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狸祠

狐狸祠外,杀声震天。

两军对垒,已然打了几个时辰,却不见哪一方有败军之相,所以,战事越发激烈。

话说这狐狸祠,当地人都说邪门。

狐狸祠地处边塞,贫瘠的黄土地上生得一棵老榆树,那狐狸祠就建在老榆树边上。亦不知哪一朝哪一代所建,也不知历了多少年,终究是这老榆树风烛残年,越发没什么新枝,近了垂死的边沿。

有人说,这里古来多征战,所以狐狸祠最初是用来祭祀战场上的亡灵,让战场上死去的人灵魂有一个可以安息的地方。也有人说,这一带曾出现过一个狐妖,修了上千年,最终在这老榆树下飞升为神,所以后世才有人在此建狐狸祠,以供奉香火。

这些年,狐狸祠已无人再来上香,破败得很。从前,还有一个看守的老头,后来,那老头也不知道死去了哪里,终究让狐狸祠跟那老榆树一样,命不久矣。

说这狐狸祠邪门,那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原本,这狐狸祠里香火鼎盛,没有战事的时候,两地居民皆来此处上香,不分彼此。这几年出了怪事。

先前是有一位尚未出阁的姑娘来此上香,祈求家人平安。这女子进了狐狸祠后,无人见其出来,就此失踪。此后,城里的一位郎中采药路过此地,进去歇了歇脚,之后也不见了。事情传出来后,当地官府也派了来人狐狸祠查看,终未有发现。二人失踪之事,也就无果。

在那之后,还发生过一回商人失踪的事。至此,当地人越发觉得这狐狸祠吃人,来不得。于是,昔日热闹的狐狸祠渐渐被世人遗忘。

今日不同。

狐狸祠外,两军交战,打的是你死我活,要的是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古枯,成的是将,枯的卒。

夜半之时,杀声淡了下来,最后安静得只能听到几只寒鸦的惊起,再无声响。

狐狸祠那扇破旧的门却突然开了,吱呀而起的声音颇为刺耳。一个血掌印留在了那半开的门上,然后是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带动着一个身披甲胄的身子颤抖着站起来,立于门边。

他迈步进来,动作显得有些缓慢。银色的盔甲在月光之下闪着寒光,那寒光里又染上了几分腥红。血,早已经从身体里流出来,顺着身上的盔甲流到地上。

走一步,血流一处,甚是吓人。

狐狸祠里,一尊蒙了灰尘的雕像看不清真容。这便是狐狸祠里供奉的狐仙。半人半狐,但若细看,那身子又不似狐狸,总归是半人半兽,在这夜里也分外吓人。

那身穿盔甲的男子靠坐在雕像前,长长地吁了口气,此后就像是死去一般,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来。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地上的砖,满屋的血腥味。

“死了?”

这声音颇有些悦耳,又有几分勾魂。片刻之后,一位身材修长,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知从哪个阴影里飘出来。因为动作才快,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现身的。

只见他立于雕像前,稍稍站了那么一会儿,这才蹲下身来。手腕上缠了一条丝帕,似有淡淡香气。修长的手指轻挑了一下地上这人的下巴,稍稍打量,鼻底发出一声类似不屑又像嘲笑的声音。

“你这皮囊,实在是将就得很。也罢,就谢起那副德性,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倒也算是老天开眼。”

狐狸祠里刮起了阴风,吹着大门吱呀作响。这玄衣男子猛一回头,那大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之后,连风都没了。

如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让人胆寒。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新月弯刀,微微一笑道:“刀是把好刀,可惜落在你手里,那也就是一块废铁。”

话音刚落,那新月弯刀似乎猛地闪了一下寒光,像是在反驳他的话一般。

地上的人早已晕死过去,但那张脸却有些骇人。左脸上有一长长的刀口,渗出来的血渍流了半张脸,一直流到脖子里。嘴唇干涸发裂,脸色也惨白得像个死人。当然,如果不出意外,这狐狸祠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怜惜地看着自己那白皙的手指,似有不舍,但终究还是一口咬了下去。指间顿时血涌,他忙把那带血的手指送进了地上这个人的嘴里。

片刻之后,地上那人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而脸上那道长长的刀口也一点点修复,最终消失不见。

