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的事情解决后,元隐青决定携妻女尽快回荔山。
可是就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也就是12月2日早晨,在公园遛鸟的刘夫明,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是他认识的一个老伙计。
老伙计姓那,叫那然。在紫禁城的博物院做文物修复的工作。
“老刘啊!”对方喊他。
刘夫明提着鸟笼的手微微一抖,惊着笼子里的鸟儿扇着翅膀扑腾。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两个老头几十年的交情了,从“小刘”“小那”喊到现在的“老刘”“老那”。
“最近不忙哈?”
刘夫明一听,就知道他们单位又缺人手了。每次老那跟他借人,开场白总是这一句。
“又是你们织绣组的?”刘夫明提着鸟笼往回家的路走,“我说你们就不能多招些人吗?”
“我们单位的编制是有规定的。”
刘夫明鼻腔里轻哼:“那你别找我借人啊!”
“哎呀!你不就是我最佳的编外人员嘛!”老那被老刘挤兑也不生气,“谁有空来我这儿帮帮忙?徒弟不行,徒孙也可以啊!”
刘夫明家的那几个徒弟都是大忙人,借不到亲传徒弟,徒孙也可以啊!
“但是要业务能力好的,还要心细、有耐心的。”老那强调,末了又补了一句,“就三四天的工夫。”
老那的要求一向不低,肯定得让拔尖的人去。
不然容易砸招牌!
刘夫明脑子里将在BJ的几个徒弟快速地过了一遍,心中有了人选。
“行!我家小九来BJ了,我回家问问她。”
老那一听,很是兴奋:“行啊!你家小九能来是最好的!”
老那和老刘关系深厚,老刘的九个徒弟他都见过。其中第九个徒弟最得他心。
色感、审美、创意等无一不精。
绣工更是了得!
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四大名绣中,属苏绣绣工最是厉害。此外,她还精通其他绣法,比如濒临失传的三闾刺绣她也会。
是个全能型的人才!妥妥的六边形战士!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九年纪轻轻,但是身上却有现在很多年轻人没有的耐心和安静。
愿意沉下心来做事的人,在这个浮躁的世界,是很难得的。
当年他就跟老刘要过人,但是老刘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也很是奇葩,老刘说他不想被他师妹暴打成猪头。
这都多少年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老刘还会主动把这最宝贝的疙瘩借他用。
老那好像是怕老刘反悔似的,丢下一句“明天请你喝好茶”就挂了电话。
刘夫明撇撇嘴,嘀咕一句:“老东西!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然后抬脚迈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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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刘夫明心中却忐忑起来。
活到这个岁数,刘夫明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但是此刻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徒弟开口,毕竟前两天这小徒弟才“闹”了一通“脾气”。而他记得家里的小铃铛闹脾气,没个三五天,气是不会散的。
他就怕小徒弟心里还憋着什么气没散。
姜舒绿很难察觉不到师父的视线:“师父,怎么了?”
刘夫明发窘,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毕竟去博物院帮忙,要派就派最好的!小九是最佳人选。
“小九,你还记得那爷爷么?”
姜舒绿放下筷子:“谁?”
一旁的沈最给姜舒绿递了张纸巾。
姜舒绿接过,擦了擦嘴。
“就是博物院的那个老那爷爷,还记得吗?”刘夫明说。
“哦!”姜舒绿恍然大悟一般,但是说出来的话尽是揶揄,“就是那个跟你一起偷吃铛铛奶片,事后还不承认的那然爷爷?”
桌上吃着早饭的人停了下来,纷纷看向刘夫明。
元隐青夫妇第一次听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然后乔溪月转头看向当事人。
“师父你可是有糖尿病的!怎么还偷吃奶片!那东西糖分多高啊!”
刘东林夫妇则举起筷子、端起碗来掩饰嘴角的笑意。心中暗暗佩服:还得是大师姐啊!他们两个就不敢说。
刘夫明老脸一红,他不想承认,但是不承认好像接下来的事情又没办法开口。
老伙计啊!为了你,我可真是在小辈面前丢脸啊!
“啊!啊……”刘夫明尴尬地去夹小笼包,“就是他!但是......我只吃了一片。”刘夫明最后挽尊了一下。
但是好像没有啥效果。
众人看着故作镇定的刘夫明,没一个人相信他只会吃一片。
刘夫明给老伙计找场子:“你高中有一年暑假,还去帮他修复过一个清代崇德帝的荷包,还记得吗?”
“你老那爷爷是个有大才的,明明都退休了,但是一纸返聘书又回去了!”
姜舒绿眨巴着眼睛,她应该知道师父想干什么了。
毫无意外的,刘夫明下一句就是她想的那样:“他们织绣组缺人手,你要不要去帮个忙?”
乔溪月和元隐青对视一眼,神情诧异又严肃。
紫禁城的博物院,去帮忙能帮什么忙?
修复文物啊!
