤!”

两人久战僵持不下,体力消耗极大。此时,青龙老大稍有气息不稳之征,叶无影还好,毕竟胜在年轻。

见演的也差不多了,青龙老大终于祭出了第一个绝杀杀招。

叶无影也不敢含糊,祭出了三生剑第一剑。

青龙老大暴喝一声:“小子,接我一招,剑问九天!”

叶无影:“老头儿,看我天葬一出,葬了你九天问剑!”

青龙老大忙纠正:“是剑问九天!”

叶无影嗤笑:“问九天可来不及了,问剑即可!”

青龙老大大惊:“臭小子,够狡猾,竟然借着调侃毁我剑意……”

叶无影:“哈哈哈,抱歉,我故意的……”

剑问九天已出,天葬也出。两剑同出,剑气长虹,狂泻不止,两人周身顿时飞沙走石,剑长鸣,天地同悲万物枯。

待风沙去,落叶尽,两人弓步相向,剑剑相抵,各自破衫褴褛,一人面带微笑,一人嘴角挂血。

青龙老大:“小友,你失算啦,我心之坚定,哪那么容易破防?”

叶无影抹去嘴角的血:“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左右都不吃亏!”

青龙老大:“好算计。怎么样,我这一招剑问九天可不好受吧?”

叶无影:“是不好受,胃里反酸,很想吃肉!”

青龙老大:“好小子,嘴上的功夫,倒是很像你师父!拿我的绝杀一式当开胃菜……你还真想得出来!”

叶无影:“未请教,我这一式天葬,前辈感觉如何?”

青龙老大:“嗯,感受到了死意浓浓,但杀伤力不大,只是名字吓人罢了!”

叶无影:“既然如此,那咱们继续?”

青龙老大看了看天色:“好,时候差不多了,速战速决。”

说着,两人各自弹开,后退两步,再蓄势。

场外,众人的心跟着紧张起来,看这架势,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白玉京皱起眉,他很不解,为何叶无影这一剑,还不如当初自己在长乐村,亲身所试那一剑的五成威力?

这小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狐媚儿和胡婉兮,两人情不自禁将手紧紧叩在了一起,万分焦虑的看着场上。

突然,场上二人同时出剑,两人再撞一起。

青龙老大:“剑问江河……”

霎时间,剑气如开闸泄洪般汹涌喷出,呈蟠龙出海之势,摧枯拉朽。

叶无影淡淡一句:“轮回……”

力至极致,势如破竹。江河倒流,日升月落,四季交替,新物生根,落叶归根……

叶无影眉头紧皱,极力运转功力,眼前这个充当青龙老大的冒牌货,功夫十分了得,再有保留,怕是使不出第三式,便要自己先入轮回踏来生了。

叶无影的身体突然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借助阴阳共生,以柔克刚之力,暗中吸收能量以供己用,然后一冲一抵,一拉一收,一拨一弹,四两拨千斤,紧接着剑气猛然反转送出。

青龙老大突然眼中一亮,继而皱起眉头,又变惊愕,接着就被一股强大气浪反推了出去。

这一局,不但叶无影嘴角挂了血,青龙老大亦然。

反送回来的气冲击在他的胸口上,一部分被外围罡气阻挡抵消,一部分阴柔之气却趁机渗入体内,和体内的气反复冲撞,导致他一时竟有些气息紊乱。

青龙老大:“好小子,这一招打的精妙,老夫真是小瞧了你!”

叶无影突然哈哈大笑,扬声高喊:“青龙老大,接下来,咱们一招定生死,来生若相遇,希望不用做对手,做朋友!”

青龙老大也大喊一声:“好,老夫正有此意!出招吧,且让老夫见识一番,何谓来生?”

青龙老大说着,全力祭出至强杀招:“剑问苍生!”

满满的杀意,万物湮灭,血色弥漫,天道也悲,苍生问谁?

叶无影全力祭出三生剑第三式,大喊一声:“来生!”

来生,蕴含了天葬意,斩今生。蕴含了轮回意,斩了今生斩往生,斩断两生一切恶。

来生不是生,先死而后生。

来生是思念,唯有思念,是这人间尚存的善!将悲化成无穷的力量。

天空骤变,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雨。

天寒,风冷,心最冷。

青龙老大狂飙了两口鲜血,面带微笑:“老夫可否请教小友,何谓来生?”

叶无影:“来生是思念,化悲为力量,向死而生!”

青龙老大豁然顿悟,感慨道:“好美的来生!小友,你这一剑,让我又想起了曾经失去的种种,让我又看到了那个脑海中很重要但早已淡忘的人,谢谢你送我的来生……”

叶无影抱拳相送:“前辈,慢走……”

说完,青龙老大跪倒在地,缓缓低下了头。他用生命,用行动,为他在这个世间所做的一切恶,悔过……

叶无影转头看向白玉京,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白玉京两行热泪划过脸庞,重重的点头微笑,送出两个大拇指。

狐媚儿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铜铃大的眼睛里,除了他,只有无尽的悲伤泪……

胡婉兮无力的跪在地上,默默的低下了头,因为曾经做过,此生无颜再看他最后一眼……

叶无影转身正对那些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一众人,深深鞠下一躬,然后仰望苍天,似有欣慰,似有期许,面带微笑的说出两个字:“囡囡……”

突然,他的周身要穴爆出无尽的血雾,气绝而亡……

他站着死了,就像死在血战中的小伍儿一样,就算是死,也要顶着天,立着地!

他用他的来生,换世人安定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