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名义交还

面对眼前这堆闪烁着诱人光芒的财物,王璟山竟陷入了短暂的愣神。

并非是为这些钱财所动,而是他突然惊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身无分文。

生活的点点滴滴、吃喝用度,全都是依靠文家父子的慷慨解囊来维持。

只因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地修行剑术,往返于府城、青城山两地查探;

或是跟随文升沉浸在儒家经典之中,治学修身。

以至于此刻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穷的胎息九层……’

他暗叹一句,索性扬鞭策马,将这两家琐事交由文升处理。

文升心中虽有将这些财物收归公有、以充荆湖军军费之念,但他也明白,自家行事向来正道。

而这陈、李家主虽然口口声声表示前来认罪,却迟迟不肯痛快地吐露出具体的罪名,分明只是迫于剑仙之威,才来人前摆低姿态。

如此含糊其辞,文升又哪来的名义将他们拿下呢?

暂且只能把他们抛在队伍后面,远远缀着走。

‘只是,连陈、李这样的中坚家族,都能窥得璟弟之动向,后续恐怕还有更多的风云变幻。’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荆湖军重新启程不足半日,便又有一队人马疾行而至。

文升定睛一看,来者竟是潭州知州。

此人出自霍丘吕氏,据说是吕文焕的远房堂弟,平日里深居简出,专注练功,对纷繁复杂的民生政事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此刻,他却亲自赶来,面上笑容灿烂如菊,在王璟山面前呈上了一只木匣:

“闻听剑仙乃王右军之嫡传后人,今朝有幸莅临潭州,实乃鄙人三生有幸。恳请剑仙收下此卷传承之宝,以圆鄙人仰慕之心。”

吕知州言辞恳切,不待王璟山有所动作,便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副珍藏已久的字卷。

但见其书法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天地之精华、古今之韵味。

字形妍美却不失刚劲,矫健而不流于浮夸。

那笔触之间,既有雄强之气概,又不失温文尔雅之风度。看似随意挥洒,实则匠心独运,巧妙之处令人拍案叫绝,却又不显丝毫矫揉造作之态。

王璟山凝目细赏,不由暗赞。

再观纸面上的落款,赫然是东晋书圣王羲之的草书绝品——《游目帖》。

王璟山自幼沐浴越州文脉之光,礼教为魂,家学深厚。

纵使历经北宋农耕之苦,钱财对他,依旧如浮云过眼,从不羁绊其志。

但面对这墨香扑鼻、珍贵无比的王羲之真迹,他的心境终于起了微妙的波澜:

“是否应该收下这份厚礼……”

就在这时,少年转头望向正从容走来的文升。

后者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那眼神中传递出的深意,瞬间让王璟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与取舍。

所以,他毫无不舍地移开了视线,翻身下马,在吕知州的“不敢当”中行了个晚辈礼。

待文升走至跟前,吕知州轻拢起宽大的道袍,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了七分,显露出几分庄重与正式。

他微微躬身,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敬意与关切:

“吕某见过文公子,敢问右相大人目前身在何处?”

文升还以一礼,声音平和而沉稳:

“父亲因身体不适,此刻正在车内静养。”

吕知州闻言,眉头微蹙,似在担忧右相的病情。

然而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声音中透露出理解与尊重:

“既如此,吕某便不去打扰右相大人了。待右相大人身体恢复,吕某定当亲自登门拜访,聆听教诲。”

文升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

“我只道父亲在车内静养,并未言明他不能见客。这吕知州不过修成了胎息四层之境,便对身为凡人的上官心生傲慢、不屑一顾。真是修仙修得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顾了。”

他不露声色,跨上王先益牵来的杂毛马,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老人与王璟山之间。

就这样,他一路与吕知州斡旋,直至抵达前方的县城驿馆。

县级官员听闻右相到来,本欲在城门口迎接。

但当他们得知,护送荆湖军一路东归的,竟是近日声名鹊起、震动大宋的天才剑仙时;

所有人一时间顾不上骑马,直接迈开双腿,扛起备好的仪仗,踩着尘土奔向二三里外的凉亭等候。

当晚,吕知州,县官、陈李以及周边豪族,纷纷派人相邀酒席。

王璟山自然不会去与他们应酬,只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文升的授课中。

待讲完朱熹的《论语集注》,文升为两人泡了壶花茶,聊起了白日之事。

“要么全部收下,要么通通拒绝。”

袅袅茶香中,文升轻声道:

“皆因吕知州背后站的是吕家,吕家背后站的是太后。你先前已经拒收陈、李奉上的财物,若当众收下吕知州的赠礼,临安官场那些善于揣摩人心之辈,必定解读为你已倒向太后一方。”

王璟山端着茶杯,目光在茶水中流转,似在思考,又似在迷茫。

“二圣毕竟是母子,关系怎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并非是亲生。”

文升轻叹一声,微微摇头,缓缓道出历史的沧桑:

“当今太后姓杨,早年曾是度宗皇妃。

“元军进逼临安时,杨淑妃带着两位皇子平安出逃,其亲子赵昰不久后被陆相公与张大将军推为新帝,即位端宗。

“两年后,端宗病故,这才轮到杨太后的养子,卫王赵昺登基,将年号改为‘祥兴’。”

他顿了一顿,仿佛要让这些话语在空气中沉淀:

“待到祥兴二年,仙人崖山赐法,大宋重获新生。

“彼时官家尚且年幼,朝中诸事全由杨太后御笔亲决,或许早在那时,牝鸡司晨的隐患便已埋下。”

文升的声音渐渐低沉:

“直至三年前的尊道十五年,杨太后才将政权交还给已经成年的皇帝。这其中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又岂是简单的母子关系所能概括?”

王璟山默然片刻,缓缓问道:

“那权力,当真就如此轻易地交还了?”

“至少在名义上,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