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杨城。
天气虽然一直迟迟不肯入冬,但是冬日该有的特征还是有的。比如,昼夜温差大、昼短夜长......
姜至柔的生物钟很准时,一到5:30就自然醒了。
6:00的时候,她披了件外套出门,准备像往常那样去水库走两圈。但是她穿过院子的时候,发现凉亭内坐着一个人,孤独、落寞遍布在他周身,看着像被遗弃的流浪猫、流浪狗,又像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的人。
姜至柔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一想到昨晚宝贝外孙女的话,她迈向大门两步的脚停下了,调转方向,走向凉亭。
“在这儿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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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换了一个环境,元隐青很不适应。
只眯了两三个小时的他,在5点的时候来到院子里,看露水沾湿的花草,看薄雾缭绕的凉亭......秋冬时节的天,仿佛与地连接上了,乳白色的雾将天地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身处何处——是天上?还是人间?
他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道声音传来,将他拉回了真实的世界。
元隐青循着声音看过去,唤他的是他的岳母,是他妻子的母亲,是他女儿的外婆,是他一辈子都要感恩、孝敬的人。
元隐青站起来,唤出了一个他现实生活中从未开口叫过的称呼:“妈妈。”
姜至柔看着元隐青疲倦、苍白的脸问:“睡不着?”
“啊......有点......”元隐青有些尴尬,“估计是认床,过两天就好了。”
他适应能力一直很弱,医生说他有适应障碍。
姜至柔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女婿,也不知道怎么去亲近他,毕竟这个人被她责怪了快30年。但是继续留他一个人在凉亭里傻坐着,好像也不太好。她一辈子都果敢决绝,但是面对这个女婿,姜至柔罕见地出现了犹豫和摇摆。
元隐青看着这个面容与妻女相似的岳母,想起昨晚睡前妻子安慰他时说过的话:“别看咱妈一脸严肃、爱怼人,但她在家人面前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所以他鼓起勇气打算戳一戳纸老虎:“妈妈这是要去哪里吗?”
纸老虎回应道:“哦......我去水库散步,你也一起吧!”
纸老虎的纸还很薄。
元隐青乐呵呵地跟在姜至柔身后,出了乔家的门。
刚起的花姨,看着走出大门的那双身影,笑着自言自语:“看来老太太还是喜欢这姑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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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吃早饭的乔家人发现了老太太的变化。
明明昨天还不给姑爷好脸,但是今天竟然主动把桌上的饭菜往姑爷那挪。
据说还带姑爷去水库散步了,回来的时候还是和颜悦色的。
乔有钦喝粥的时候,看一眼亲妈——嗯,亲妈今天没像昨天那样板着脸,心情看起来很好。
乔有钦吃叉烧包的时候,看一眼姐夫——嗯,姐夫今天不拘谨了,心情看着也很好。
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乔有钦心里嘀咕道。
黎蕊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拍了拍自家丈夫的腿,小声提醒他:“别直勾勾地盯着妈妈和姐夫看,再看,咱妈要生气了。”
黎蕊很想说,老公你是看不见妈妈眼里慢慢聚集起来的不耐烦吗?
乔有钦握住妻子的手,也小声问到:“老婆,你说咱妈和姐夫的关系,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好?”
明明昨晚两人还很不熟,一个是拘谨的客人,一个是不待见客人的主人。
黎蕊先是小声地制止:“咱妈的事你少打听。”然后扬起一个很假的笑,问:“老公你要不要吃油条?我给你夹。”
“妈!我要吃油条!”乔既白的声音吓到了小声嘀咕的夫妻俩。黎蕊看一眼伸到她面前的空碟子,翻个白眼嫌弃道:“你白长个儿了吗?要吃不会自己夹?别什么事都喊妈行吗?”
“油条在姑姑那边,我手没那么长。”乔既白辩驳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把我手生得再长一点。”
乔有钦越过黎蕊,用筷子打了一下乔既白的手背:“怎么跟我老婆说话的?!再说,你手要是再长点,就成长臂猿了好吗?!”
元隐青看着面前各式的粤式早饭,再看了看乔既白面前——空白一片,只有一碗粥、一双筷子、一个空碟子。作为得到了偏爱的人来说,元隐青突然觉得对不起小外甥——他害小外甥夹不到早饭来吃。
元隐青端起面前的油条,递给痛得嗷嗷直叫的乔既白:“来,既白,放你面前去。”
嗷嗷直叫的乔既白不叫了,爽朗地接过油条:“谢谢姑丈,还是姑丈疼我!”说完,吭哧吭哧地吃起油条来,“花姨做得油条就是好吃!”
“姐夫,你吃你的,别管他,”黎蕊对元隐青道,“老幺在吃这方面从来没个正样......”
忙着吃的乔既白不再理会自家老妈对自己的埋汰。
乔溪月看了看时间,说:“满满怎么还没下来吃早饭?是睡过头了吗?”
“满满在我屋里,昨晚她睡得晚,让她再睡会儿吧。”姜至柔道。
乔溪月和元隐青对视一眼,对女儿不睡自己房间感到疑惑不解。
乔有钦解惑道:“姐姐姐夫,满满每次回家都会跟妈妈睡,说些不让我们知道的小秘密。”
黎蕊接着说:“周末嘛,主打一个睡到自然醒。”
乔溪月眼皮半垂,再抬起的时候,眼里尽是要干坏事的狡黠。她看着主位上的亲妈,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不记得咱家有睡到自然醒这回事啊?”
