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过后,港宜天气开始回暖,坐天星小轮时,远岸垂柳依依,绵延不绝的素青色烟雨般晕染在沙岸上,金芒洒落下来,波光粼粼,有时小憩过后睁眼,恍然觉得春意盈盈,满目海上亮晶晶。
温甜打了个哈欠,歪头要往船柱上靠。
“小心。”
侧头触觉柔软温热,温甜抬头,男人伸手挡在生锈的铁皮板上。
“对不起,我又睡着了,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许嘉怀放下手,帮少女拢了拢围巾。
“没关系,我不忙,只是你再这样,就可能真的会挂科。”
他把批改完的试卷递给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上面很清楚标记了错题和使用错误的公式,男人写给她的字迹一如既往清楚隽逸,和温甜在别处看的凌厉字迹都不同。
“十道选择错了六道,计算题没有一道做对的。”
“我,我这门课听的不是很认真……”
“你不是听的不认真,可能是压根没听。”
许嘉怀笑着调侃。
温甜笑笑,“可能太忙了吧。”
“不过错了也不要紧,你可以多从你的思路出发试试看,结果错了不一定是思路错了,如果真的是思路错了,那就证明你没有理解题目的意思。”
许嘉怀抬眼,男人眸里是清澈浩瀚的大海。
“等这次考试过了,把这门课退选了吧,如果是我,在我没把握觉得能学好时,哪怕喜欢,我也不会选择这门课。”
海风吹过,波澜载着天星小轮起起伏伏。
少女低头笑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可你不是……从来没有不擅长的科目吗?嗯?大学神?”
“我当然也有很多不擅长的东西。”
“只是你连试都不试,你就放弃了,你又怎么会知道学不学的会?何况是喜欢的东西,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男人望向远处青色垂柳,“有些事可以试试,有些事还是不要了吧……”
话语缓缓出口,可心脏却突然同思维对抗起来,它狠狠痛了下,一股热痛涌上眼眶,许嘉怀抓紧了手里的笔。
他下意识地渴望温甜去反驳他。
温甜拿过卷子,神情淡漠,她扫了几眼,音色清冷,“嗯,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选了。”
男人松开眉头,神思一滯,手里的笔坠落下去,“啪嗒”一声脆响。
—
时间在年末总是过的很快,温甜参加完所有的考试后,已经是一月十四日了。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后,指尖停在被精致包装的天文望远镜上,日光晃晃荡荡,少女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愣了很久。
“温甜,收拾完了?”
直到秦若喊她,这才回过神来。
“啊,哦,还没有收拾完呢,有点头晕,感觉是做你那个计算物理学做的了。”
秦若哭笑不得,“不是吧,你真做啊,我真是有罪啊,让你沾染上这种恶毒的东西。”
“哈哈哈,确实恶毒,我从下午做到十一点,做了半张卷子,然后又从早上做到刚刚,终于把十道选择题做对了八道。”
“啧啧,你真的,人才啊,你不会想转专业吧?”
温甜瘫在电脑椅上,“不,我这是以身实践人文社科中关于无把握的尝试是否存在意义和成功的可能性,探讨人类未来发展和思想的变迁。”
秦若:“……”
“所以温大明星研究出来什么了?”
