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宝珠所说,我那位爹爹并非太后亲生,那许多事便多了很多忌讳。做得多了或显刻意讨好,做得少了也难免让人叫人寒心。
就好像皇帝幼年登基时朝政大事便多由太后决断,太后专政了十几年,皇帝行事难免多受掣肘。
皇帝如今亲政多年,若是母子同心倒也算是皆大欢喜,可要是有人从中挑拨,母子之间难免渐生隔阂。
宝珠思虑至此倒也无可厚非。
我正思虑间,浮锦已领着人进来点香换蜡。
香料这样的东西我虽也闻不出个好歹,但总觉得如今点着的香气味要比白日里的要重些。
“换香料了?”
浮锦忙将香炉盖上回话。
“宝珠姑娘今日与奴婢们说起殿下夜里睡不安稳。太医说殿下如今要静养,是以奴婢斗胆换了安魂香。殿下可是不喜欢?”
“气味重了些。”
我的话才落下,浮锦便忙着跪下请罪。
膝盖跪在地砖上的声响沉闷得我都觉得疼。
不过就是多问了一句便将人吓成这样?
“也不是多大的事,明天再找些气味清爽的换上就是了。我这里也没那么大的规矩。”
我说话时虽已用了自认为温和的语气说话,但眼前的人身上除了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松快外还透着一股惧怕带来的拘谨。
眼前的人和白天摇桂花时活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无心探究她究竟是在怕些什么,索性也就歇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香料安神的缘故,我这一夜倒是睡得极安稳。
往后在颉芳殿养病的时日,我每日里听宫人们讲宫里的新鲜事,无非都是些哪个宫的主人受罚或得了官家恩赏之类。
这些人受困于宫墙,看到的也就只限于宫墙之内了。若是解了这些人身上的枷锁,也不知眼界是否还能更开阔些。
虽说每日里都能听到些新鲜事,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难免无趣。
好在我那位不曾谋面的弟弟虽然人还没回来但时不时地还让人送了书信并一些新奇玩意来,冯柳臣也时不时地也会寻些杂书来给我解闷。
我每日里有个消遣也就不至于闲得发慌。
浮锦和厨房的人翻着花样地做吃食,等到我腿脚有力气满园子逛的时候,原先穿着十分宽大的衣裳如今反倒是显得有些紧了。
我腿脚不利索的时候也不出门,我这一处宫苑的大门除了皇帝和太后来探病时会打开,十天里有八天都是关着的。
皇宫内院,拜高踩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一个病歪歪的帝姬,手里也没有银钱打点。好在皇帝和太后时不时地还带着东西来看我,内廷的人见我还没失势,也就不敢轻慢,一应供应倒是都不曾落下。
我,依然是个病歪歪又十分尊贵的帝姬。
能尊贵到何种程度?说来惭愧,我这几日带着宫人在御园里闲逛的时候,莫说是活人,便是只狗,远远瞧见了我也不敢轻易靠近。
今日晚饭后,我躺在软榻上翻着手中的《梅花易数》,想着适才在园子里远远避开的一行人,心中实在不解。
“宝珠,你说我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宝珠扇扇的手忽然停下,片刻后才复又轻轻地摇起。
“殿下待奴婢们自然是极好。”
“那你说浮锦见着我怎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宝珠还未来得及回话,打起珠帘进来送茶点的杜若便说道:“浮锦那蹄子每日里和奴婢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没个正形,有殿下镇着那魔王才好呢,奴婢们也好讨个清净。”
我看着她压都压不下的嘴角,心下不由觉着好笑。
这话说得像是开解,但也不免让我对自己素日里的为人越发地怀疑。
我兄弟姐妹加起来十几个,这段时日里一个也没见上过门便已十分不正常,更何况,我走在御园里所见到的一应宫妃和宫人远远见礼便离开的,那脚下生风的步伐瞧着不像是给我腾地方,倒像是在躲瘟神一般。
我如今胖了些,看起来虽不美艳但也比前些时候干尸似的相貌要好看了不少,哪能就这样吓人?
只是如今杜若进了来,我也就只好再跟她们闲聊些别的。
“太后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殿下交代白芍绣的松鹤延年已是绣好了,那双面的刺绣瞧着真真精妙极了,偏生两边的图案还不一样,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巧思。可真是叫奴婢开了眼......”
