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春全家被流放后,众人便把目光落到了镇守东南的李崇简身上,朝中人都是老狐狸,又怎会看不清上位者的心思?陛下这是对谢首辅有了猜忌,要将他所提拔之人,一一铲除啊。
过了几日,内阁突然收到李崇简请辞的折子。
刘山素来是个没主意的,自然要询问沈愈的意见,没想到沈愈竟是拒绝了李崇简的请辞。
过几日,一条染血的巾帕由东南被送到朝中,李崇简请辞之心坚决,言明这些年在外剿寇,留下无数旧伤,如今旧疾复发,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更是无力征战。
他又向上表明,他近新娶了妻,妻乃谢首辅妻妹,妻在京城开了一家女学,自己辞官后便会随妻回京城,随妻一起教导女子课业。
最后他表达了对东南边患的忧虑之情,如今东南海寇虽剿灭十之八九,但若边防不严,难保他们卷土重来。余净乃福建人,父母亲人均死于海寇之手,对于海寇恨之入骨,定能守护好一方百姓,他卸甲后,余净继任他的位置,可保东南边境安稳。
沈愈手握着染血的巾帕,僵坐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朕的这些老臣看起来对朕忠心耿耿啊。”
“他们镇守边疆数十年,呕心沥血保佑一方百姓平安,让朕的皇位得以坐安稳,这样看来,倒显得朕冷酷无情了。”
曹祥为沈愈斟茶,小声道,“官场如战场,功是功,可他挡了陛下的路,让陛下处处受首辅的掣肘,便是过了。”
沈愈没有说话,将那染血的巾帕扔在了地上,随后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既要辞官,朕便准了。”
此次李崇简辞官,且言明要回京城居住,回京居住便是生活在沈愈的眼皮子底下,沈愈自然安心。
……
胡珠扶着李崇简从军帐中出来。余净和陆曜跟在他身后。
李崇简咳嗽两声,转身对他们二人挥了挥手,“不必相送了,回去吧。本将……”,李崇简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我回京城是享清福的,你们也不必挂怀我。”
余净和陆曜没有听他的话,执意要将他送上马车。
李崇简感叹道,“最烦你们婆婆妈妈的了。”
神医郝嘉跟在李崇简身后,问陆曜,“可要我替你带什么信。”
陆曜笑着摇头,“今晨写的信早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用不上你了。”
郝嘉不乐意了,“旁人替你送的信哪有我亲手带回去的好。”
陆曜搂住郝嘉的肩膀,“说的也是,只是让别人送信不担心别人会偷看,让你送信啊,我是一刻也不会心安。”
郝嘉气的跺了跺脚,“看我此次回京非向丫头告你的状不可。”
陆曜笑的牙不见眼,“多告些,我这些时日不在她身边,还怕她日日想不起我,若你能多向她说几次我,说不定她还能多想我几次,想想就美哉。”
郝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小兔崽子,不好好顺着老夫说话,小心老夫回京不好好医治你的未来岳父。”
陆曜是谁,能曲能伸的,立即抱拳行一礼道,“刚才是晚辈唐突了神医,特向你赔礼道歉,要不要我送前辈上马车?”
郝嘉冷哼一声,“蹲下,我要踩着你的背上去。”
陆曜一把抱起郝嘉,将他送到车上,“倒是不用这么麻烦。”
郝嘉哎呦两声,“一把年级了,竟背一个男人抱着上了马车,丢人,丢人,真是丢人。”
马车临启程,李崇简又不放心了,对余净招了招手,待余净来到跟前,小声对他道,“你虽聪明果敢,但到底年轻,我这一走,还是放心不下你呀。”李崇简望了一眼陆曜,继续道,“管理几万弟兄,难免遇到棘手的事,若遇到困难,便去与陆曜商议,他身份尴尬,无法在军中给他授予正经官职,但你知道,他的本事不比你差。此次剿灭海寇他的功劳还在你我之上,你切不可因他无官无职,轻贱于他。”
余净抱拳行了一礼后道,“晚辈谨遵教诲前辈教诲。”
如今余净乃陛下亲封的镇边大将军,而李崇简无官无职,拜别时余净只能以晚辈自称了。
马车缓缓启程。余净未走,站在原地静静望着。
一些画面冲进脑海中。
“什么状元,本将军最讨厌读书之人,惯会沽名钓誉,说的比唱的好听。”
“什么你要随军出征?笑话,到了战场你若吓尿了,可要我派人替你换裤子?”
