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胡濙的算盘

城东一座三进的宅院前,先后落下三顶轿子。

这里是胡濙的宅子,今晚宴请的宾客是刑部尚书金濂,大理寺卿薛瑄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

四人落座后,金濂说道:“得知胡尚书即将告老还乡,我等真是不舍。”

薛瑄随后道:“我等还准备给胡尚书摆一桌送行酒,只是近几日忙着审案,没顾得上。”

酒席摆上,胡濙说道:“诸位边喝边聊,今晚陪老夫一醉方休。”

王文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胡尚书邀请我三人前来,不只是为了喝杯水酒吧?”

胡濙愁眉苦脸,说道:“老夫知道三位最近忙着审那个马顺的案子,今日是厚着脸皮,替陈御史等人求个情,还望三位手下留情,从轻发落。”

金濂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然后说道:“这桩案子是郕王亲自督办,我等也是秉公处理,不敢徇私。”

胡濙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当下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三位觉得郕王此人如何?”

三人互相对视,纷纷沉默不语。

胡濙笑着摇了摇头:“老夫知道,你们是怕得罪人,无妨,反正都要走了,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个恶人还是老夫来做吧!”

金濂抱拳:“请胡尚书赐教!”

胡濙端起酒杯:“诸位,别干坐着,边喝边聊。”

三人纷纷举杯:“胡尚书请!”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胡濙这才说道:“依老夫看,郕王和传言中大不相同,此人功利心太强,却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做事急躁,对待问题有欠考虑,绝对不是瓦剌也先的对手。”

金濂说道:“皇上继位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

胡濙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皇上继位的时候,我大明国富民强,现在呢,京营主力尽丧土木堡,朝野上下一片哀鸿,如果任由郕王胡闹下去,大明危矣!”

金濂等人心中暗道,眼下这局面又是谁造成的呢?

“胡尚书的意思是?”

“就说马顺这桩案子,朝堂之上,谁不知道马顺是王振的走狗?也就只有郕王殿下久居深宫,不问世事,才会如此不明是非,搬出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孰不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下时局瞬息万变,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被规矩束缚,不知变通,还要什么监国,干脆在龙椅上供一本皇明祖训,岂不是更好?”

金濂等人听的很清楚,胡濙用马顺的案子说事,其实针对的是“内宦后宫不干政”的祖训。

本来大家对这条并不是很在意,从当初的太皇太后张氏,到现在的太后孙氏,基本上都是默许的状态,谁知,突然冒出个王振,一番骚操作下来,直接葬送大明三代基业。

这下子,祖训之中“内宦后宫不干政”就显得那么刺眼。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孙太后代天子理政也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有了监国,事情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还要继续把持朝政,就显得动机不纯,势必受到群臣反对。

今日早朝之上,支持太后的人集体哑火,因为大家还要脸。

胡濙看到三人表情复杂,感觉气氛也烘托够了,便说道:“国赖长君,郕王自幼生长在宫外,没有受过君王教喻,年少轻狂,做事浮躁,对于治国理政更是一窍不通,老夫说句心里话,郕王真的不适合监国。”

金濂三人对视一番,然后问道:“胡尚书的意思是?”

胡濙缓缓道:“襄王殿下有两次监国经验,此时出任监国更为合适。”

金濂琢磨许久,最后笑着看向薛瑄:“德温兄,你觉得呢?”

薛瑄则看向王文:“千之兄,还是你来说吧!”

王文再转头时,面前只有胡濙,便说道:“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如果郕王有什么决策上的失误,下官倒是可以行使建议之权。”

言外之意,咱建议一下就行了,所谓的监察和弹劾,那是针对百官的,谁吃饱了撑的弹劾监国?

胡濙知道,这三人都是老油条,不可能轻易就范,便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唐突,今晚还是聊案子,老夫替那些仗义出手的同僚求个情,还请三位高抬贵手。”

金濂想了想,说道:“这桩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厂卫正在抄王振的家,连带会查抄马顺等人,只要坐实马顺三人勾结王振,祸乱朝堂,那就是罪有应得,陈御史等人心为社稷,何罪之有?”

胡濙点点头,举起酒杯:“既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四人继续饮酒闲聊,不再谈论正事,可是,所有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只是不说破而已。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啊?

郕王想要掌权,又不能直接对孙太后下手,只能寻个出头鸟。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你又去见了襄王,不收拾你收拾谁?

现在想拉着我们一起蹚浑水,实在抱歉,有困难你先上,我们先观望着,等时局明朗,再做决定也不迟。

酒宴过后,三人各自离去。

刚刚走出一条街,金濂立刻喊住轿夫,然后将薛瑄和王文从轿子里叫出来。

“今晚之事,两位怎么看?”

薛瑄说道:“孙太后和郕王之间已经势同水火,难办!”

王文说道:“我等暂时不要掺和,至于眼前的案子,就按金尚书所言,静观其变,等马顺罪名坐实,把人放了就行了。”

金濂摇摇头,道:“胡尚书不可能甘心引退,他为那些人求情,意在笼络人心。”

王文笑道:“真是好算计!”

薛瑄皱起眉头,问道:“王御史,此言何意?”

王文说道:“就算胡尚书不来求情,我们也会找机会放人,现在他来这么一出,肯定会派人告之陈镒、王竑等人,到时候,陈、王等人以为自己是受到孙太后恩惠,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孙太后对付郕王,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就能拉拢到五十多人为其卖命,这笔买卖真的是稳赚不亏。”

“那我们怎么办?押着不放?”

“放,为什么不放!”

“若是把人放了,郕王怪罪下来,我等还不如现在就去找孙太后投诚。”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早晚都会得罪郕王,我们还有的选吗?”

见两人争执,金濂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孙太后和胡尚书的高明之处,本来这件案子并不复杂,但是,自今晚以后,我们三人就算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不可能了。”

薛瑄说道:“这倒也是,只要孙太后略施手段,便可以废掉郕王监国之位。”

王文摇头道:“我总感觉郕王没那么简单,至少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不堪。”

薛瑄反问道:“孙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根基深厚,郕王拿什么赢?”

金濂摇了摇头,说道:“事态还不够明朗,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奉劝二位,先别急着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