沈最扭头看向姜舒绿。
姜舒绿不假思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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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刘夫明就和姜舒绿一道去了博物院。
老那见到老刘很是高兴,咧开大半口陶瓷牙大笑。
老那见到多年未见的姜舒绿,更是高兴。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线,只能看见他厚厚的眼袋。
姜舒绿很有礼貌,低头弯腰道:“那然爷爷您好!”说着给老那递上刘家厨房做的低糖糕点。
这举动把老那哄得更是心花怒放:“哎哟哟!还是我们小丫头疼爷爷啊!”
刘夫明看着老伙计那便宜样,很是鄙视。
“老伙计!”老那人老,但是手劲儿很大,他一巴掌拍在刘夫明的肩头,满脸羡慕,“还是你有福气!不像我,家里只有孙子!”
老那家有四五个孙子,就是没孙女。他一直很羡慕有孙女的人家。
刘夫明挡开老那的手,一脸看不惯老那这般重女轻男的模样——虽然他也这样。
“你抓紧抓紧,让你孙子给你生重孙女不就行了?”
“我正有此意!大孙子一心只有科研,我是不指望他了,我现在就指望上大三的二孙子!”老那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低糖糕点尝起来。
吃完糕点,老那领着刘夫明师徒去织绣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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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绣组,是紫禁城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里唯一全员女性的小组。
老那领着姜舒绿到的时候,大家都在。
有的在用显微镜观察一个蓝色缎绣打籽绣金边孔雀纹葫芦式荷包上的小米珠;有的在用微型吸尘器给一个明黄色缂丝勾莲庆纹方凳垫清理陈年旧灰;还有的在整理各种修复针……
老那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一停。
“阿婷,你不是说要我给你找帮手吗?看我把谁给你找来了?”
名叫阿婷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来人,惊呼出声。她放下手中的手持显微镜,走上前来跟刘夫明打招呼:“刘老,好久不见啊!您身体可好?”
刘夫明跟那然关系匪浅,来博物院帮过几次忙,阿婷在刘夫明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后来,刘夫明年纪大了,眼睛没那么好了,就改由他的徒弟来。
“阿婷你好哇!”刘夫明伸出手去和阿婷握了握手,“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喏!这不陪我家小九来你这儿走动走动,动一动我身上这把老骨头!”
刘夫明为人亲切,尤其是对待业内的晚辈很是和蔼。
“婷姐您好!”姜舒绿冲阿婷颔首,“好久不见。”
“这是小姜吗?几年不见,真是越长越好看了!”阿婷满脸惊喜,上下打量着姜舒绿,“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了!”
姜舒绿今天特地没化妆,素着一张脸。
因为修复文物最忌讳化学用品沾到文物上,所以博物院的女性们上班,明文规定不能化妆,不能喷香水,尤其是不能美甲。
“婷姐您也很漂亮!气色看着很好。”
阿婷喝红枣枸杞水喝了几十年了,气色很是红润:“家里孩子大了,不用再管她们作业,心情好了不少倒是真的!”
织绣组人不多,包括阿婷在内只有五个人。
那然简单地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刘夫明和姜舒绿,然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对阿婷说:“人我就交给你了!”然后示意刘夫明走。
刘夫明临走前对姜舒绿说:“那行!小九你就留下。晚上让家里司机来接你?”
姜舒绿拒绝:“不用了,阿最说来接我。”
“行!那你好好做!我跟老那说会儿话也回了。”刘夫明说完就跟上那然的脚步,离开了织绣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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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然和刘夫明一走,剩下的组员就开起玩笑来。
“婷姐,小姜给谁啊?”
“对呀!为了元旦的活动,我们都快累‘死’了!”
“婷姐给我吧!”
……
织绣组虽然只有五个人,但是除了阿婷,其他人姜舒绿一个也不认识。
之前的人也不知道是调走了,还是离职了。
阿婷又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指着凑上前来的组员:“你们啊!当小姜是文物啊!都抢着要!”
“小姜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堪比文物!”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说道。
“小姜你看到了吧!你真的是帮我们大忙了!”
说着,阿婷指了指戴黑框眼镜的人:“小姜,这是小嘉,你就和小嘉一起修复龙袍。”
小嘉高兴得双手合十在胸前,大念:“阿弥陀佛!”逗得大家禁不住笑。
阿婷跟小嘉说:“小姜好几年前就来过,流程和注意事项这些她都知道。”
小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感谢那老!感谢婷姐!你们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少贫!赶紧干活!”阿婷的呵斥中带着一丝宠溺。然后让大家散了。
小嘉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亮晶晶的,齐耳短发透着俏皮:“小姜你好!欢迎你!”
“小嘉你好,请多关照。”姜舒绿笑得温温柔柔。
小姜亮晶晶的眼睛里冒着星星,天呐!素颜也这么好看!化妆了岂不是美上天?!
