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有一天诗茵在练剑时突然想起了和冷汐离开的那一天的情形,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深渊里回荡,渐渐清晰。“冷汐!冷汐!”诗茵声嘶力竭,然后像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那天冷汐没有回头,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她对这个世界所抱有的一丝侥幸破裂了。
因而只是一失神一整块皮肤被冷剑刮去,血淋淋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剧痛中她记起了什么。
事实上那天她并没有喊出来,但在心底里她喊了无数次他的名字,她希望他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她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个血淋淋的地方。
树下的她,沉默着,理性清晰地告诉她,她没有理由阻碍冷汐离开这里,她不能那么自私。然而这种理性的沉默终究抑制不住被抛弃和背叛的失望和痛苦及痛苦之上的孤独。渐渐的一个声音还是生了出来:“我再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痛苦“像是哀鸣又像是愤怒,那个声音越来越激烈:“我再也不需要什么陪伴。那样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也不用怜悯我自身。“这种声音渐渐使得她的眼神冷漠了下来,面容僵硬像被冻住了冻坏了。可是她的心毕竟还是一颗血肉做的,就算冻住了也一样不停歇地流血,像是被刀片狠狠的割过。
她很早就预料会有一次离别,她自小就知道这种离别的滋味,谁也不能保证谁先会离开,就像人生,谁也无法陪伴你走到最后,各自总有各自的路要走。一个人离开或两个人一同离开,她或者仲泽谁先离开,最好的结果她所祈望的自然是两个人都能离开这里,但谁也保证不了,事实上她明明清楚的知道同时离开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然而直面这个结果对陷入绝望的俩人来说是致命的。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当冷汐真正离开了她,虽然也许她应该为此感到一丝开心,虽然他可能生死未卜但他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但人性的弱点使得诗茵陷入了无法描述的黑暗中,当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保护的人背弃了自己,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离开,生死与共。她曾经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只不过是理智对自己脆弱的人性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当她在腐肉里求生,她清醒的意识到,自怨自艾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活下去要什么刻骨铭心的理由,活下去不过是因为和这个世界无休止的纠缠。凭什么要遭受痛苦和背叛,凭什么有的人从来都得到成倍的幸福和关爱,凭什么她为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凭什么有的人就可以什么也不做就而尽享荣华富贵,凭什么世界只对她如此吝啬。凭什么付出的真心,却被轻易利用和践踏,凭什么!就因为这三个字,凭什么!她活了下来,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失望和仇恨活了下来。
终于成为了司马家的暗卫。但她只知道现在她是这个暗杀组织的一员。她现在的主人叫杨漓。
原本瘦弱的她,却被一个名字“温庭”包裹着活成了另一幅模样,似乎唯有伪装成男子,才能获得正真的一次重生。
她能活下来,多少是幼年时期和冷汐学了一些知识。
下雨了,滂沱大雨。
李府。她只去了这一次。
诗芸道:“娘亲,我近来总是嗜睡。”
李氏道:“是了,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身子沉,好好休息,不要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意胡为。”这时候的诗芸已经坏了司马邪的孩子。
李氏果然很宠诗芸,即便她没名没分得跟着司马邪,败坏了李家的名声,却只是念叨了几句便将这份委屈生生忍了下去。
“娘亲,是不是少爷来看我了?别让他见到我这样,娘亲,我不想见到他。”诗芸紧紧拽紧了锦被,试图用被子遮住脸,只见她的左脸上有两道又丑又深的疤痕活像两条蜈蚣。
李氏的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压低了哭腔,道:“不是他,不过是今晚外面下着大雨,雨打在木板上罢了。”她一面拍着诗芸的后背,一面拭起了泪水。
在木板之上有一道水痕,水痕的末端站着一个人,恶狠狠地盯着里面的人,手持短刃,双手因为寒冷而通红。今夜,她本是来报仇的,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仇恨,她绝对不会踏入第二次。然而当她看见诗芸已经有孕在身,看到她脸上赫然的两道大疤,她却只是选择站在那里。她知道对于诗芸这样绝色的女子,美貌和贞洁二字远胜于生命,二者尽失,已是生不如死。
自司马邪以为诗茵死后,便性情大变。
那个很诗茵长得十分相似的丫鬟,在司马邪的调教下能歌善舞,一时间成了此中最得宠的。只要这丫鬟想要的便依着她的性子。一日,她偶然听了司马邪要娶诗芸为妻,想着诗芸来了,她自觉的宠爱被她分享,这嫉妒一日胜过一日。便有一日,使唤着几个丫鬟婆子将毁了诗芸的容貌在系了重物一并推进了水里。司马邪对此事竟不追究也不怪罪,时而有着不行于外的暴戾。
司马邪吻在诗芸受伤的脸上,道:“诗芸,我会和你成亲。皮相这种东西,我不在乎。”
诗芸推开他,用被子遮住自己受伤的脸,浑身都在发抖。
诗芸道:“是那个丫鬟,是……她,把我的脸毁了。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一提到诗茵,司马邪便把手松开了,淡淡道:“诗芸素来心思单纯,这件事你不要怨恨她。她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同我说过了,那日雨天路滑,她本想拉住你却反而失手害你跌入了湖里,待求起你的时候脸被湖中的坚石划伤。”
“她害我,你相信我……”
