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在昏迷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被暂时安置在赵府的客房,赵尚书给的两个时辰时间已到,所有的宾客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赵府。待在花厅中的那些人,魏凌洲让人搜过他们的随身物品,没有发现可疑物品的就直接放人。
魏凌洲重回案发现场,可没想到周婉儿的父母亲眷听到消息已经赶到赵府,周婉儿的父亲是天章阁大学士,文臣世家身份尊贵,和赵家联姻也算是强强联合,只是谁都没想到周婉儿会在新婚第一天遇害。
周婉儿的家属过于激动,魏凌洲安排守门的人根本抵挡不过周府的人马,魏凌洲赶到时,周婉儿的母亲和姐妹抱着周婉儿的尸体哭倒在地,赵夫人在一旁陪着垂泪,赵新澹丧着一张脸站在新房的角落里。
新房内的陈设已经变得乱七八糟,魏凌洲闻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百合香,纪如一在新房待了一段时间,她身上染上了这股香,花厅中诸人身上并没有这股香,至于那潘华眉……
魏凌洲仔细回忆潘华眉身上的气味,她身上的香味有些驳杂,闻上去并不是百合香。但照常理说,像潘华眉这样的闺中小姐,熏香如同妆容衣饰一样,都是展示自身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应该如此马虎。对此魏凌洲多少产生了一些怀疑,更何况还有纪如一的那番话。
不过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光靠猜测没办法给人定罪。
如一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光线很暗,以至于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你终于醒了。”
如一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就看见长秋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一灯如豆,几步之外是森然耸立的铁栅栏。
“这是哪儿?”如一颤声问道。
“这里是大理寺的牢房,不过我家公子让我多照看照看你,所以我给你安排了贵宾间。”
如一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到底还是进来了。
长秋看着她的表情,语气中带着防备,“我家公子说办案的证据不足,所以只能暂时将你关押,等找到证据就放你出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搞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一本来想道谢,可是看着长秋一副“你别不识好歹”的表情,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长秋递过来一碗药,“之前你晕过去了,我家公子找大夫给你看过,大夫说你脑后有伤,兼之怒火攻心,给你开了药。没想到你那么能睡,这药已经凉了,你凑合着喝吧。”
如一毫不矫情地接过药碗,一口气把汤药灌了进去,汤药已经凉透,苦的如一直打哆嗦。
看到如一喝完药,长秋又递过来一个系着红绳的纸包,“这里头是糕点,你赶紧吃吧,我这就走了。”
如一见状赶紧叫住长秋,“长秋大人,请等等。”
长秋狐疑地看着她,右手防备地放在佩刀上。
如一磨了磨牙,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是这样,我在雁尾街开了一家首饰店叫画眉小肆,劳烦你过去跟伙计打个招呼,就说我有要事在外面待几天,让他们一切照常,这些天不要接新单,有什么事都等我回去。”
长秋点点头,转身飞快地走了。
如一缓和了好半天,才开始打量自己暂时的“居所”,按照长秋所说,这里果真算得上牢房中的贵宾室,有一桌一凳,桌上还点着一盏油灯,最重要的是如一身子底下有一张简陋的床,尽管上面的被子很脏还带着一股霉味,但大理寺不是客栈,能有这种条件,自己都得谢天谢地。
夜里很冷,如一把那床很脏的被子披在身上,身上渐渐回暖,心里也不那么冷了。
长秋出了牢门,顺手提起放在门外的红木食盒,脚步轻快的在大理寺那长长的黑色木廊中穿行。
两个身着皂色官服的小吏刚吃完晚饭,正懒洋洋地站在院内消食,看见长秋远远走来,开口打了声招呼。
“呦,这不是长秋吗,这是要去哪儿?”
长秋提了提食盒,笑着回道:“近日我家大人有些上火,这不,我就到素烩斋给大人订了几道素菜,药补不如食补嘛。”
两个小吏脸上带笑,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
一个说道:“我就说,新来的王厨子手艺是不错,可是他是川菜厨子,魏寺正的肠胃娇贵,可受不住这老火重味。”
另一个面带讨好,“我家娘子善制败火茶,我明日送魏寺正一罐败败火。”
“魏寺正怎么可能看上你家的劣茶,我也上火了,不如送给我喝……”
长秋几乎端不住脸上的笑,只能匆匆告辞。又行了一段路,方才钻进一间屋子。
魏凌洲正泡在如山的卷宗当中。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次案情受阻的时候,他都会翻翻以往的卷宗,有时会从中获得灵感,有时还会有惊喜。
长秋进门,魏凌洲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难看,不禁皱眉,“纪如一情况不好?”