地上的人喉咙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借着破烂屋顶透进来的月光,地上的人看到了眼前这个玄衣男子的脸。一头飘逸的长发,猛一看,像是那扑食人的恶鬼。再一看,哪里是什么恶鬼。眼前人五官精致,相貌惊艳,只一眼,此生绝不会忘记,漂亮得让人难以置信。薄唇微启,嘴角似有笑意,浅浅酒窝勾勒出一副绝世美颜。再看那双眼睛,似有灵气,又像是有妖气,一开一合之间,风情万种,绝色倾城。很难想象,世间居然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既是活过来,那就记住了,欠你的命,我还了。”

玄衣男子薄唇一动,说出来的话语像是蛊惑了人心一般,一直在脑海中回放,让人来不及思虑。

“何人?”

“给你第二条命的人。记住了,我的镇国公!”

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邪魅。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狐狸祠,只落下一张丝帕悄然无声。

镇国公,谢弦,字云卿,年方十八。

十八年前,谢弦出生那晚,镇国公府走了水,一场大火把镇国公府烧了个精光。他的母亲因为生产时大出血,生下他后连看都没能看一眼,就撒手而去。父亲谢起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经此一难,没两日也撒手而去。

事后,永安城里就有传言,说这谢弦是灾星,他一出生就毁了镇国公府,还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谢家原本就风雨飘摇,经此一难,更是岌岌可危。

谢家,祖上替长庆王朝打过天下,受封镇国公,世袭罔替。到了谢起这一代,谢家已然没落。除了这个镇国公的世袭封号,还能每年拿着那点俸禄养家,谢家早已经捉襟见肘。

谢起虽是承袭了镇国公,但军中无职,手中无权,就他那身子骨,早已骑不上战马,也拿不起刀剑,更是披不动甲,要让他去打仗,恐怕还没有走到战场上,就在路上给活活拖死了。

谢起也没有经商的头脑,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产到了他这一代,也都败得差不多了,着实是个没钱的镇国公。

谢起有三个女儿,但无一子。三个女儿先后出嫁,眼看着谢家就要因为没有儿子,无人承袭爵位,这谢起也是夙夜兴叹。

正房夫人年纪不小,已然不能再生育,本着想要生个儿子的想法,所以才纳了一房小妾。这小妾肚子倒也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孩子,再之后谢弦就出生了。

谢弦一出生,就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

因为生母早亡,他是由嫡母一手养大。嫡母是大家闺秀,即便镇国公府已然没落,但对谢弦的教养仍旧尽心尽力。嫡母期待着谢弦能有一番作为,重振镇国公府。所以,在谢弦拿得起剑的时候,就请了一位师傅来教授他剑术。

虽说这谢家是破落了,可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只要谢家还有一个男儿,哪怕他已经穷得叮当响,那他也是贵族,是镇国公。

此时的谢弦冷眼看着狐狸祠里的破壁残墙,几块破帘布随风微动。这狐狸祠他倒是来过,不过是三年前。

三年前,他来到边城驻守的时候,便听闻这狐狸祠有些邪门。他那时便独自一人来过。他倒不怕这些邪性的东西,鬼怪也好,妖魔也罢,有那把月灵刀在手,一般的鬼怪倒也近不了他的身。

那时候,这狐狸祠尚未破烂到如此地步。祠中已无香火,连过路的行人也不敢在这里多作停留,像他那样胆大的,倒也少见。

这三年来,边城风沙狂虐,又无人修缮,这狐狸祠依旧没倒,也算是个奇迹。

今夜,两军对垒,厮杀惨烈。

长庆国与那游牧民族的战争从建国起就未断过,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各有输赢。只是这几年,游牧民族的势力越发强大,反倒是长庆国的边塞大不如前。早前亦有几仗,小打小闹,双方伤亡都不大。

今夜不同,双方人多势众早已经杀红了眼。此时,血流成了河,尸横片野,惨不忍睹。

他在血泊中爬起来,身边的战友或者是敌人,早已奔去了另一个世界。抬头方见,明月下,狐狸祠巍然不动,就像一座丰碑,似在召唤于他。

如今打量这祠内光景,他笑得有点惨淡。

顺手捡起地上的月灵,想要用月灵撑住身子站起来,这才发现,身上已无伤痛。伸手摸了一把脸颊,几个时辰之前被敌人刀刃划破的脸颊居然完好无损。如果现在不是在梦中,那就是他已经死了。这是谢弦对自己的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