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资敌

难怪一提到这些糖商,堂下众人表情各异,愤怒的自然是见他们主动搜捕义军,欢喜的是知道他们离死不远,至于自家有至亲或是至交好友因这些人而死的,更是恨不得将其剥皮噬骨。

就算要死,也得问清缘由,再明正典刑,“任何时候都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是朱由榔作为一名现代人刻在骨子里的道德观,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八个衣衫褴褛、身形却隐隐显出一丝富态的中年人在县衙大堂跪了两排,头发花白蓬乱,脸上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污泥,看上去相当凄惨,但是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旁人也很难提起一丝怜悯。

“说吧”,朱由榔冷冷地说道:“从建奴入城,到你们进了牢狱,都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陛下,冤枉啊!”话音刚落,一个破锣般的嗓音就响了起来,为首的一人涕泗滂沲,先是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便用颤抖的声音哭诉道:

“那建奴进了城来,便将我等抓了去。草民还听说那领兵之人,是当年嘉定杀人十万的大魔头!草民家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子,可恨那建奴胁迫,如果不愿捐输家产,便要将草民阖家老小尽数斩首!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啊!”

这个台词没有什么新意,但是也可能说的是实情,皇帝并未言语,只是冷眼盯着对方,静等下文。

“那李姓的建奴,分明是个汉人,却派了大兵挟持草民的幼子,说要草民九成的家产。草民三代单传,就这一个独子,当即便将房契田契还有家中银两财物全数缴纳,才保得幼子性命!陛下,草民也是出于无奈才行资敌之举的啊!”

听上去逻辑通顺,而且也确实是情有可原,而且说白了就是自家的银子被贼人抢了,若是按这个推论,确实罪不至死,反倒因为受害者的身份应该加以帮扶才对。

朱由榔刚刚生出一点恻隐之心,却听旁边一声怒吼:“放你娘的屁!”

张珆刚要上前阻拦,皇帝便抬手示意让那人继续说下去。

“你们黄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平日里放贷收租、兼并田亩、欺虐寮工也就罢了,建奴来前城里召集义军守城,需要粮食的时候你家是一毛不拔!建奴入了城,你家主动找上前去,要去效什么犬马之劳,自家的银子粮食甚至丫鬟都可着劲儿往他们那儿送!”

“那些银子都是你自家的,都可以不提,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

说话之人目赤欲裂,眼泪滚滚而出:“你还要借建奴之威,招徕壮丁,配发兵刃,去城里抓捕义士!”

“那李姓建奴已经率大队出了城,城里就留了不多人马,知县郑鋈都没有什么动作,你却跟一条狗似的,生怕没有舔到建奴的腚眼儿,在城中一阵搜捕!”

“后来我才打听得知,那建奴是许了你抬旗入籍!你一个爹生娘养的汉人不做,要去当那金钱鼠尾蛮子的狗!可怜我那十五岁的儿子,就是因为与县学同窗谈了几声广州坚城、建奴必败,便被你派人强行闯进学堂,将我儿强行掳走送进牢中!还被那赵玄胤活活拷打致死!”

“你有独子,便想着辱没衣冠、搏一把荣华富贵,甚至于甘心做野人奴隶;可我也有儿子,我给儿子收尸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要阻拦你鸡犬升天的康庄大道!”

丧子之痛,让这人语言已经不能连贯,呼吸也是紊乱不堪,一张脸时而涨红,时而煞白,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这跪在地上的黄姓糖行东家仍想狡辩,嘴唇蠕动几下之后,才嗫嗫嚅嚅吐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你儿子......”

“哦?”皇帝的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冷,与当初手刃刘承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尔的意思,就是说知道那是他儿子,你就可以不杀?或者说,知道另一个不是他儿子的,你就可以杀了?”

“不......不是我杀的,是那典史赵玄胤杀的......”

“但他是因你而死”,朱由榔决定不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了,“不是误伤,不是无心之失,不是逼不得已,也不是为了救至亲而无奈杀人。能想到的理由,朕都帮你想到了,可惜都不合适。”

“那你就该死了。”

“东莞县令何在?”皇帝喝道。

张珆赶忙上前,拱手应道:“微臣在。”

“着你等速办此案,类似罪行并案办理。需细细查明犯人所犯罪行,若是与这个黄姓之人一样,从严按律法处置。若是确有被逼无奈资敌,又未害人性命的,暂行关押,书档抄送一份至刑部复审,再行审理。”

想了一下,朱由榔又说道:“若按律当斩,直接交由东莞伯军中。此番事情,乃是战时所为,又行的是资敌之举,不必经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审理,当按军法处置。”

这里皇帝的决定完全是个反向操作,按理应该是死刑才送京复审,不是死刑地方上大都可以自行决定的。但现在是冬天,等不到斩监候秋后问斩了。而且明年马上就到,湖广用兵已是迫在眉睫。广州城里的班子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搞这些刑名事宜,还要分什么斩监候和斩立决。真要搞什么程序正义,还需要三司会审、天子勾决,弄不好要拖个一年半载的。让县里审理再送军中,已算是仁至义尽。

毕竟现在是随时可能灭国的时候,也不能强求太多。

押下这帮囚犯之后,张珆又问道:“陛下,那几人家眷甚多,产业颇大,商行里的掌柜帮闲也是不少,过后该如何处理?”

“有确凿证据伤人、害命、掠财的,按律严办。若本是听东家行事,又无不法之举,则任其去留即可。”

“臣遵旨。”

最后众人散去,县衙大堂只留下了皇帝及其侍卫,张珆,还有王弘祖、王德发等几人。

“陛下”,张县令忽然恢复了情商,这才反应过来:“这罪行一定,家产充公,是折成银两交予户部清点,还是送入宫中?”

“都不是”,皇帝摇摇头,随后对着王弘祖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