“够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诗芸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那一天后,司马邪下了命令,凡是诗芸能接触的,镜子都被一一撤去,因而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伤得有多重,周围的服侍丫鬟又大多安慰她,道:“只是一些小伤,用了药,几天就会好的。”诗芸偏听偏信,加上身子越来越重,便也没有出去过。
那一天之后,司马邪很少来见诗芸。
因为思念她夜里便又梦见了司马邪。司马邪总喜欢把她抱在怀中,忍冬花的芳香让这个梦境分外真实,似乎整个儿连带着思绪都不是诗芸的,这让她难堪到了几点,总得要挣脱出来才好,可这一两下挣扎又怎么挣脱的了。司马邪淡淡地道:“别动。”就只是这样轻轻的,没有一丝情绪的言语,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却跟着安静了起来。
她傻傻喜欢了他很多年,喜欢看着他看书的神情,喜欢书上他淡淡的花香味。无聊的时候也会看他在看什么,久了却也发现了一些个有趣的事情,比如有些他不怎么看却永远堆放在手边的书,哪些书看起来异常陈旧,似乎有流传了百年的历史,这些个用着各自作者大名的书籍却似乎统统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这笔迹同司马邪如出一辙。诗芸才知道他的才学与这些日复一日的努力。
这些个想法后,诗芸会情不自禁的抬头看他,他俊俏的轮廓被窗子外阳光点上绿色的光,多想伸出手接住那片叶子落下来的倒影。
梦醒了,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个人。
诗芸道:“水,我想喝水,来人……人呢?”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租使的老妇人发出来的。
没有回应。
醒来的时候像是跌入了一个噩梦里,诗芸恐惧得浑身发抖。突然有人喂诗芸喝水,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第一时刻以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诗茵,那个被她活活打死后扔下山的诗茵。诗芸用力一推,杯子被打落在地上。
诗芸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过。来人啊……快救我……救命啊……”
云落沉默了一会道:“诗芸,你怎么了?”声音里透着几分清冷。
诗芸颤抖着道:“诗茵,原谅我,原谅我好吗?我只是喜欢上他,因果轮回,欠了你的,我来世再还。”
云落知道心神衰弱的诗芸把自己当成了诗茵,确实她二人已经十分相似,像到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云落道:“说得可真好听,来世再还,今生欠下的债那有来世还的道理?不过为了自己做的恶找一个好听的借口。”继而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他会和你成亲么,也不看看自己的鬼脸。”
自幼便喜欢他,可如今诗芸见到镜子里自己早狰狞的疤痕,她把镜子扔在地上,玻璃四散开去,折射出更多的丑陋的她的面孔,她痛苦、嘶吼,歇斯底里地道:“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啊……这不是真的。”
诗芸似乎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自那一夜后再也没来见她。
说什么皮相这种东西不重要,不过是为了安慰她。她以为只是一些小伤,用了药,几天就会好的。然而她的药里却入了另一种毒,导致伤口日久糜烂,就算结了疤也是令人触目惊心的。
诗芸看了镜子一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狠狠地推开,把云落摔在了地上,然后恶心干呕。她拿左手掌遮住自己的脸,目光闪烁不定,仿佛看到乌黑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一般,她拖着自己的笨重的身子,渐渐爬出了屋子。
诗芸心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不能让少爷看到我这副模样。娘亲,你在哪里,芸儿想要回家,娘亲。芸儿错了,错不该不听话。
然而诗芸的药里本没有那一味毒药,这毒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司马邪下的。所有的温柔与柔情不过是装与她诗芸看罢了,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爱过她诗芸,他不过是在发泄他的恨意。虽然他自己把自己所爱的女子逼上了绝境,但他心中的恨总要有人来承受。
正在此时,一辆青色的马车停在李府的门口,那是秦府的马车。
一只头顶带蓝的鸟,站在浮草之上。
秦雨涵道:“哥哥,为何往日你去见李府总要换一套便服,近日却总是穿着官服?”
秦语道:“往日,我想同恩师叙旧,如果穿着官服去见恩师,显示了我当官的身份,恩师也会有压力。现在,我虽知道恩师待我一如常往,可我却不敢再在李府多留片刻,怕触景伤情。”
诗茵躲在远处,远远的看着秦语,正巧碰见秦语在门口同秦雨涵道别。只觉细细碎碎的人言因为一个人的出现突然安静了下,左右皆推开了一道口子,那个孤单清冷的背影转了过来,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泊。
虽是远远瞧上一眼,她也知道那个背影正是秦语。
诗茵的心一慌,剑掉在地上,她匆匆捡起,握紧了手中的剑,转身逃走。
她鼻子一酸,一抬头,眼泪吞了回去。
是他。
可是,又能怎样。
回不去了。
如今,她已经半点不敢靠近,半点不敢向往。
曾经,她伏在他的案头上看书,窗外飘进来的白色小花,不外乎小女儿家的欢呼雀跃,不能自拔的痴笑,可现在的她浑身是伤,满目疮痍,这一切远甚于死亡。
诗茵心道:“沧海桑田,却还记得等你老了,要读书给你听。那时候,真傻。现在呢,现在我却只剩下恨和痛苦。”还记得,秦语道:“或许是能完成你的心愿,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曾经那样憧憬他描述的自由,人能够生而平等,能获得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双重自由。她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目标奋斗着,像微不足道的残蛾奋力挣脱命运的蛛网,不让自己成为被蚕食的弱者。然而她为此精疲力尽,离自己的初衷越走越远,离美好的他远走越远。
一切都回不去了。
然而命运让他们再一次遇见。
残忍的现实轻易抽走了她所有的自信。
她显得狼狈不堪。
她觉得自己卑鄙丑陋,接近一切没好的事物都让她痛苦不堪,她已经不习惯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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