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云安却说,“想到他时心是甜甜的。与他在一起时十分开心。爱情仿佛是很美妙的东西呢?”

云宁没有说话,因为这种“美妙”的东西她一辈子都不想体会。

……

云宁坐在殿外的秋千架上,酷似端妃的大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神采,她抬头仰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姐姐为爱又哭又笑的情形先是闯入她的脑海,可片刻被母妃的身影所取代。

母妃这辈子从遇见父皇的那刻起便没有了自由,她日日夜夜生活在痛苦中,可口口生生对她说爱的人却根本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爱是狭隘自私的。

母妃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她心头立刻浮上恐惧,她从秋千上摔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身子不停的在颤抖。

韩灵此刻正躲在角落里看着她,望着她发疯的模样,无波无澜,面容平静的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有那双与云宁相似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细小的波,片刻后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侍女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且看他们淡定熟练的样子,云宁这个模样她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云宁平静下来后便躲在床角偷偷的哭泣,侍女都已被她赶了出去,她掀开床垫,将床板拿开,露出一个细长的空间,她的玉指在里面摸索两下,掏出一副破旧的画来,她将画展开,细细看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上面。

上面有许多泪渍。

躲在房梁处的韩灵看见这一幕心脏骤停,他的目光牢牢盯着那副画。画工粗糙,一点也不像他小时候,可他就是能一眼认出,那是他小时候。

云宁抱着画,小声哽咽道,“哥哥。”

指甲狠狠陷入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慢慢的流,韩灵感觉不到肉体的痛,但感觉到他有人在将他的灵魂从躯壳中取出放在油锅里慢慢的煎炸。

云宁怎么会有他的画像呢?怎么会知道她在民间还有一个哥哥?

突然云宁试探的喊道,“哥哥,你在吗?从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便认出了你,你能出来见我吗?”

无人应答。

云宁渐渐由期盼变为失落,她将画小心的藏好,随后背转过身继续抹眼泪。

她知韩灵有时会出现在她的宫殿,但她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在赌。

她会羡慕高飞的鸟儿,她会羡慕能爬行到世界任何角落的蚂蚁,她想敲碎困住她的宫墙,走出父皇母妃带给她的阴影,轻松的活着,可她做不到。

她想,她或许可以靠一个人,得到她想要的。

那个人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韩灵。

身处宫中有真情,可真情实在太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需要靠的是心计和演技。

无人回应,看来她的演技无人欣赏,云宁失落极了。

她闭上眼睛,许久许久没有睁开,久到她自己都以为自己睡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比的清醒。因为自从母妃死的那一刻,她就无法轻易入睡。

细微的声音响起,云宁没有睁开眼睛,过了片刻,她突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韩灵想要摸一摸她的愿望便落了空,修长的手只能尴尬的落在了空中。

看见云宁醒的那一刻,他反应迅速的想要收回手,却不及云宁反应快,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眼珠子成串滑落,“哥哥,你来看我了吗?”

韩灵僵着身子,梗在原地。这一瞬间他的思绪神游天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跟记忆里的母亲长的真像。

云宁拉他坐在床边,再次将画拿了出来,破涕为笑道,“我一直想与你相认,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了。你看这幅画,母妃画的,跟你不像对吗?你别怪母妃,她为了将你的样子画出来,专门寻了好久好久,可是她实在没有天赋,怎么学都学不好。”

素来没有心肝,不会流泪的韩灵在此刻红了眼眶,原来母亲是想着的,念着他的吗?

韩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哥哥,母妃一直想着你,直到她死。”

“哥哥,这画上的人跟你一点也不像,但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来你的吗?”云宁突然笑了,声音带着几丝甜,“因为我见过你呀?那天哥哥穿着一身青衣对不对?那段时间母妃一直闷闷不乐,父皇想逗她开心,便命侍卫带我们俩出宫逛一逛,我从来没有见过宫墙外的世界,高兴极了,闹着要吃糖人,刚买完转头一看,母妃却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很久,突然在拐角看见她死死拉着你的手不肯松开。我偶然间看到过母妃珍藏的画,一下子就认出了你是谁。”

韩灵记忆回到那一日,声音苦涩无比,“她说她的孩子走丢了。”

云宁道,“那个孩子就是你呀?当时我身边有那么多侍卫看着,怎么会走丢呢?”

手指突然热了起来,原来那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母亲依旧爱着他,想着他。甚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触摸过他。

他眼角流下一滴泪。云宁将他的泪抹去,“哥哥,你当官是为了什么?”