“甭管他是什么状元鸭元,在我的军营里就没他说话的份。”
“你小子不错啊,从前是我狭隘了,以为读书人都是如乔言那般的狗杂碎。”
“如今我可算是见证了状元风采,我对读书人有偏见,那偏见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那是几十年,可没想到这几十年的偏见竟被你小子治好了。”
“我老喽,日后我肩上的摊子是要交给你的,只有你能担的起这份责任,交给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余净啊,若我有子,便希望他能向你一样。可惜我年过四旬,无一子女,遗憾呐。”
他总是拿着刀冲在最前面,身后将士受他鼓舞,总是分外勇敢。一次剿寇胜利后他竟直直晕了过去,他上前一看,才知他早已受了重伤,但却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肯倒下,生怕乱了军心。
这样一个武将,为何会落的个如此下场?
这样一个长辈,又如何不受晚辈敬重。
马车跑远,没了踪迹,余净眼角有些湿润,喃喃道,“若我真的身为你的儿子,定会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
“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陆曜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记挂在心上的人,不会分离太久。”
余净嗯了一声。
陆曜道,“今日送姨丈出城,好不容易有一天假,可去街上逛逛。”
余净道,“不了。”
陆曜感叹道,“那我便一个人去逛逛吧。”
他一个人时总会格外想念谢宁瑶,思念压制不住,从胸腔中跳出来,他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将要回营的余净,问道,“余将军,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女子?”
余净脑海中出现一抹倩影,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没有。”
陆曜笑道,“没有便好办了,待我遇到合适的,给你说个媒如何?”
“我的事便不劳陆公子操心了。”
“自然是要操心的。”陆曜心头冷哼一声,“这个余净对宁宁的心思不纯,他自然要千防万防。”
余净回以礼貌一笑,随后便继续朝营中走去。
谢大姑娘与陆大公子的爱情佳话他不是没有耳闻。可余净却放不下初见时便惊艳了他目光的女子。
他倒不知遇见她是幸还是不幸了。
若当初他没有随谢宁远出征怀安,便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便不会有这么多相思了吧。
……
江南鱼米之乡,街上有趣的物件甚多,陆曜出来逛街,也是存了为谢宁瑶寻些好玩的物件,逗她开心。
岳丈如今身受重伤,她一定担心坏了,可惜自己因身份限制,无法回京陪伴她。
熟悉的声音传来,“恩公,又见面了。”
陆曜从一个小摊上抬头,便看见了张三和他的兄弟们。
张三嘿嘿笑道,“恩公,我可想死你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店铺,笑道,“去里坐会吧。”
陆曜打量了一眼店铺,竟比原来的还大,“又发达了。”
张三笑道,“这又得感谢恩公了。自从福安郡的贪官跟邪教被铲除后,福安郡百姓便出来做生意了,原本以为出来做生意的多,生意便不好了,说实话那段时间我们兄弟原本都打算撤出福安郡谁知做生意的多了,百姓们有钱了,竟也舍得消费了,我们的生意竟比原来还好,这不还开了分铺子。”
张三的兄弟们从后堂拿出一个包裹来,朝陆曜面前的桌子上一放,“恩公,这些是感谢您的,您一定要收下。”
陆曜打开一看,金灿灿的,竟全是金子,他的眼险些被闪花,他连忙将包裹合上,“我不要。”
张三和兄弟们顿时就急了,“若不是你,我们还只是一个乞丐,吃都吃不饱,又如何敢想竟能在有生之年赚这么多钱。我们只想报答你,这些钱你收下可好?”
陆曜道,“既然发达了,便对穷苦百姓好些。把这善意传下去便可。”
张三兄弟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抹起眼泪来,“恩公真是好人。从前未遇见恩公前,我们哪能想到别人,以后我们定要跟恩公学,发达了便想想那些穷苦百姓,我们也会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之人,我们要成为另一个恩公。”
陆曜心头暖暖的,对张三道,“遇见你们兄弟也是我之幸。”
与张三兄弟话别后,他继续沿街逛着。突然他目光一定,随即迫不及待的朝一个地方跑去。
“皮影戏,好看的皮影戏来。”
陆曜跑到皮影戏的摊位前,定定看着摊主。
摊主察觉到面前有人,目光便从皮影戏上挪到他的面上。
两人对视,先是一愣,随后相视而笑。
段叔道,“小曜儿,好久不见。”
几年不见,段叔越发苍老了,望着他满头白发,陆曜只绝心痛,他缓缓在段叔面前蹲下身子,伸臂抱住了他,“师傅,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