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绿泪眼婆娑地仰起头,看着抱住她的沈最。
“你怎么回来了?”
黑色的衬衫将沈最的脸庞衬得洁白如瓷,比衣服上的山茶花还要白上三分。
这衣服是她上次在纽约时装周给他买的那件。
沈最好像很喜欢,经常穿它。
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同色的及膝大衣。
看得出来,他是匆忙间赶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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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最确实是匆忙间赶过来的。
摄影师在给他拍单人照的时候,公司的宣传捧着笔记本电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那样子,沈最很难不注意到,他趁着看片的时候问:“什么事?”
宣传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刚毕业没多久,人还很腼腆。她推了推黑框眼镜,说:“您还是自己看吧!”说着就把电脑转向沈最。
沈最看了眼醒目的标题,瞳孔一缩,黑色的眼眸深处聚起飓风。他拿起挂在一旁的大衣,一边穿,一边往摄影棚外走。
朗晴看着步履匆匆的沈最,边追上去边喊道:“沈最!还没拍完呢!”
沈最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朗晴,眼里的风暴不显分毫,他克制着说:“不拍了!刚刚的照片够用了!”
“那采访呢?”朗晴问,“也不采了吗?”
“有你的就够了,剩下的你看着办。”沈最说完就要走。
朗晴试图挽留:“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一上午整个公司都在忙拍摄和采访的事,朗晴没看手机,还不知道网络上的事情。
沈最头也不回:“你自己看新闻。”
宣传也跟了出来,她把电脑递给朗晴:“晴姐,沈最上热搜了。”
朗晴这才知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早把各大平台炸了。
朗晴赶紧找到自己的包,翻出手机,一看,嚯!整个屏幕都是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朗晴看向宣传。
宣传人虽腼腆,但是很敢说话,而且还很刚:“刚刚我们都在拍照,发现后就立刻上报了。”
有错就认是朗晴一贯的性格,她道歉:“不好意思!我给气晕了!这些人都在放什么狗屁!”
朗晴被热搜上的那条评论气到了——Green玩得这么开,沈最是攻还是受?看他那模样,施起虐来应该很有风情。
朗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她迅速冷静下来,立马把宣传和公关团队叫上赶往会议室。临走前还特地绕到摄影棚跟大家说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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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最的公司离南锣鼓巷很近,就隔了两条街。
他赶到刘家的时候,正好听到姜舒绿说:
“可是我不想你再去接触这个圈子,我不想,我不要!”
委屈,倔强。
她就坐在那儿,腰板笔直,犹如山林中的翠竹,又如沙漠里的生石花。
其他长辈或包容或怜惜地看着她,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这般坚持。
她咬着下唇,眼泪汪汪,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海浪拍碎的一粒孤舟。
他看着这样的姜舒绿,胸腔里好像伸进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万般搓磨。
他再顾不上其他。
他急急上前两步,挡在她的面前,把她和其他人隔绝开。然后伸出右手去托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自己的腹部。
一瞬间,沈最就察觉到了透过衣服而来的潮热。
他知道,那是姜舒绿的眼泪。
姜舒绿抓着他的大衣,仰起小脸,小扇似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看着楚楚可怜。
她嘴唇紧抿,嘴角向下,委屈的样子就像终于等来了撑腰的家长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流泪,她的声音沾染上了鼻音,听起来奶乎乎的。
沈最心中生怜,用拇指去擦她眼角的泪,动作很轻、很柔,万分小心的样子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嗯,忙完了就回来了。”
沈最的声音低低的,藏着轻哄。
他的手修长、宽大,托着她的后脑勺,拇指摩挲着她的头顶。
空闲的另一手则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上,就像大人哄着哭闹的婴儿那般。
姜舒绿看着从天而降的沈最,因为固执己见而紧绷的身体,在沈最安抚下,卸了力道。她将脸埋在沈最硬邦邦、又壁垒分明的腹部上。
沈最察觉到了姜舒绿的软化。
他扭头看了看在座的长辈们:“不好意思,见笑了。你们先商量,我带满满去洗把脸。”
沈最摸了摸姜舒绿的耳垂,轻轻地问:“我们先去洗个脸?嗯?”
姜舒绿抬起脸,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同意地站起身。
沈最将人揽在怀里,出了主屋会客室。
*********
几位长辈看着走出门去的两个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刘东林接完电话进来,跟大家说了说刚刚跟王洁电话里商量的结果。
说完之后才发现姜舒绿不在,大家兴致也不高的样子,问:“小九呢?”