“嗯……我吧,深刻地发现,一张卷子是我的极限,自己在智力方面确实有点难言之隐,而且做物理有助于睡眠。”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若爆笑起来,“好了,我要笑的肚子疼了,你别太沉迷,记得我们俩那个学期优秀代表发言,记得别忘了参加,下午五点二十。”
“啊,好烦啊,不知道说什么。”
“哈哈哈,结束后我就不和你一起吃了,我有个朋友会来看我,晚饭我就和他一起去吃了。”
温甜仰头去看秦若,“好好好,我晚饭就把你柜子里的零食全吃完。”
—
港宜大学礼德楼。
“我的发言结束,下面有请舞蹈系温甜同学。”
秦若低头轻笑,扭头鼓掌。
和自己的好朋友同台,还那么正式,少女忍不住有点想笑。
梨花木质礼台上,灯光柔和。
少女穿了日式短裙校服,很青春活力。
“大家好,我是一六级舞蹈系温甜,很荣幸能受邀站在这里分享我的经历,关于今天的主题——目标与成功,一般的说法是目标的制定促使成功,这很对,相信在坐的学弟学妹们考来最顶尖的学府,一定都是制定目标的成功者,关于如何追求目标,如何制定目标,如何成功,自不必我多说。”
中规中矩的开场白,可许嘉怀记得这是他当时在清华作为优秀代表发言的开场。
那时的温甜坐在最门口的座位打了个哈欠,距离并不是很远,所以被台上的他清清楚楚看见,青年想,如果演讲人不是自己,那小鬼估计早就低头玩手机了。
可时过境迁,如今换他坐在台下听温甜讲这段开场白,不一样的时,他听的很认真。
温甜不知道许嘉怀在,只是多年前那段场景在记忆里清晰无比,仿佛许嘉怀就在她对面开始了那场演讲,青年风姿卓然。
“所以我今天想分享的是自己的一些主观感受,如果有不解或者错漏,纯属是因为它是我的完全主观,我从前是一个目标性极强又极其苛刻自己的人,可偏偏运气不是很好,总是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没能达成,比如第一次春樱杯的失利,比如高考前夕因为生病模拟考试成绩都很不理想,比如巴黎的比赛,所以其实我几乎从初中到还没有开始上大学的时候,都处在一种对自己很厌恶,又很拧巴和偏激的感觉。”
“我总是想等我拿到奖杯,等我长大了,等我变得足够强大,我想要的爱和期待都会等着我,似乎只要我变得能够自食其力,我就大功告成了,但是我用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努力和追逐都只是人生的一段路而已,一段路,过分的苛求终点而去忽略中途的意义都是无意义的。”
灯光璀璨,角落里的男人安静地听着,他靠在背椅上,手指把大衣口袋里的心形纸币捏到潮湿,眼神空落落地垂下。
他早就忘了当时的青年是以何种心情讲出这段话,也许是想鼓励向来孤僻的自己再多勇敢一些,从今往后余生里多一些幸福和阳光。
可加区遥远孤寂,温哥华多雨多雪,这三年,他闭门研究技术,除了实验室,就是学术发布台,高层体系把他框的死死的,许嘉怀早就忘了其实他的愿望是环球旅行,去看极地的极光,去骑行进藏,去看香格里拉的花海……
还想和温甜再去看看故宫的雪,去萤火虫草原上喝着果酒吃烧烤看星星。
台上的少女扬唇浅笑,可眼眸却有些湿润。
“所以我想说的是多给自己一些自由,不要总是预支未来的烦恼,目标和终点只是所愿所求,但过程才是生活,生活和时光,都是山一重水一程,也许我们可以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停下来看一看山有多美,水有多美,除了目标达成或丧失的那一刻,你也拥有很多个时刻。”
“白头并非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时逢岁末,山水浩荡,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我的演讲结束,谢谢大家。”
场下寂静片刻,随即响起掌声来。
她慢慢下场,许嘉怀也跟着鼓掌,目光穿过观众席落在少女身上。
冬日白昼过于短暂,才六点半,天色就已经漆黑了。
温甜从空调开很足的礼堂出来,冷的打了个寒噤,裹在羽绒服漫无目的地往宿舍楼走。
香樟大道下,人潮如织,她淹没在人群中,走的太慢,很快就掉了队伍。
温甜拿起手机看,闭眼深呼一口气有点想想掐死秦若。
“看我的火锅。”
“火锅图片jpg”
“火锅图片俯拍jpg”
“火锅图片特写jpg”
“午餐肉jpg”
“蘸料jpg”
温甜:“……”
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叫。
心里把秦若骂了八百遍后,寻思着要不要会宿舍自己煮面吃,但是又很想吃火锅,而且还有点想吃烤鸭。
脑子里闪过无数好吃的,温甜开始很纠结现在到底是回宿舍还是出去吃,于是就站着冻的哆哆嗦嗦的强行思考吃什么。
一辆低调的黑色玛莎缓缓停在少女侧面,许嘉怀开下窗子,侧头看她,“走吧,去补习。”
“哦哦,好好好,你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早啊?我还想着去找你呢?”
温甜火速开车门进去。
“先去吃晚饭吧,想吃什么?”
“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温甜笑了笑,“那我们去吃火锅吧?但是我还有点想吃烤鸭。”
许嘉怀启动汽车,“可以啊,我们一起,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