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去,只见来人行色匆匆,满脸不忿。
醒来到如今,我大门都没出过几次,应当没惹过任何人。
直到身边的宫人行礼问安,我才总算知道眼前这位满身珠光宝气却将福康紧紧护在身后的人是福成。
“你拉着我姐姐在这儿做什么?”
这话里的责问让我心中愣怔了片刻。
明明我才是被拉着说话的那一个。
“好了,福安不过就是和我闲聊了几句驸马的近况罢了,也没说什么。”
福康一番柔声细语反倒让福成气红了脸。
眼见福成伸手就要推我,福成身边的女官忙将人抱紧。杜若等人也将我严实地挡在身后。
一阵忙乱之中,只见抱着福成的女官说到:“殿下——今日可是太后娘娘寿辰,若是此时和福安帝姬起了龃龉,贵妃娘娘想必要受牵连。”
女官的话落下,福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上的神情虽说仍旧咬牙切齿但总算没再要动手。
我原想着寻了借口带人先走,只见福康又柔声说到:“妹妹可莫再冲动,难道妹妹忘了前些时日母妃罚你的事了?”
我瞧着福成此时神色越发隐忍,深知这姐妹俩都不是善茬,忙说到:“我赶着去紫宸殿,两位姐姐慢行。”
话说完,我忙带着人转身走了。
我想着福成刚才那明晃晃的敌意,只怕她与我是积怨已久难以调和。
也许是那两姐妹有意与我拉开距离,又或是她们直接去升平楼的缘故,直到我到了紫宸殿也没再与她们遇上。否则若是真动起手来,我也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我进到紫宸殿时,皇帝似是还在忙,通报的内监去了片刻才让我进内殿。
“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我将食盒里的枳实糕放在被案牍占了大半的桌上:“得了爹爹的赏赐,我是特地过来谢恩的。”
皇帝闻言似是有些许惊讶。
“你如今倒是懂事了。今日是太后寿辰,你在宴上可莫要淘气。”
话已至此,我对这位看着十分威严的父亲也没什么可说的,略应承了几句便出了紫宸殿。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怕我淘气,皇帝让身边的一个内侍一直将我领到了升平楼才离开。
杜若等人随我进了升平楼,一路上行礼问安的官眷不少,但上前寒暄的是一个也没有。
宗室的席位大多还空着,福康和福成此刻也不在席间。
“我们到外边瞧瞧去。”
我的话说完,宝珠早上前掺住了我的胳膊:“殿下慢些。”
我看了看眼前紧张兮兮的人,心下不由好笑。我此刻虽然也想走得快些,奈何步子要是迈得太大,腰上挂的禁步就要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什么礼仪暂且不提,便是只为了耳根子清净,我也不好走得太快。
再有下回,我一定将这禁步扔得远远的。
我倚着阁楼外的栏杆,满目所见也不过是一片深灰的屋瓦和连绵的宫墙,也没什么好景儿可看。
“殿下既要吹风,不如坐下歇歇。”
宝珠也不知是不是怕高,原本虚扶着我的双手此刻略紧了几分。
“帝姬如今虽已病愈,可如今已渐渐入秋,帝姬也要仔细受凉。”
芳若嬷嬷温和的话音自身后传来,我回过头说到:“嬷嬷将我照顾得这样好,我哪里能见风就倒?我这会儿才出来呢,嬷嬷容我再玩会儿。”
芳若闻言还想再劝,但杜若此刻早接过了芳若嬷嬷拿来的斗篷盖在了我身上。
“嬷嬷放心,奴婢们定将殿下照顾得妥妥的,不叫殿下受一丝寒凉。”
芳若此刻神色似有迟疑,我忙拉过芳若的手:“嬷嬷,让我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如今穿得暖着呢,受不了寒。”
芳若嬷嬷吃缠不过便只好允了我一炷香的时间。
我坐在浮锦叫人搬来的交椅上吃着瓜果吹着风,享受着这有限的时辰。期间或有官眷出来透气走到了我所在的拐角,见我在此也都行礼避开。
嬷嬷没再回来,我在角落里呆的时间也早就超过了一炷香。
眼看着庭院外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宫灯亮起,升平楼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殿下,如今天色暗了,不如回殿内歇着?”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跪在地上等着点灯的内侍:“回吧。”
等我端着帝姬的派头回到席间时,宗室的席位里已坐得满满当当。只是这席上的人除了福成和福康,我是一个也认不得。
索性有人行礼我便回个半礼,糊弄着也就混过去了。
等我在席间坐下,便有内监捧着酒壶上来:“殿下吹了半晌凉风,喝壶姜汤暖暖身子。”
这人竟如此机灵?