乔溪月姐弟从小在姜至柔的严格要求下长大,是没有“周末睡到自然醒”这一说的。
听出乔溪月话语中的调侃,姜至柔斜斜地看了眼没大没小的女儿。
乔有钦虽然和阿姐分开三十多年了,但是从小到大的默契还在。他佯装酸溜溜的:“隔辈亲呗!满满上高中那会儿睡不够,咱妈心疼孙女,就说‘周末别叫孩子起床了,让他们睡到自然醒’。我们小时候哪有那么好运哦!”
姜至柔一个眼刀飞过去,乔有钦立马闭嘴,不敢继续说了。
“我疼孙子孙女不好吗?”
乔溪月&乔有钦互看一眼,心领神会,趁着亲妈生气前,赶紧顺毛捋:“好!肯定好啊!姆妈辛苦了!!”
黎蕊觉得好笑。
这姐弟俩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总爱凑一起去老虎身上拔毛。有时候能拔到一根,但更多的时候是像今天这样,刚行动就被婆婆的毒舌压制了,颇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即视感。
“姑姑姑父你们放心吧,饿不着哥哥姐姐们,花姨给他们留着早饭呢!”乔既白抽空补充道。
乔溪月看着小外甥嘴角边的油:“既白啊!你怎么不多睡会呢?”
黎蕊笑着说:“他这个吃货!要是咱家一天吃十顿,估计顿顿他都能到场!在吃的面前,他是再困都能爬起来吃的!”
“不用不用!”乔既白喝掉最后一口粥,“一天十顿我怕把咱家吃穷了!三顿就好,要是晚上能再有一顿宵夜就好了!”
大家大笑起来。
黎蕊笑着抽了张餐巾纸递给乔既白:“你也知道会把家里吃穷啊?那还嚷着要吃宵夜?”
一顿早饭,就在大家的笑声里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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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大家各干各的事。
乔溪月挽着元隐青的胳膊,带元隐青游览荔山。
乔有钦和黎蕊出门去见客户。
乔既白出门跟朋友汇合,去拍新素材。
姜至柔则趁着姜舒绿醒来,赶紧把人赶走,自己再睡个回笼觉。
被赶出门后,姜舒绿睡不着了,她抱着枕头,拿上手机就去敲乔蔬迎的门。
“大姐,我进来了哦!”
姜舒绿把枕头一扔,砸到了一张散落在床边地毯上的画稿。姜舒绿看向书桌,书桌上的画笔、稿纸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
看来昨晚大姐画稿画到挺晚的,姜舒绿手脚并用地爬上床。
“哎哟小祖宗,祸害完了阿婆就来祸害我是吧?”乔蔬迎被姜舒绿吵醒了,打着哈欠凶道。
姜舒绿嘿嘿一笑,紧紧搂着乔蔬迎:“我怎么会祸害我家又聪明、又漂亮、又善良的大姐呢!”说完,用脸去蹭乔蔬迎的脸。
乔蔬迎用手指戳了戳姜舒绿的额头:“你呀你呀!每次回家都这样,晚上祸害阿婆,早上就祸害我,你不知道我是‘早起困难专业户’吗?”
话里虽然带着谴责,但是声音却带着宠溺。
“我想你了嘛!”姜舒绿抬起腿,手脚并用地夹住乔蔬迎。
乔蔬迎一巴掌拍在姜舒绿的大腿上:“信你个鬼!想我不先找我?”
“嗷喔——”姜舒绿摸摸有点痛的大腿,松开了腿,“尊老爱幼是美德,当然是先找阿婆啦!”
“你总有理!”乔蔬迎也抱住姜舒绿,“在横店是不是很辛苦,你怎么比刚回国的时候瘦了?”乔蔬迎摸了摸姜舒绿的后背和腰,发现都没多少肉!昨晚姜舒绿穿着宽松的卫衣,乔蔬迎都没发现人瘦了,“沈最怎么照顾你的?怎么把你养成这样?”乔蔬迎彻底清醒过来。
“哎呀!跟阿最没关系!”姜舒绿去拍乔蔬迎的后背,像小时候姐妹俩互相哄对方那样,“阿最每顿饭都投喂我最好的。”
“那你怎么瘦成这样?”乔蔬迎捧着姜舒绿的脸,仔细端详,脸上的肉没怎么少,所以就忽略掉了她身上变瘦的事实。
“我忙啊!”姜舒绿开始诉说自己的忙碌,“我临时被顶到横店,压力很大的。后来又要飞BJ,后面又要飞纽约......可辛苦可辛苦了!”越说到后面,姜舒绿越是扮可怜。
乔蔬迎看了看与她相似的杏眼,眼周微微缩着,是假装出来的楚楚可怜。但是乔蔬迎就是吃这一套,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姜舒绿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回忆起了第一次到乔家的场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妈妈口中的亲人们。
“嗯......大姐肯定在想我这个妹妹怎么这么可爱!你当时两眼都放光呢!”
“没正形!”乔蔬迎拍了一下姜舒绿的肩头,“我当时就觉得你怎么那么瘦!我一定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想起小时候大姐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口给她吃,就是后来上学了,她的书包里也总会备着小零嘴,就怕她放学的时候会饿到。
想起小时候的事,姐妹俩依偎得更紧了。
“谢谢大姐,你真好!”
自从到了乔家,姜舒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手足之情”,那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情。那是她此生得到过的最棒、最好的礼物。
乔蔬迎打了个哈欠。她实在太困了,凌晨三四点才睡,此刻,眼睛困得想流泪。
“既然我这么好,你赶紧滚吧!我要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