我一时听得起兴,索性穿了鞋子带着人往白芍平日里绣花的东厢房去。
等我走到东厢房,白芍正持着熨斗仔细熨着桌上盖着湿布的绣面。浮锦一面抻着绣面一面还得留意不远处炭盆溅起的火星。
我闷声不响地看着她们忙活,等到浮锦发现屋子里多了几个人的时候,白芍已经将绣面熨了大半。
“她们说你绣的松鹤延年很好,我便想着先来瞧瞧。你们忙你们的。”
我的话说完,浮锦忙将湿布一把扯了下来:“殿下您瞧,白芍姐姐的手艺可真是好极了,两面还都不一样。”
浮锦的话落下,杜若便上前和浮锦一起将绣面展开,脸上的神色,满满地写着与有荣焉。
反倒是白芍,拿着熨斗的手显得有几分无措。
“殿下您可别听她们胡说。奴婢这点手艺不过都是讨巧罢了,实在还比不上京中擅刺绣的大家。”
我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绣品,一时惊奇一时赞叹,心下高兴便拔了头上的一枚金簪给了白芍。
没法子,谁叫我没钱呢。
等到太后寿辰当日,做好的屏风已在我殿里足足被我欣赏了两天。若非是我如今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送给太后做寿礼的东西,白芍又允诺了再给我绣一幅别的我也不知舍不舍得叫人将它抬去太后宫里。
我去清仁宫祝寿去得早,太后瞧着屏风一时高兴,赏了我与白芍不少好东西。等到我和宫人们回到颉芳殿后不久,皇帝的赏赐也流水似的进了颉芳殿。
我领着宫人跪在庭院里听旨,宣旨的内侍一项一项地大声念着赏赐,粗中带细的嗓音如今听着悦耳得很。
等到内侍念完赏赐,说话的声音已略显喑哑。
杜若这会儿已适时地奉上茶水和赏赐。
这样机灵的丫头,一看便是个好女官。
我得了赏赐,心里实在高兴,便任由宝珠等人拉着选今晚宴会的一应穿戴。选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疲倦。
眼看临近晚宴,宝珠等人忙又拉着我穿衣打扮,这一身的珠光宝气,隆重得好像过生辰的人是我。就好像我头上的那对足金的步摇,沉得我是头也不敢随意摆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步摇就掉了。
“这步摇太沉,换一支。”
“官家和太后给了那么多赏赐,便是为了讨寿星开心,殿下也该戴出去叫太后娘娘瞧瞧才是。”
我在今日新得的一应头面中翻了支轻便的银步摇带上:“我脖子上的璎珞不也是太后娘娘赏的?讨她老人家欢心这也尽够了。”
“可这样大的宴会,殿下这样总归太素净了,也不合仪制不是?”
我醒来至今虽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是我这一身鹅黄的衣裙看着似是不大喜庆。
素净?那便换一身。
“那就换上白芍新做的那身绣了金线的来,如此可算隆重了?”
白芍闻言便开了箱笼熨衣裳,浮锦又下去准备熏衣裳用的香料。
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哪里来这样多的精力,等到她们将东西准备齐全,我从头到脚连从妆容发髻到衣裳首饰都被这几人换了个遍。
女人出个门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好在这回她们挑的头面还算轻便,否则我在去紫宸殿的这一路上还不定得累成什么样。
“福安?”
我回过身看着来人渐渐走近,实在不知到是谁。
“见过福康帝姬。”
我看着身边请安的一应宫人,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侍从。否则在认人一途上实在不易。
“原来是大姐姐。”
福康帝姬拉过我的手慢慢往前走:“我前些时候和驸马去了广陵老家,前日才回来。回来忙乱得还未及看望你。你如今可大安了?”
眼前的人笑容满面,不管这话说得是真情还是假意,听着倒是让人心里舒坦。
“好多了。姐姐去了广陵可有遇着什么趣事?”
福康帝姬抿着嘴垂首微笑:“哪里有什么趣事。不过就是驸马见我在府中终日烦闷,寻了由头带我出去闲逛罢了。驸马......”
我细想了想宝珠前两日提及的京中一应宗室勋贵,对这位驸马的印象也仅限于他出身于户部尚书府。
福康帝姬成婚才几个月,如今说话句句不离驸马,应当是夫妻十分恩爱。
“姐姐和驸马感情可真好。”
福康帝姬掩嘴一笑,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得意。
“那可是呢。”
“只是苦了妹妹你,妹妹不怪姐姐便好。”
我虽心下疑惑她为何有此一言,但还未及发问她又接着说到:“好在妹妹原先本就是和柳家有婚约的。柳家虽比不得从前,但想必姑母也不会亏待了你。”
“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