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嫁衣上的诡符

魏凌洲长得极为俊美,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冷着一张脸,此时突然笑了,就如同寒冬过去春花绽放,给人一种惊艳之感,当场就有几个人看得痴了。

伍梅讷讷地说道:“民妇就是个厨房的帮厨,见识短,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魏凌洲的笑容又渐渐淡了下去,“见识短吗?我觉得未必。”

如一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从见到伍梅开始,虽然她一直表现的如同一个普通妇人,但细琢磨一下,她的情绪其实很稳,不安、害怕、窘迫这些情绪就像是故意表演出来的,回答问题也是直抓重点,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向魏凌洲行礼,背转身子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交给魏凌洲查看。

魏凌洲看过之后突然发难,“伍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装神弄鬼,并且参与杀害周婉儿!”

伍梅一开始有些茫然,然后渐渐惊恐,“冤枉啊,大人,我和少夫人无冤无仇,我……我为什么要杀她?”

“这么说你不否认曾经装神弄鬼,愚弄赵府众人了?”魏凌洲淡淡地说道。

“大人明察,民妇万万不敢……”伍梅开始垂泪,配上她那张憔悴脸,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同情。

魏凌洲拿出小厮交给他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包着什么。

“这是从你房间搜出来的东西,我让人检验了一下,是地苏木的粉末,你来解释一下,这是做什么用的。”

伍梅看到纸包后脸色微变,可她很快就恢复镇定,“民妇有咳喘之症,每当春季就会发病,这包地苏木是大夫为我开的止咳药物。”

魏凌洲点点头,“地苏木的确有止咳的功效,可它又名地血,能做红色染料使用。我问过赵管家,他说血脚印并不是鲜红色,而是赭红色,水泼上去很快就会变淡,这正是地苏木染色的特征。”

伍梅仰头看向魏凌洲,“大人,你所说的这些我都不懂,这包地苏木就是我用来止咳的药物!”

“伍梅,你的老家在丹朱县,丹朱县是有名的织染之乡,就算没做过织染的行当,也不可能对此道全然不知。更何况你曾经说过你妹妹的嫁衣是她亲手染的,亲手绣的,你作为姐姐就算没参与,也不可能完全没接触过。”

伍梅见无可抵赖,只能承认,“大人,民妇不说是怕惹麻烦。我确实知道地苏木能染色的事,可是听风苑内的血脚印跟我无关啊。我妹妹心窄,因为孩子死了,她自己吊死了自己,我并不怨老爷和夫人。况且赵府对我有恩,我断断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

在场的下人多半都和伍梅相熟,一开始魏凌洲审问伍梅的时候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着事态的发展众人开始半信半疑,但见伍梅说得诚恳,又有人觉得魏凌洲太过咄咄逼人。

厨房的陈厨子与伍梅私交不错,这时候忍不住越众而出,“大人,伍婶子在赵府待了十来年,她的人品我们这些人看在眼里,绝不会做出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请大人别为难她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魏凌洲并没理会陈厨子,又从小厮手中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根暗青色的布条,布条的边缘处还绣着一支简简单单的梅花。

“伍梅,这是不是你束发的布条?”

伍梅不知道魏凌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生出警惕,可是布条确实是她束发之物,众人都见过,根本没办法抵赖。

魏凌洲从袖袋中拿出了另一根布条,将两根布条放在一起。虽然两根布条一根脏污,一根干净,但人人都看得出,这两根布条材质、颜色、长度都相差无几,上面绣的梅花也是一模一样。

“这根脏的布条是我们从听风苑找出来的,已经找人认过,上面绣的梅花正是你的私人标记,布条上这段黑色的印记,应该就是你用地苏木绘制血脚印的时候,不小心染上去的吧。”

伍梅看着那根脏污的布条,整个人都僵住了。

“伍梅,其实有些事褪去表面那层可怖的外衣,真相并不复杂。赵家人当局者迷,才让你糊弄了这么多年。你当年的一举一动并非无迹可寻,能进入听风苑的狗洞,藏在内室的嫁衣,还有六年前听风苑出现的小孩哭声,只要细细查问,必定能找出你的破绽。你还打算继续隐瞒吗?”

随着魏凌洲说出的话,周围下人看向伍梅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最终伍梅颓丧地低下头,“没错,扮鬼那件事是我做的。”

她猛地抬起头,双手抓地,“可我没有错,是他赵立旌先对不起我妹妹,夫人怕我妹妹生下的孩子威胁到大少爷,就在我妹妹的食物中下药,那孩子先天就弱,生下来没几天就死啦,我怎么能不恨他们?我没能力报复,就扮鬼吓他们,让他们吃不好饭,睡不着觉!”

“你胡说!”赵夫人闻讯赶来,一来就听到伍梅这番话,气的脸颊通红。

伍梅不再说话,她冷笑地看着赵夫人,众人只能听到赵夫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有一个疑问。”如一突然出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她从袋子中拿出那件旧嫁衣,“这件就是伍姨娘绣的嫁衣吗?”

“没错,”伍梅的声音顿时哽咽,“我妹妹本以为能穿着这件嫁衣出嫁,她到死都惦念着这件事。”

“既然她想着要嫁人,可她为什么在嫁衣上绣上害人的诡符?”