“我们俩的名字还挺相近的!”小嘉笑得发尾在摇曳。
小姜。小嘉。
是很相近。
小嘉领着姜舒绿来到自己的工位上,给姜舒绿找了张凳子让她坐,然后介绍起工作台上的龙袍来。
“今天要修复的龙袍是雍正皇帝前期穿过的龙袍。”
“我已经做好了病害调查,就是了解龙袍的损坏情况,破裂、磨损等我都一一标记好了。”
小嘉担心姜舒绿听不懂专业术语,特地贴心地解释着。
“尺绘我也做好了,这是需要修复的部位的形制尺寸图。”
姜舒绿一心三用。一边认真地听着小嘉讲进度,一边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图纸和文物,还要一边分出神来涂护手霜。
修复文物的人都非常注重手的保养,尤其是织绣组的人。
她们不是为了爱美,而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双手出现倒刺等粗糙的情况。
因为大部分的文物都是非常娇贵的绫罗绸缎,手部粗糙的话,容易剐线或勾丝,造成人为损伤。而紫禁城里的每一件文物,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损害。
所以织绣组的人,总是特别注重手部的保护,家里、博物院里都备着大量的护手霜。
小嘉看姜舒绿涂护手霜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练家子”,自己也不再废话解释。
“这件龙袍的刺绣技艺真是绝了,你看这里的斜缠针绣法,寥寥几针就让龙纹活灵活现,富有层次感……”
了解过情况之后,姜舒绿和小嘉投入到了龙袍的修复过程中。
修复织绣文物,并不会在文物本体上直接缝制。
比如有些文物会出现丝线脱落的情况,那么会先在丝线脱落的地方罩上丝网,再用生丝钉牢脱落的丝线,最后缝合包覆层进行加固和衬护……
一通操作下来,堪比医生做了一场手术。
所以博物院的人,又被叫做“文物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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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嘉和姜舒绿配合默契,效率也高,下班前就把龙袍的正面修复好了!
大家围观上来,看着小姜修复的那几处地方,啧啧称奇:“天呐!小姜你可真厉害!简直是天衣无缝啊!”
“过奖了!”姜舒绿指了指其他地方,那是小嘉修补的,“小嘉的也很不错!”
小嘉进博物院好几年了,修复手艺自然是顶尖的——再说,能进紫禁城的人,手艺能差?谁不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但小姜不是她们啊!她是来帮忙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补得跟小嘉一样多,还修补得如出一辙。
而且很明显,小姜的修补略胜小嘉一筹。
绣技不凡啊这!
这么好的人才竟然流落在外?那老在干什么啊?!
小嘉看到姜舒绿落第一针的时候,就知道小姜能力肯定很出众。看到成品的时候,她黑框眼镜里有光芒在折射。
“小姜!你太厉害了!加入我们吧!”
小嘉把大家的心声说了出来,大家目光灼灼地看着姜舒绿,期待着她真的能来织绣组。
“不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姜舒绿这话一出,大家耸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
“真是可惜了!”小嘉遗憾道。
“下班了!记得预约啊!”阿婷提醒大家。
在紫禁城上班的人,跟游客一样,也是要提前预约的。
预检和安检后才能进入工作区域。
大家纷纷应声,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
姜舒绿拿出包里的手机,给沈最回了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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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
傍晚的霞光只留下点点余晖散在天边。
游客早已离开,红墙黄瓦的宫闱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姜舒绿和织绣组的人一起穿过静谧的宫道,往东华门走去。
宫道上,有微微的草木香弥漫在空气中,不时还会遇上几只回家的猫儿。
猫儿被工作人员养得圆滚滚、胖嘟嘟的,很是讨喜。
紫禁城里的每一只猫儿都有名字。每一只小嘉都认识。
“这只叫六一。”
“这只是景小崽。”
“那只是墩墩。”
“那个是美美。”
......
遇见的每一只猫,小嘉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它们的名字。而被叫出名字的猫儿,都会“喵”上一声回应小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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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华门,夜色就深了几分。
东华门大街此时已经亮起了灯。街上有家工商银行,银行的工作人员正在拉卷帘门。
银行门口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迈巴赫。
看到后视镜出现的人正跟人结伴过红绿灯,车门就被推开,下来一个男人。
虽然他戴着口罩,但是通身的清冷气质,还是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不消片刻,男人身上的清冷散去,周身都萦绕着温柔。
男人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笑了,接着他伸出手去牵人:“今天累吗?”
姜舒绿快走两步,握住了冬日夜里伸向她的大手。
“还好!等很久了吗阿最?”姜舒绿问。
“没,刚到一会儿。”沈最理了理姜舒绿的围巾。
“小姜,这位是......?”姜舒绿的身后传来阿婷的声音。
沈最和姜舒绿看过去,阿婷和其他四人均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沈最。
姜舒绿站到沈最一旁,跟大家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阿婷五人:小姜这男朋友虽然看不到脸,但是肯定很帅!
姜舒绿向沈最一一介绍织绣组的同事。
沈最低下头,靠近姜舒绿,认真地听她介绍。
一边听,一边摘了口罩:“你们好。”
待大家看清沈最的长相后,瞬间就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也太帅了吧!长得跟明星似的!
织绣组的人,除了小嘉,其余的人都不追星。
小嘉越看沈最,黑框眼镜后的眼睛越是睁大。接着,她颤抖着手指指向沈最,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你是沈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