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部门成立半年，换了三个人，而我是第二个。
第一个只是兼岗，在我来之前。
我做了半年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我申请调换新部门，把手上的工作交接给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兴冲冲地做了一个月，在我还没完全适应新岗位的时候，她申请离职了。
在十二月的南方，温暖明亮又不缺乏北风摧残。
老板语重心长地叫我先去和女孩子交接一下工作，我自然还是接受的，我不愿意回去新部门，老板也不会叫我再回去接手，只是说让我兼职一段时间，等到他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过了一个星期，老板大抵是怕我有怨言，自己跟我说他是有了人选的，但是经过沟通他心中理想的人不愿意来新部门。
我笑了笑。
第二天，老板对我说：“大部门的陈经理那里有个人有意向来，本来今天想来这边面试，但是物业不让进来，他在那你边离你也近一点，我让他联系你，你面一下他，如果觉得没问题，新部门就交给他去搞吧。反正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我怕你一直搞两个部门的事情你会忙不过来。”
我说：“你让他找在工作平台上找一下我就行，我在这边办公室，他可以直接过来。”
老板说：“他今天被外派支援了，没那么快。”
第三天，我去大部门陈经理的区域检查，走到办公区和大部门陈经理手底下的小女孩小婷闲聊了一些话，小婷问我新部门是不是在找人？我笑着说是不是有兴趣来？小婷说道：“不是，是那个，之前听说是他想去新部门。”小婷指着离办公区不远的一个男孩子，我看过去，因为有东西遮挡，也看得不清楚。
“哦？有这种事？我不知道呢，我知道老板说是你们大部门有人想来，但是没说什么时候来。名字没和我说。”小婷说：“他叫林三石，都挺好的，之前想在这边培养做管理的，但是好像说心态能力可能差点就没培养了。”
我推了推眼镜。看不清也不打算继续看。
第四天，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敲了敲门，对我说：“阙姐，经理叫我带人来找你，说是你知道的。”
我点点头，对小婷说道：“是的，在隔壁会议室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小婷把人带到会议室，然后对我说先回去了。
等我忙完手上的活，走进会议室。
会议桌对面站着一个拘谨的男孩子，胖胖的，带着口罩我看不到完整的面孔，他彬彬有礼地和我打招呼，显得十分紧张。
我叫他坐：“不用紧张，没有那么正式的，只不过你感兴趣的这个部门，毕竟是新部门，很多东西都比较复杂不太好理解，不像现有的职能部门，光是听部门名字都能知道主要是干什么的。老板应该也跟你说了，我只是代替来面你。”
即便如此，我们心里都清楚，能不能过，决定权在我手上了。
他点点头。
我们按流程进行，我问了他一些基本的相关信息。
从中我得知他叫林三石，刚毕业不久，之前没做过相关行业或者类似行业的工作，对这个行业的了解也不多。在我们此次沟通的前两个月才入职的，完完全全是个小白，白得不能更白。
新部门虽然是新部门，但是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和基本了解的话确实难办。
等我问完，我问他：“好，你对新部门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想了一下，问道：“我想问，会不会很大压力，或者有什么困难是这个部门比较常见的？”
我惊讶。
我自己是不喜欢这个新部门的，不喜欢的人或事，可以找到一堆理由，他这么一问，我倒是没想过。毕竟听说是他自己想尝试的，主动意味着想试试，但是哪有人上来就问这种问题的？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每一个岗位都有自己常见的令人无奈的困难点。只看我们怎么看待问题和是否想去解决。
我反问道：“哪个工作能没有压力呢？”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又问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压力会不会很大？”
我说道：“大或者不大，看个人的定义。在我看来新部门毕竟是新部门，很多东西都是要起步要学习的，很多东西都很基础，而且我们老板对新部门的重视度也不是很高，这就会给负责人有机会一边学习一边带新部门，也因为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吧。”
三石点点头，我又跟他大概说了一些现阶段新部门要做的事情，职能部门大抵也就是要沟通，困难大概也就是沟通的时候执行方不愿意配合罢了。
他听我说完，沉默了有一会儿，说道：“其实学习什么的我都可以，只是我是觉得压力如果很大的话，我就不考虑了。因为我承受不了压力，我也是实话跟你说了。”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我相信他应该能看到我皱着眉头。这是一个求职（严格意义上来说）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我想了想，说道：“坦白说，如果没有压力，那个女孩子可能也不会跑了，没有什么工作是没有困难且没有压力的。”
三石还是很坚持地说道：“我知道的，只是我真的不能承受一点点压力。”
我心中一股嫌弃油然而生，不是对任何体型宽大之人的歧视，而是我觉得这么大一个人，这么胖乎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怕压力？
