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醒来时,目光绕过一屋子的太医,落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愈身上。
沈愈见太后醒来,连忙跑到她身边,一脸担忧,“母后,您感觉怎么样?”
太后没有说话,只示意手边宫女将她扶起来。
待她坐好,便伸手扯住了沈愈的手,眼含期盼的道,“哀家刚才做了个梦,那梦荒诞极了,竟梦见你弟弟说今个午时谢蕴将要被问斩,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况且这也太突然了,唉,这些年哀家舍不得放谢蕴离开啊,总觉得离了他,我们母子顾不好这大许江山,一梦醒来,想着算了,谢蕴为我们大许操劳了一辈子,该退下了,回乡下过几天轻松几日吧。”
身旁却突然传来了沈琦的哭声,他残忍的揭开了真相,“母后,首辅没了。”
太后呵斥道,“住口,休要胡言。”她又转头看向沈愈,“自你父皇去后,我们母子俩在宫中便孤苦无依,当时母后久居后宫之人,又怎能处理好政事,谢首辅日夜在前朝忙活,空闲时间还教导母后应如何做。母后抱着你从后宫走向前朝,替你守着大好河山。你长大了,大许根基稳固了,有功之臣也该平安退了。”
沈愈却是缓缓低下了头,极力回避太后的目光。
他眼睛湿红,咸湿的泪顺着下颌缓缓流下。
他心情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形容。
他想起小时候老师牵着他一步步朝前走的场景,想起老师温和朝他笑的场景,想起老师轻轻将他抱回怀中的场景。
为何这些事,在他杀了谢蕴之前,他想不起来呢?
太后看见他的泪水,惊慌的抬起沈愈的下巴,用手帕擦去他眼角的泪,随后一把将他搂入怀中,轻拍他的背安慰道,“皇儿,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哭,母后在。”
沈愈道,“母后,老师不在了。”
听到这句话,太后像是刚从梦中惊喜,喃喃道,“你说什么?”
“老师不在了。母后,儿臣悔了,儿臣真的悔了,您原谅儿臣。”
太后的眼神渐渐清明,昏迷前的事也渐渐在脑中重现,她眼眶一瞬间便红了,大滴大滴的泪从眼角滑落,她一巴掌狠狠朝沈愈脸上扇去,声嘶力竭道,“你个畜牲,那是你的老师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哀家真后悔生了你。”
沈愈捂着疼的火辣辣的脸,轻声问出自己的疑问,“母后,世人都猜测你与老师有私情,是真是假?”
太后突的笑了,笑中藏着无人理解的悲伤,“世人盛传我与你的老师与私情,你口中所说的世人包不包括你?我们二人时常相伴在你身边,有没有私情你看不分明吗?还是你心中早已认定我们二人有私情?”
沈愈没有说话,他用沉默做了回答,他认为自己的母后与老师有私情。
若不是坚定这个想法,他又怎么会对谢蕴决绝至此不给他留一丝生机。
太后逼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情绪积压到一定地步,便想不管不顾的释放出来,沈愈手握拳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一字一句道,“朕日常陪伴在母后与老师左右,自然看的分明,母后与老师之间感情有多深。若不是母后,朕不会下此狠手”,他越说越恨,眼中闪着狠光,双手抓住太后的肩膀,“母后,您身为一国太后,竟……儿臣绝不允许你为大许蒙羞,如今老师已死,母后,儿臣这是在保你啊?所以你有什么可指责儿臣的,若不是为你,儿臣至于将自己陷于不孝不义的地步吗?哈哈哈,母后,儿臣保下你了,千百年后,那些史官笔下的您是睿智圣贤的,您该感谢儿臣啊。”
太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良久,良久良久。
最后她轻轻将儿子扒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一字未说,转身朝寝宫走去。
对比于母后的沉默,沈愈更想听她声嘶力竭的质问。望着太后沉默走去的背影,沈愈慌了,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什么,“母后……”
沈琦拦在他面前,“皇兄请回吧,母后累了,想要休息了。”
沈愈一拳打在沈琦面上,狠戾道,“滚开。”
沈琦何尝不是将情绪挤压在胸中,此刻已是到了爆发的边界,他也朝沈愈面上挥了一拳,两天扭打起来。
一旁的宫人见此想将二人拉开,沈愈怒吼道,“都滚开。”
二人从内宫打到外院,最后兄弟两个满身伤痕的背靠着坐在一棵树旁。
沈琦道,“皇兄,你真让人失望。”
沈愈没有说话。
沈琦又道,“小时候母后总是陪着你,陪着你读书,陪着你理政,我不知道有多羡慕。她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我自小便明白,母后对我们二人的要求的不同的,她希望你成为一个圣贤的君主,对于我,只要吃好玩好便可以了。”
沈愈心尖一颤,他自小便以为母后偏心,偏向弟弟。
可原来在弟弟心中是这样想的吗?
