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早朝,群臣上殿,却不见郕王踪影。
等了许久,才看到金英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今日早朝暂休,诸位请回吧!”
群臣愕然,吏部尚书王直问道:“郕王殿下出了什么事?是病了吗?”
金英摇头:“没有。”
王直黑着脸,又问道:“好端端的,为何不上朝?”
金英面色为难,说道:“咱家也是刚刚得知,郕王殿下今日去居庸关视察,已经出城了。”
王直闻言神色大变,赶忙说道:“瓦剌人大军压境,随时可能会打过来,郕王殿下怎么跑去了居庸关?”
“咱家也不清楚啊……”
“哎呀!”
王直转过头,看到于谦,问道:“于尚书,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
于谦刚刚升任兵部尚书,忙的脚不沾地,一大堆事等着汇报呢,没想到,人跑居庸关去了。
“这么大的事,兵部没派人护驾吗?”
“兵部没有得到消息……对了!”
于谦突然想到什么,四下张望起来,问道:“石亨呢,石都督来了没?”
王直反应过来,果然,石亨没来上朝。
京城郊外,百姓正在向大规模迁移。
朝廷已经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顾名思义,不但要加强城防,还要清除郊野的粮食房舍,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乡野间,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脚下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有的直接赤着脚,拖家带口赶往京师。
自从土木堡之变,士绅富户们早就逃进城,或者举家迁往南方,剩下的都是穷苦百姓。
然而,战争带来的苦难还不止此。
京畿地区粮价飞涨,百姓们食不果腹,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
现在他们还要举家迁徙,而且,在他们走后,房屋都要被拆掉。
甚至连稍微粗大一些的树木都要砍掉,这些迁徙中的百姓则成为临时劳工,运送木料回京师。
朱祁钰看着面前的情景,心中忍不住感慨。
朝堂之中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们的诉求并不高,仅仅是活下去。
瓦剌人寇边,烧杀抢掠,苦的是百姓。
大明要打仗,征兵征粮,苦的还是百姓。
好不容易过几天太平日子,还要面对各种苛捐杂税,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要上缴,剩下的口粮填饱肚子都困难。
万一遇到灾年,颗粒无收,为了一口吃的,只能贱卖土地,从此以后,彻底沦为地主士绅的附庸,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到头来能不能活命,全要看别人的脸色。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朱祁钰闭上眼,用心回忆着那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的世界,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那里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士农工商,他们互相尊重,分工明确,团结有序……
原来,那里才是传说中的大治之世!
“石亨!”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朱祁钰缓缓睁开眼,问道:“史书中记载,三皇五帝时期,天下大治,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觉得是真的吗?”
石亨脸色十分为难,挠挠头,道:“臣带兵打仗还行,读书……不擅长……”
“没让你读书,就问你,大治之世是真的吗?”
“殿下,臣觉得……史书里那些,不能全信,老百姓能活着就已经是天下大治了。”
“你是说,史书上的记载都是文人杜撰的?”
“也不全是吧,多少肯定有一些,太史公写史记的时候,距离三皇五帝时期至少有两千年,他又没见过什么是大治之世,都是世人口头流传,难免有些谬误。”
朱祁钰缓缓道:“本王亲眼见过真正的大治之世,你信吗?”
石亨愣住,半晌之后,才问道:“殿下在哪见过?”
“梦里。”
“嗯……”
石亨沉默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这时候,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军爷,俺娘卧病在床,家里还有娃儿,不走行不行啊?”
“这是朝廷的命令,必须搬走,房屋也要拆掉!”
“俺上有老下有小,拆了房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别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还有你院子里这些木柴都要烧掉,篱笆也烧掉!”
“这是过冬的柴火,军爷,您行行好……”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找打是吧……”
那名官兵极为不耐烦,反手抽出一根鞭子,刚刚扬起手,却被人抓住。
“他娘的,谁啊?”
此人一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两个人,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抓着自己的手腕。
还有一个,身穿亮银铠甲,满脸怒容瞪着自己,看着似乎有些面熟。
啪!
石亨这暴脾气可不惯着,抬手一巴掌直接呼过去。
“看到郕王殿下,还不速速行礼!”
那名军官吓得一哆嗦,赶忙跪下:“小的不知郕王殿下驾到,还请恕罪!”
朱祁钰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小的……小的在执行殿下的命令,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是为了对付瓦剌人,而不是让我大明百姓过的更苦,执行命令可以,但是要注意你的方式方法。”
“小的知道了!”
朱祁钰走到那名汉子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汉子已经吓傻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石亨不耐烦道:“郕王殿下问你话呢!”
“郕……郕王殿下……”
这下子,那名汉子更加惶恐,赶忙跪下磕头。
朱祁钰伸手将他扶起来,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叫王……王二。”
“你刚才说,家里有病重老母,还有孩子?”
王二点了点头,说道:“草民这就搬走,这就搬……”
朱祁钰转头看了看,王二身后是一个小院,里面有三间茅草屋,迈步便走了进去。
石亨赶忙跟上,王二则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茅草屋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怪味,灶台旁边有个破了一半的砂锅,里面还煮着草药。
朱祁钰走进里屋,看到一名妇人惊慌失措站起身,她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在她身后的床榻上,躺着一名老妇人,应该就是王二口中那名卧床不起的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