“你怎知我吹了凉风?”
来人恭敬地回到:“芳若嬷嬷担心殿下受寒,半刻钟前特地交代膳房等殿下回了席上便送来。”
回话的内监此刻正躬身回话,身上的单衣显得他的身形越发消瘦。
杜若拿出装了赏银的荷包:“有劳内侍。”
来人似是有些惊讶,看着我的神情略显犹疑。
“拿着吧。夜里天凉,内官回去后也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杜若今日领回来了我的俸银,我如今也是个有钱人了。
来人领了赏银便谢恩离去。
坐在我身边的福成此刻正满脸嫌弃地嘟囔着什么。
我们离得虽近但多少也有几步距离,虽说听不清,但我不愿生事也就懒怠搭理她。好在也就是我喝口姜茶的功夫,太后娘娘的鸾驾便到了升平楼。
众人忙着迎驾,福成也就没空找我的晦气。
“福安快起来。”
我起身向太后说了几句吉祥话,任由太后拉着我的手拜见她身边的妇人。
“快来见过你姑母,你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我这位姑母,衣衫头饰在今夜的一众官眷中虽显得十分简单,但也难掩气度。从记事起就教导出的礼仪,便是久经风霜也改不掉骨子里的气度。
“拜见姑母。”
许是我的恭敬讨了她的欢心,她赞了我几句懂事后便将手上的玉镯摘下来套在了我的腕上。
“这原是怀瑾的祖母给我的,如今就给了你吧。”
我虽不知她口中的怀瑾是谁,但这腕上的镯子干净得一点杂色也无,瞧着也温润得很,定然是个积年的老物件。
这样大的场面,收了东西再还回去多少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谢过姑母。”
我的话音落下,太后面上的神色显得越发慈爱了些,拉紧了我的手走到了主位上才让众人起身。
就这么着,我的席位便从宗室堆里移到了太后的下首。
我转着手腕上的镯子,心下盘算着赵夫人此举的意图桌上何时多了一碗红枣姜茶也不曾发觉。直到我不经意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姜的辣味在嘴里弥漫开才回过神来喝的是什么。
“怎么还是姜汤?”谁家正经宴席头一道菜是上姜汤的?
杜若不动声色的瞧了瞧下首:“奴婢瞧着席上都有一碗。想是膳房今日定下的宴会单子?”
我看着对面的赵夫人小口抿着舀起来的姜汤,好似我的与她的就不是一样的东西。
“这汤甜得很,老身不爱吃。福安爱吃甜,拿去给她。”
我一面谢恩一面惊讶于太后所说的那碗姜茶为什么是甜的。不过一瞬,太后身边的朱内侍便将那碗汤摆到了我的案几上。
两碗瞧着颜色一样的姜茶,朱内侍捧来的这碗里却似乎有些银耳。
我任命般地喝了一口,但嘴巴里传来的却是甜味。
原来是银耳红枣甜汤。
莫非又是嬷嬷叫人送来的?我虽然在外边吹风的时间比原先说好的一炷香要久一些,可也没必要叫我喝这么多的姜汤吧?酒壶里可还有一壶呢。
升平楼里歌舞乐起,直闹到了戌正时分放烟火时太后才领着赵夫人离席而去。
我想着白日里的福康和福成,担心回去的路上遇上她们又要生事,索性在众人去看烟火时便悄悄地离开了升平楼。
许是姜茶喝得有些多的缘故,宫道上吹来的风虽凉,我身上却还是暖烘烘的,太后给的汤婆子也没能派上用场。
我顺着宫道的墙根慢慢往颉芳殿走,烟火的声响衬得无人的宫道也喧嚣了几分,昏暗的宫道也显得亮堂了些。
路过仁明殿时,我特地瞧了瞧那扇紧闭的宫门。听说自从母亲故去后,这扇宫门就再也没打开过。我如今从这儿路过,只觉得周遭静得就连那几声细弱的猫叫声都显得有些吓人。
杜若手上提着的明瓦宫灯随着走路的步子轻轻地摇晃,这一路上除了我们颉芳殿的人,连个活物也不曾见着一个。
“殿下,咱们走快些吧。这路上太暗了,吓人得很。”
我拍了拍宝珠扶着我胳膊的手:“咱们这么多人在呢,别怕。”
只是我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底也还是怕的。越是事到临头,就越要冷静才能稳得住局面,撑得起场子。
宝珠扶着我略走快了几步,直走到仁明殿的角门时,里面突然传来了沉重的砸门声和压抑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