众人闻言一惊,连魏凌洲都被如一的话镇住了。

“什么意思?”魏凌洲蹙起眉头。

如一双手将嫁衣摊开,让上面的图案展露于众人眼前。按照传统,嫁衣上刺绣一般以龙凤或鸳鸯为主,也有绣福字、喜字、祥云、仙鹤等,不管绣什么,总之都是些喜庆富贵寓意好的图案。可是如一手中这件嫁衣,上面绣的图案却十分奇怪,乍一看那绣纹跟祥云十分相似,但仔细一瞧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心急口快,“周大娘,你是府里绣工最好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做了二十几年绣活儿,可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图样。”周大娘摇摇头。

“什么是诡符?”魏凌洲直接问如一。

如一眼睛一闪,露出一个回忆的表情,“我小的时候跟我爹娘去过一次乌乡,正好碰到当地人在举行一种神秘的仪式,据说是为了惩治一个妇人,那妇人的丈夫与寡妇私通,妇人就在她丈夫的许多衣物上绣上了这种诡符,之后她的丈夫变得暴躁易怒,竟然亲手杀了寡妇,寡妇死后,她的丈夫也暴毙而亡。事后妇人偷偷烧那些绣了诡符的衣服,不小心被人看到,这件事才暴露出来。我听那些人说,诡符能够诅咒别人,特别恶毒,必须举行神秘的仪式才能将它彻底销毁。我当时太小,大概只记得这些。不过诡符的图案我一直没忘,就跟这上面的一模一样。”

众人听完如一这番话,都被唬得够呛。

“所以我觉得,”如一盯着伍梅,“要不然这件嫁衣是伍姨娘决心赴死之后绣的,要不然就根本不是她绣的,而是某个想要害她的人绣的。”

“这件嫁衣应该不是伍姨娘绣的,”一个婆子接口道:“我伺候的院子离听风苑没多远,每天都能路过好几次,伍姨娘怀孕后不是哭就是闹,哪有心思绣嫁衣?”

周大娘凑近嫁衣,眯眼瞧了瞧,“看针脚也不对,我见过伍姨娘的绣活儿,比这个强不少。”

伍梅一张脸阴沉至极,眼睛像淬了毒一样。

魏凌洲若有所思,突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纸包,这个纸包比之前的小得多。

“纪姑娘的说辞倒是给了我些灵感,之前我还不知道这包药粉到底作用在何处,现在倒是明了了。”

伍梅经过连番暴击,脑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她莫名的看着魏凌洲,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包药粉也是从你屋中找到的,大夫说这包药粉有毒性,长期服用能让人情绪失控,喜怒不定。但是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藏这种有害的东西在身边?我原本以为你是要为伍姨娘报仇,但是想想伍姨娘死前的症状,竟和药粉的作用完全对得上,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

“其实伍姨娘根本就是你害死的吧,你长期待在她身边,暗中给她下药,使她在孕期情绪不定,药物也影响了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本来你可以装作大义凛然,为亲妹复仇,可偏偏你遗漏了这包药物,它成了你最大的破绽,这就是天意!”魏凌洲疾言厉色。

“你胡说!”伍梅吼道,“根本不可能,我早就把剩下的药给毁了,你怎么可能找到……”

风,停了。

众人惊骇地看着伍梅,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魏凌洲微微一笑,眼底却坠着深寒,他打开纸包,将里头的东西抖落,“没错,我手中这包药的确不是什么毒药,只是面粉。不过我不诱上一诱,你又怎么会说实话?”

“你阴我!”伍梅终于反应过来,她状似癫狂地冲向魏凌洲,两个小厮扑上来把她擒住,她还在疯狂地挣扎,可到底敌不过两个年轻小伙子,力道越来越弱,最后力竭倒在地上。

“我有一个疑惑,伍姨娘是你妹妹,你为什么要害她?”

伍梅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害她?大概是因为她太幸运了,从小到大都比我幸运。明明我们都一样是女孩,爹娘喜欢她不喜欢我;明明赵立旌是我们两个人一块儿救的,可他偏偏看上了我妹妹,却一眼不看我。就连我投奔赵府,她是锦衣玉食的姨娘,而我只是个干粗活的下人。我不甘心,我哪点不如她?我每天每天都恨得睡不着觉……”

伍梅狠狠磨着两排牙齿,“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只有她死了,我才能快活,所以她必须死!”

“疯子。”如一忍不住骂了一句。

伍梅藏在心底多年的恶终于能够释放,她似喜似悲,狂笑后又开始大声哭嚎。

赵夫人听得心烦,“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小厮粗鲁地将一团汗巾塞进伍梅嘴里,周围才终于安静下来。

赵夫人向魏凌洲微微颔首,“魏大人年少有为,解开了我这么多年的疑惑。”

“赵夫人不必客气。”魏凌洲说着看了伍梅一眼,“伍梅身上还有不少疑点,人,我就直接带回大理寺了。”

“魏大人请便。”

二人正客套间,长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如一立刻不动声色的挪动到长秋附近,准备听验尸结果。

“验尸出结果了吗?”魏凌洲问道。

“出了。”长秋瞥了如一一眼,像防贼一样,把嘴附到魏凌洲耳边,快速说出结果。

如一恨不得拉长耳朵去听,可到底一句都没听着,气的恨不能上去给长秋一脚。

我记住你了,如一恨恨地想。

魏凌洲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验尸结果,“宾客那边呢?”

“我刚才问了一句,赵管家说已经核对得差不多了,正要请公子过去。”长秋说道。

魏凌洲点点头,“那好,这就走吧。”

如一快步跟上,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厮正撕扯着死狗一般瘫在地上的伍梅,二丫头怯怯地躲在人群后,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跑过去,用自己瘦小的胳膊去扶伍梅,然后又去打小厮,小厮挥手将她掼倒在地……

如一猛地闭上眼睛,转身不敢再看。各人有各人的路,如今她自身难保,她去怜悯别人,又有谁来怜悯她?

如一咽下喉中的硬块,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二丫头一眼,二丫头的脸颊被眼泪冲洗的一条白一条黑,那眉眼看上去竟然和赵新澹有几分相似。

如一的心脏猛地一跳,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荒诞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