韩灵对小姑娘卸下了防备,“报仇。”他本打算在与刘家姑娘成婚前动手报仇,这样也免得牵连她。他与云宁接触极少,要说有极深的感情根本不可能,但这毕竟是这世上唯一与他有关联之人了,便想报仇前最后看她几眼。

但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他只是与云宁说几句话,触碰了几下,便生出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来,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让他为了她死都可以。

云宁的神情却一瞬间变了,笑的天真,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哥哥,害母妃的人已经死了呀?还谈什么报仇。”

韩灵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云宁面上的笑容隐下,“世人都道是太后害了母妃,极少有人知道真相。而我恰巧知道。”

她抓着韩灵的手在颤抖,“母妃生产前夕疼了一天一夜,听着她的哀嚎,我难受极了,我想进去陪陪她,父皇不让,说生产太过血腥,怕污秽伤了我的身体。于是我就躲在角落里看着产婆端着血水进进出出,突然我看见父皇将产婆都叫了出去,屋内空无一人,我趁乱钻了进去,母妃发现了我,她实在没有力气对我说话,便只对我笑了笑,我怕父皇发现我,将我撵出去,便藏在了床底下。可是我实在好奇,便伸出一个头,我看见产婆拿着带水的巾帕紧紧捂住母妃的口鼻,许是产婆一门心思都在母妃身上,便没有发现我。母后的手垂下,将我的头往床底下推去,我能感受到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因为推我的力气是那么的小,她的手抖的厉害,且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云宁掐着韩灵的手指,力道很小很小,“迷迷糊糊中,我竟明白了母妃要做什么。她是想保护我。于是我一直躲在床底下,躲啊躲,直到母亲推着我的力道彻底消失……最后我听见产婆说,造孽呀,一尸两命,你若是要寻仇便去寻你那狠心的夫君吧。我全是逼不得已才做了此等阴毒的事呀。”

她的神情有些癫狂,哭一阵笑一阵,以往清澈明蔚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阴毒来,韩灵这才发现一丝不对劲,云宁的情绪不对劲。

云宁双手渐渐掐上韩灵的脖颈,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害我母妃的凶手竟然我的父皇。”

韩灵将她的双手拽下,紧紧拽住,“云宁你冷静点。”

“更可笑的是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害死母妃吗?竟然是他身患绝症快死了。他死了便要拉着母妃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陪葬,他原本也要拉上我的,他说大许最不缺的就是公主了,他和别人想生多少便生多少,可我是不一样的,我是他最爱女人生的孩子,他最疼爱我,如果太久不见我会想我的,他说他在下面孤单,问我愿意一直陪着他吗?母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下面等他了,如今便只差我,我们一家四口在阴间便可以团圆了。若不是太后救了我,哥哥,你再也看不到我了。”

说完这些,云宁便昏了过去。

而韩灵则转身呕吐起来。他的面前一阵模糊,他的手掌死死抓住云宁的床角,若是这股力道的支持,他会立刻昏倒的。

真相远远要比人们想象的不堪。

……

过了半个时辰,云宁悠悠转醒,看见坐在床榻上的韩灵,有些胆怯的后退了一步,眼神如小鹿一般无辜,“你怎么在这里?”

韩灵看了她半晌,“刚才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记得了?”

云宁摇了摇头,“我最近记忆有些不好,经常想不起来自己前一刻做了什么。”

韩灵意识到什么,胸口处的火苗越燃越大,越燃越大,恨不得毁灭一切,但他不能吓到眼前的小姑娘。

“一觉醒来发现我坐在你床头,你不害怕吗?”他问。

云宁摇头。

“为何?”

云宁没有立即回答。

韩灵逼迫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云宁依旧没有做声,“你快离开吧,你若是再不离开,我便喊人了。”

韩灵依旧坐着不动。云宁则一脸震颤的看着他,因为她发现在外人口中无情无义的韩灵此刻正泪流满面的看着她,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

她愣了一下,眼泪也渐渐充盈在眼眶中,她爬到韩灵身边,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嚎哭起来,“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的,只是那时你不认识我而已。”

韩灵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都可以为你办到。”

云宁摇了摇头,“没有想要的。”因为哥哥办不到呀?

韩灵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不需要云宁的回答,她想要什么,他是知道的呀?

她常常坐在秋千上呆呆的望着天空,不就是想飞出宫墙,要一个自由吗?

他会给自己的妹妹一个自由,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