他想站起身走人，我想起来前一天小婷跟我说的事情，一种后知后觉的反应，意识到这个男孩子就是昨天我在大部门看到的那个不清楚的男孩子，有意向培养为管理人的但是没培养，说明智商是有的，情商也不会太低。我反问道：“不能承受压力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让自己去承受呢？你觉得你承受压力差？是有多差？挑战这个底线值不行吗？”
他在对面愣住。
可能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会要求别人改变自己，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其实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说出这种话。
我坚定地看着他，他沉默，大抵是短时间内找不到什么话回答我的问题。
而我在等他说话。
他原本想站起来，又轻轻地坐回去。
我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很多情况下，很多的压力都是自己给到自己的。我承认我也会有压力大的时候。但是有没有认真想过，其实就是自己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才会那么大的压力呢？比如这份工作，老板的指示是把事情做完没做错就行了，而你总想着要做好，不仅做完要做到最好，这种意识肯定是好的，可是做到最好这种想法实施起来本身就已经超出你的能力，然后你就一直想着怎么办，做不好又会怎么样？我也说了新部门老板不会太重视，只是要求不出问题，这种情况下你还觉得有压力，那这个压力不就是自己给的吗？”
他怯怯地问：“可是......你不是说会有压力吗？”
我不屑地嘁了一声，反问道：“搬砖建自己的狗窝都有压力的呢？农民种地都有压力的呢，孩子上学是为了自己获取知识，都有压力呢。何况工作？”
他沉默不语。
我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不着急回去吧？”
他摇摇头。
我说道：“说一些跟这次面试无关的题外话。我有一些朋友，也是说无法承受压力，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时候，发了个朋友圈，有些人发表的言论不友好都要焦虑到失眠，我那些朋友，大多都还在吃药，因为抑郁症，我不知道这种疾病，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但是她们都能每次去挑战自己，争取这一次为这种言论生气下次就不要了。”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三石把右手伸到我的面前，缓缓把袖子往上拉，右手手腕处一道醒目的旧伤口赫然展示在我的眼前。
确认我看清楚了，他把手臂收回去，又拉好自己的袖子。
一切无言，但是彼此心里都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受又无可奈何。
我想了想，然后对他说道：“如果说死都不怕，怕什么压力？我那些朋友，白天人前看起来活泼开朗，夜里失眠，整夜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她们甚至因为无法战胜而一直无法工作一直要积极治疗，你比她们好的是你已经在上班了。我的意思你既然能出来工作了，为什么不尝试让自己更进一步呢？你知道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差，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这个承受的底线在哪里然后去突破呢？如果你今天仍然没有工作在积极地接受治疗的阶段，这些话我可能不会说，我是觉得既然你已经来了，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为什么不去试试？为什么知道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差，知道自己做不到就不去试试？你都没去试过就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你真的去尝试克服过吗？”
他在对面又陷入沉思。
我看了看时间，谈了快一个半小时，已经不是简单的面试，演变到闲聊和工作面试完全无关。
我站起身来，对他说道：“目前新部门也还是我在兼着，老板既然叫我来面你，你能不能做这个除了看你自己的意愿现在也就是看我的决定了。你刚刚说过压力太大不考虑，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你想尝试挑战你自己，我给你一个机会，今天星期三，星期五晚上24点前答复我就行了。不用这么快做决定，即便你现在说了不考虑，我也还是星期五等你答复。我们今天聊了很久，就到这里吧，后面不管你考虑得如何，在平台上答复我，我叫李飞阙，第四声，天上宫阙的阙。我的账号是我名字的拼音。”
他随后站起来，我转过身准备走的时候，三石叫住了我。
“阙姐！“
我扭过头，看到他在会议桌那边朝我伸出来他的右手：“非常感谢您！真的，可以握个手吧？”
我笑了笑，说道：“怎么会不可以？”我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右手：“只是不用搞得好像很正式一样，我差点以为我洽谈了一个大项目，跟演商务电视似的。”
和三石的第一次交谈，在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