常敏回答:“哭了,小沈带着去洗脸了。”
刘东林诧异:“怎么哭了?”
“她不同意我的方案……”元隐青越说越自责,“那天我就不该去接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满满。
或许,他就不应该回国。
要是他能像过去十八年那样安静地活着,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成为女儿以及大家的负累了。
元隐青越想,就越内疚,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他身。
乔溪月伸手过来,裹住了元隐青握紧的拳头,也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女儿不是不同意,她只是太爱你这个爸爸了!”
“她不希望你因为她的事情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怕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她慢慢会想明白的。”
知女莫若母。
看着女儿今天近乎不讲道理的模样,乔溪月就心疼。
她原以为十八年的骨肉分离之苦,会被其他亲人的关爱替代。
而这十八年来,满满表现出来的乐观和坚强,也确实让她很安心。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切都是满满为了让他们安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孩子啊!
懂事得让人心疼。
*********
姜舒绿住的西厢房。
沈最从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出来。
姜舒绿坐在床尾,伸手想去接毛巾。
但被沈最拒绝了:“我来。”
沈最伸脚,把梳妆台上的矮凳勾了过来。他坐在矮凳上,将毛巾折了两折,摊在手掌心上。
等毛巾上的热度没那么烫了,沈最就托着她的下巴,将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等了两三秒,沈最才将毛巾拿开。然后,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细细地给她擦脸。
用热毛巾擦过的脸蛋,白里透红。
哭过的眼眶也红红的。
姜舒绿房间的床,是紫檀木床,还是老式的样式。
床的四角有四根小圆木柱,不高,只有四五公分的高度,做装饰用的,平时也可以挂一些小东西。
床头就挂了个颜色发旧的小香包,估计是之前夏天用来驱蚊的。
沈最将毛巾挂在床脚凸起的圆柱上,然后把大衣脱了扔在床上——房间的暖气很充足。
他把姜舒绿抱到腿上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只抱着她。
姜舒绿趴在沈最的肩膀上,瓮声瓮气的:“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你想说吗?”沈最亲了亲姜舒绿的眼角。
“我们被拍了。”
“还有呢?”
“我和爸爸也被拍了,他们歪曲我和爸爸的关系。”
“还有呢?”
“然后爸爸为了我们,想公开他的身份,公开和我的关系。”
……
沈最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听着她的担忧,听着她的顾虑,听着她的敏感,或者说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没安全感。
末了,姜舒绿搂紧沈最的脖子,说:“阿最,我在情感方面是有缺陷的。”
“我内心深处是自卑的,我还敏感,遇到问题我下意识只会想着躲避,或者掩盖或者无视。”
沈最搂在姜舒绿腰上的手,紧了紧。
“所以,当年我不是察觉不到你对我的喜欢,但是你没有实质的表现的时候,我不敢先开口。”
“当别人一说你和唐诗诗的绯闻的时候,我就相信了——哪怕我还拿着你写的情书。”
“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妈妈选了爸爸,没有选我。”
“所以在我的心底深处,我不觉得我会是那个被你坚定选择的人。”
“所以啊,我宁愿相信你对我的喜欢是一时的冲动,你事后想反悔。”
“你没有安全感,其实我也没有。”
沈最听着姜舒绿剖白自己的内心,浑身僵硬。
他不知道原来在那么小的时候,满满的心就受伤了。
她现在能说出来,看着是过去了看开了,但是他知道,他的满满一定经历了他无法想象的煎熬。
而且她还只会选择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才去揭开自己的伤口,自我舔舐、自我疗愈。
那些煎熬的夜晚里,她一个人给伤口上药,一个人看着伤口愈合,一个人看着伤口结痂、落痂,再一个人看着伤疤颜色慢慢变淡。
一定很疼吧。
一定很孤独吧。
他怎么没陪在她的身边呢?
沈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舒绿的脖颈上,声音哽咽:“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姜舒绿察觉到沈最的情绪,摸摸他的头发以作安慰。沈最的头发做了发型,头发上的发胶味很浓。
“因为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沈最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次是他大意了,他以为只来BJ两三天,出不了什么事,所以就没让家里的保镖跟着。
是他,让满满陷入了这般险境。
“不是你的错。”
姜舒绿捧着沈最的脸,亲了亲他的唇。
因着今天的专访,沈最化妆了,唇上的口红不知不觉,在相濡以沫中蹭到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