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紫宸殿内殿。
明黄的幔帘随着窗柩拂进的微风逶迤而动,更映得烛火明明昧昧,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如同鬼影撞撞。
沐辰汐退了沉重威严的龙袍,摘了冠冕,散了发髻。湘妃色的轻纱寝衣与逶迤至腰的乌发,尚有不同于大殿之上的女子柔美。
御案上奏折一摞摞规整叠堆,沐辰汐左手撑着下颚,右手提着朱笔,丹凤眼自然垂落瞥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此时以往凌厉的眸光退去,终于敢泄出一丝疲态。
“陛下,夜已深,您该歇着了。”锦袍乌帽的女官足不留声地上前,躬着身子轻声道。
“如何歇?”大慕女皇眸色未动,果断地在那本写满奉承之言却毫无益处的奏本上打了个猩红的叉,连批示都懒得写,拿起丢到一旁。
“而今七派频出,地方官员多有尸位素餐之辈,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又能维持多久?若是朕稍微懈怠些,这江山恐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女官自知失言,跪地连连告退。
沐辰汐疲惫地揉摁眉心,“罢了,朕自行安排,你下去吧。”
女官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空旷的殿内一片沉寂。忽地,外头狂风乍起,将结实的沉香木门框拍得哐哐作响。
沐辰汐在这呼啸的妖风中抬起了头,只听得那破空的呼啸如同鬼哭狼嚎,无情地撕裂了夜色的平静,也搅得她原本沉静的心境忽然升起一股焦躁。
大慕这一汪看似平静的湖水下,暗流涌动,风雨将至。
吱呀——
侧窗发出一声轻响,一抹青色的身影裹挟着夜的寒霜轻巧踏入。
沐辰汐头都没回,“你来了。”
南宫若痕轻轻拂了拂青衣下摆的尘土,整好衣襟才神色恭敬地走到御案前,“陛下。”
来人赫然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美,反而生得眉目深刻,琥铂瞳色一派泠然,轮廓线条干净利落而有着几分英气。青衣窄袖,鬓发高束,正是专为女皇办差,保护女皇安危的锦衣卫。
“此次出宫,可有收获?”沐辰汐对这位自小伴在身边的护卫是信任的。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若是皇兄身体康健,自己没有继位,两人应该能成为亲近的好友,而绝非现在的君臣壁垒。
南宫若痕面色发沉,“陌将军派出去的十二御龙卫,全员被杀,一剑封喉。”
沐辰汐眉间一凛,眸中寒霜渐凝,“一剑封喉?莫非,是剑影门?”
“正是剑影门。”南宫若痕一颔首,“属下探听得知,剑影门的裳月护法曾经路过那里,而发现御龙卫的尸身,正是在她们行过之后。”
“好啊。”沐辰汐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朱唇紧抿,满目寒霜。
“朕只道葬花宫与鬼谷想要先来当这只出头鸟,原来剑影门也早就按捺不住了。”
“陛下,有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说。”
“陛下以女子之身继位本引得的四方觊觎,虽然有两位将军坐镇朝堂,可江湖中不服之人大有之。而今七大派都实力强劲,恐怕都想分裂朝堂,作乱大慕,以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道理沐辰汐自然清楚,可她本想着铁血数年方安定下来的局势,应当能再维持一段时间的安稳,也能让常年为战火所累的百姓休养生息。
却不想内忧外患刚平,江湖又起了争端。
沐辰汐撑着御案起身,凝着窗外无边夜色良久,忽而冷笑出声,“看来朝堂与江湖门派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既然如此,朕也会让他们知道,大慕皇朝从来不是尔等江湖人士所能撼动的。”
“陛下打算?”
沐辰汐扭头盯了她片刻,挥了挥手,“你去告诉陌云,好戏可以开始上演了?”
南宫若痕走到门口,忽然又被叫住。
“若痕。”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记得去太医院治治身上的伤,身上的血腥味香囊都快盖不住了。”
南宫若痕怔愣片刻,竟分不出陛下这一言究竟是在关心她,还是责备她。
“属下失仪,多谢陛下关怀。”良久之后一颔首,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午时的日头正烈,达官贵人都躲到院子里纳凉。一家医馆门口却门庭若市。
狭窄的铺面前排起了长队,柜面的木板已然开裂,里头坐诊的大夫穿着粗布素衣,只有上头一方牌匾还算规整,小叶紫檀的沉木上赫然是三个暗红的大字——回春堂。
枯木可逢春,人死也可回春。传闻这里坐镇着一位妙手神医,可肉白骨,解千毒,只要还剩一口气送到回春堂,都有再续命的机会,这也是此处永远济济一堂的原因。
“白大夫,看看我家姑娘吧。”
“大夫,我家老爷子快不行了。”
……
就在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之际,两名鬼面具覆面的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人群当中。他们不由分说地挤开队伍,直冲堂口坐镇的大夫而去。
“哎这两位公子,回春堂讲究个先来后到,你们怎么可以……”
白日升一边替老婆婆把着脉,不耐烦地抬起头,声音嘎然而止。
他猝然起身,慌忙退回堂内,“来人!关门!今日不坐诊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名鬼面人闪电般出手,几十枚银针如飞花爆出,其中一枚正中白日升的眉心。那剧毒扩散得极快,他还没来得及封住自己身体各处穴道,脸就刷然褪去了血色,嘴唇也变得酱紫,喷出一口黑血后轰然倒地。
“白堂主!”几名药童打扮的少年惊惧呼喊,如临大敌步步后退。
“快。”其中一个青年人推了推旁边半大的少年,低声嘱咐,“快去给谷主发信号,回春堂遇袭,白堂主已然身亡。”
说完他顺手拿起桌上捣药的铁杵冲了上去,“我跟你们拼了。”
鬼面人轻松避开,一手掐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拧,随着咔嚓骨骼爆开,青年人的脑袋以扭曲的姿势往下坠,双目圆瞪没了声息。
“师——”少年人双目噙泪,刚要喊出口,就被暗门探出来的大掌捂住了嘴,顺势将他扯入门内。
这一幕就发生在鬼面人的眼皮子底下,可他们犹如看不到般把杀气腾腾的目光投向了剩余的人。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小小的医馆动手!”
嗬——
鬼面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毒的眼神中流露出嘲讽的神色。“那些蠢货当你们是寻常医馆,谁也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回春堂,就是鬼谷在骓阳城最大的分堂。”
“打着济世救人的名义,行着收集情报的勾当,以为收买这些人心就可以与我们分庭抗礼吗,做梦!”
“我们是葬花宫的人!”
“你认为是便是吧。”
鬼面人双手齐发,更多的毒针如同密集雨丝般飞射堂内,几人很快被扎成了刺猬,发黑的鲜血淌了满地。
经过一番搜查,确定堂内还没跑的人都死光后,两个鬼面人交换了眼神,扔下火折子将整个回春堂付之一炬。
红衣如血,乌发如墨,肌肤似雪,眼眸如冰的妖孽男子斜倚在装饰豪华的马车内壁,一旁的小桌案伤美酒瓜果一应俱全。
他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夹起一粒晶莹的葡萄,狭长凤眸中似笑非笑,“那陌云就真的没有再出现?”
“堂主,千真万确。”相貌妖冶的粉纱女子是他的侍婢,话语间斟了一杯美酒,徐徐捧到狐药面前。
“女皇还要靠他震慑江湖与朝堂,若他无事,必然不会隐匿。”
“是吗?”狐药接过银色酒樽,放到嘴边却没饮,眸色晦暗,“可我怎么始终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