“你有负母后的期待与教导。”
沈愈嗯了一声。
沈琦费力站起身,拖着自己疼痛的胳膊,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声音平淡,却字字振聋发聩,久久回响在沈愈的耳边挥之不去,“这世上有母子之情,父子之情,兄弟姐妹之情,师生之情,危难之际的扶持之情,相互扶持之情,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哪一种感情都不比爱情更浅薄。皇兄,你将母后与谢首辅之前的感情定义为纯粹的爱情,太肤浅,太愚蠢了。”
“他们日夜围着你转,你却如此不懂他们,悲也惨也。”
说罢,沈琦便拖着胳膊走了。
独留沈愈一人。
突然一粒石子隔空朝沈愈砸了过来,正中他眉心,钻心的疼。
他怒视着石子来时的方向,想着要将砸他之人千刀万剐,抬头看见那人的那刻,他眼神却立即变了,由愤怒转变为不可置信又转变为慌张。
只见谢宁瑶正安然端坐在墙头之上,目光淡淡的望着他。
沈愈心跳极快,面色也涨的红了起来,心中猜测着对于谢蕴的事谢宁瑶知道了多少。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抹笑,粉饰太平道,“瑶瑶,你怎的来了。”
谢宁瑶冷笑一声,从墙头上跃下,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蹲在他面前,将他腰间金牌拽下,未理会他,转身要走。
沈愈从身后紧紧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谢宁瑶隐忍道,“哥哥如今不知是什么光景,爹爹惨死,不孝女自然要出宫为爹爹收尸,为他立碑,让他在阴间可以活的舒心。”
沈愈慌乱的站起,胳膊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语无伦次道,“别走,你答应留在宫中陪朕的,你不能食言。”
谢宁瑶暴力将沈愈的手扯开,转过身去,双手双脚不管不顾的朝他身上打去,哭泣道,“是你先食言的,你明明答应我要放了爹爹的。”
谢宁瑶打沈愈时并未留手,再加上刚才与沈琦打过一场,此时只觉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他抓住谢宁瑶的手,骂道,“放肆。”
谢宁瑶最后一脚狠狠踹在他小腿肚上,将他踹的跪了下去,才收手,“臣女今日敢放肆,便是将身家性命全都抛之脑后了,陛下要杀要寡悉听尊便。”
她拿着金牌要走,沈愈慌了,“谢宁瑶,你今日若敢踏入宫门一步,朕便要你付出代价。”
谢宁瑶未理会,继续朝前走。
太后宫中有不少侍卫宫女太监,都看见了沈愈被打的一幕,沈愈极其看重他身为皇帝的威严,谢宁瑶不管不顾打了他,已经让他觉得颜面扫地,可谁让他爱她,便狠不下心来去计较此事,只要谢宁瑶愿意陪在他身边,他甘愿被谢宁瑶打。
可谢宁瑶打了他之后,还要离开他,这让他无法忍受。
此刻愤怒,心焦,悔恨,痛苦,感到丢人,担心失去谢宁瑶的害怕等等情绪混合在一起,让沈愈发了疯,他道,“谢宁瑶,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朕便将你送如教坊司为妓,让你落贱籍,永生永世被人看不起,朕将一切尊贵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你若是不要,朕还有别的赠予你。”
谢宁瑶回眸,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不尊重的直乎沈愈的名字,“沈愈,我爹爹没了,你觉得我还在意什么?”
沈愈目露狠光,“既然如此,别怪朕心狠。”
他吩咐两旁的侍卫,冷声道,“谢宁瑶想入教坊,那便如她所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行动。”
侍卫上前,将谢宁瑶抓住,沈愈从她手里抢过金牌,最后背转过身,任由侍卫将她带走。
其实沈愈在谢宁瑶刚被送入教坊时便后悔了,想要派人去接她,可曹祥却劝道,“陛下,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既然走出这一步,便不能回头了,若你再将谢姑娘接回来,谢姑娘便知道自己是您的软肋,日后用自己要挟陛下,陛下有什么招?且臣认为陛下这一步并没有走错,谢姑娘性子烈,入教坊调教一番,对于陛下而言是好事。陛下非但不应对谢姑娘有什么优待,这段时间还应用尽手段打压她,只有经历了绝望,才明白在陛下身边的好,日后才不敢对陛下使性子。”
曹祥给沈愈脸上的伤处擦上药膏,动作轻柔,目露心疼道,“瞧瞧,今日都敢以下犯上,对陛下动手,不调教一番,那还得了。真是心疼死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