长秋把食盒放在桌上,端出还带着余温的饭菜,重重摆在桌上,“她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那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长秋忍了忍,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自打公子升任寺正,外面说怪话的人又多了不少。”
魏凌洲一脸淡漠,“高大人是大理寺卿,他从年轻时就一直跟我爹政见不合,大理寺上行下效,对我有意见很正常。”
长秋见魏凌洲不在意,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魏凌洲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是好事。我爹是魏相,满朝上下门生故旧不计其数,除非我外放,不然去任何一部任职,都会受到‘照顾’。要施展自身抱负,大理寺反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长秋忍不住驳道:“话是这么说,可公子到大理寺就任以来,被人使了不少绊子,受了多少委屈,小的为你不值。”
魏凌洲摇了摇头,“高大人为人忠直,断不会因为和我爹不和而故意为难我。想要在大理寺这样的地方站稳脚跟,遇到困难很正常,他人说什么不必理会。”
听到这话,长秋满心不忿,自家公子有多勤勉,外人不知道,他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外人都以为公子年纪轻轻就坐到大理寺寺正的位置,全都是靠相爷,可他们不知道,相爷并不赞成公子进大理寺。大理寺的那群老狐狸,表面上对公子客客气气,甚至是溜须拍马,可暗地里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公子,公子但凡出个一星半点的岔子,他们就会如同鬃狗看见猎物一般,扑上来撕咬。直到公子解决了几件多年悬案,那股汹涌的暗潮才平息下来。
魏凌洲坐下吃饭,随手从一批最新的卷宗中抽了一卷,打算用案子下饭,却见那卷宗的封面上写着“妖鬼食人案”。
这桩案子发生在青禾县,日期是两个月前,卷宗上标注着“未结”两个字。
魏凌洲翻开卷宗,目光掠过上面的文字:恶鬼食人,后弃尸逃走,无迹可寻。被害人脸部和躯体多处残缺,不可辨认。经仵作检验,确系利齿啃食,失血过多致死……两名打更人目睹恶鬼行凶……
“脸部躯体残缺,不可辨认,利齿啃食,失血过多……”魏凌洲眉头微蹙。
“长秋,把周婉儿的尸检报告拿给我。”
“公子,吃完饭再看吧。”
魏凌洲没说话,只是那只手一直没有收回。
长秋无奈,只能找出尸检报告递过去,魏凌洲翻开一看,周婉儿的尸检报告上死因同样是失血过多,周婉儿身上没什么伤,脸上的创口面积极大,仵作断定这种创口是一种类似野兽利齿的器物造成的,至于是什么器物,暂时无法判断。
两个案子的受害人都出现了类似野兽啃咬的伤口,都是失血过多致死,青禾县的案子被传为妖鬼食人案,而周婉儿的案子,要不是他及时揭穿了伍梅的装神弄鬼,多半也会成为人们口中的“厉鬼食人案”。
两个案子出现了多个相似点,会是巧合吗?
长秋瞄了一眼妖鬼食人案的卷宗,也是惊讶不已,“公子,这两个案子死者死法有点像,怕是巧合吧。”
魏凌洲哂笑一声,“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无非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作怪。”
“那个纪如一还挺倒霉的。”长秋嘟囔。
“只要她与案子无关,大理寺早晚会还她清白。”魏凌洲放下卷宗,接着吩咐道:“长秋,你去问问青禾县这个案子在哪位大人手上,如果还没人接手,我就……”
“别!”长秋心中一急,竟然不分尊卑地打断了魏凌洲,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模样。
“公子,你手头的案子已经够多了,你近半个月都没回相府,老爷今天还派人过来说,今日务必让你回府一趟,不然要打断我的狗腿……”
魏凌洲下意识想拒绝,可是看到长秋祈求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吃完了饭就回去。”
回到相府,魏凌洲第一时间来到了父亲的书房,魏相正在书房看邸报。
魏相魏思贤是当朝皇帝李禹鸿最为倚重的大臣,他本人也不负这份信任,自李禹鸿登基以来,魏思贤一直不遗余力地协助皇帝治理国家,近些年来少有战事,大昭朝韬光养晦,如今已渐有盛世之貌。
魏相可以说已经到达了无数人都达不到的人生巅峰,可是他也有不足外人道的遗憾,比如说妻子早逝,他因为公务繁忙与唯一的嫡子相处的时间极少,等他发觉不对的时候,嫡子已经长成,有什么事都不爱跟他商议。他一直想要弥补,可努力了几年,二人的关系只能说不咸不淡。
“参见父亲。”
魏相从案后抬起头,“你终于肯回来了。”
“大理寺公务繁忙,孩儿并不是有意不回家。”魏凌洲答道。
“我听闻你最近升任寺正,就是说你要继续在大理寺干下去,不打算去吏部了。”
“是的,父亲。”
父子俩一问一答,气氛渐渐凝滞。
魏相用手拢着眉心,他这个嫡子才华不缺,心性不缺,可偏偏对仕途没有野望。大理寺是不错,可是吏部管权,户部管钱,礼部教化百姓,引导舆论,刑部近些年来个有能力的尚书,逐渐和大理寺形成犄角之势,大理寺能分到的政治资源越来越少。即便做到大理寺卿,也成不了陛下的近臣,随便来一场官场倾轧都有可能成为弃子。
这些话他不是没说过,可嫡子倔的跟头牛一样,真是让他又气又爱,这种脾气跟他年轻时太像了。自家的孩子,他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让他听话就折了他的羽翼。趁自己还稳坐高位,能兜底就兜底,再怎么说也比某些权贵之家教出来的纨绔子弟强。
“我听长秋说,你今天接手了赵家的案子。”
“是。”
“既然接了就好好干,如果赵立旌那老小子为难你,尽管回来跟为父说。”
魏凌洲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神色未明,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又回了声“是”,但是这一次声音明显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