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魄

我知道她已经明白,少不得劝道:“姐姐,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姐日渐消瘦,却不知太后也是寝食难安,实话与你说,太后送来的不只有这些,还有一批上好的血燕。”

“妹妹忘了谁把我禁足于此的吗?”

“太后素来铁腕,本来也只是想杀杀姐姐气焰,好让你乖乖出降罢了,但是母女连心,看您如此她如何不痛,只是事到如今,她毕竟是母后之尊,拉不下脸来。只好让我走这一趟。”

殿外春风抚竹,静的只剩下竹叶飒飒之声,我见姐姐再无对答之意,正寻思着找个话头好不至于尴尬。可是毫无征兆的就来了一阵环佩碰撞之声,清脆的仿佛是少女的欢笑。我和灵犀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纳罕,正要吩咐人出去瞧瞧,又有声音传来:“灵犀姐姐,是我来了。”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极为高挑,皮肤白皙,头绾双平髻,左右各插一只白玉镶珊瑚珠子如意钗,与婉约大气的景泰蓝耳环相宜得章。粉紫色百花折枝襦裙配上同色的金线海棠披帛。显得她尊贵不敢逼视,明艳不可方物。

灵犀见到胞妹,到底是欣喜,浅笑道:“芊羽,你怎么来了?”

雪魄小名芊羽,她闻言下嘴一扁,似是含着无限委屈,道:“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姐姐不去看我,我只好来看姐姐了。”我怕雪魄童言无忌,说着说着触及姐姐伤心处,忙打趣道:“瞧瞧,从进屋到现在只当我是没的,那下回你过生日我也不去了,省得你就是欺负对你的好的。”

雪魄忙道:“六姐说到哪里去了,我就是知道你在这里,才火急火燎赶来的,不然姐妹聚在一块得到什么时候?”我说:“你也是,灵犀姐姐素食不爱热闹的,咱们笑笑闹闹一阵走了,她也只会更冷清,该当是今天我来,明天你来,后天再叫三哥来。让姐姐不至于太热闹也不至于太冷清不是。”

雪魄年轻脸嫩,见驳不过我,左足一顿,微恼道:“母后还说六姐你心怀淑慎,温文尔雅。叫我多学学你,可见是没见过你这般的伶牙俐齿了。”

我听后不由一震,不过是寻常姐妹间玩笑话,若是雪魄这小妮子言语间不慎透给太后,让她觉得我人前人后两样,惹出后患可怎么好?虽然她不一定是这么狭隘的人,但是自从父皇逝世,我的命运可以说是被她掌控着,一步不能行错。

灵犀佯嗔道:“你是幺女,难道只准兄姐疼你护你,还不许那你打趣一二吗?”又指了指她的侍女串珠手里捧着的锦盒,道:“那是什么,可别又是什么吃食,你怀淑姐姐刚拿了一堆来,再有我真是吃不消了。”

雪魄这才想起似的一拍脑袋,忙接过锦盒,边打开边说:“内务府的连彪可真是仔细,这不是眼看着就快选秀了,他准备衣裳,首饰和器皿不够,竟还巴巴备下了花签,说是为以后娘娘小主们打发时间用的,我看着有趣,就拿了些来玩。”

这下子连灵犀也忍不住掩口笑道:“我道是什么心新鲜玩意儿,这东西历朝历代的女子都爱耍玩,不过是抽个彩头又不作真,任谁不能自制了玩。”

雪魄闻言更是得意,道:“你是不知道,这次都是同一批制的,连签名什么的都是寻着京城里有名的“花溪客”传唱的。“

我和灵犀同时一惊,道:“你说什么?”

这花溪客是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爱风楼的头牌清官人。大周士子多爱风雅,对于狎妓从不避讳,但是若是娼女一味的艳俗而无情调倒也无趣。所以渐渐衍生了一种开始只卖艺献舞而并不接客的清倌人,这种女子一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说弹词唱曲,就是吟诗作赋都样样不落人后。近年来京城来了一名蜀地女子,据说是闭月羞花之容,严蕊薛涛之才。总之是被追捧的一塌糊涂,许多王子王孙趋之若鹜。这些都还是听齐王妃进宫时闲话的。至于她的外号,仿佛是因为一句“落红随流水,涕泪是花溪”得来。

虽然京中女子可以偷偷学花溪客的打扮,但是我们身为皇家帝姬,天下女子的表率。一言一行是万万不能和风尘女子扯上半点联系。否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于是我忙道:“妹妹,你今天什么都没说,赶紧将这些还回去,都是小连子胆大包天,跟你没半点关系。”

雪魄毫不在意,道:“六姐姐不必在意,我既然敢拿过来约你们耍玩,自然是经过母后同意的了,灵犀姐姐,母后当真是关心你呢!”为了让你走出来犯了多少忌讳也不在意。

这个丫头,总是不遗余力的弥合着母亲和姐姐之间的裂痕,只是她这样突兀的话让人怎么好法接口。于是我只好说:“母后当真同意,你玩这些流传于烟花场所的东西?”

雪魄不满道:“六姐是怀疑我吗?今儿连彪去回话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听说他命司造局统一制出花签供以后嫔妃们游戏,母后十分感慨,说起了她当年和昭惠太后,淳悯妃一同玩闹的时光。我好奇就拿过来看,不料和睦也来请安,她就是个惹事精,我好心同她介绍起来,谁知道她竟然板起脸来说这是不干净的女人玩的。这不是生生打我和母后的脸吗?”

灵犀皱眉,道:“胡闹,她是我们的姐姐,你岂可以这样排揎。”

雪魄委屈道:“亏你还把她当姐姐,我当时年幼,难道胡氏如何陷害母后,几乎煽动的父皇废了母后位分的事,姐姐不是亲历的吗?”

灵犀道:“死者已矣,和睦姐姐到底是父皇的亲骨肉,她是无辜的。”

“可她就是讨厌,老是阴阳怪气的,贞怡太妃明明是她的养母,对她多么疼爱怜惜,你看看她可有半分孝敬,连太妃都说和睦待她还不如怀淑姐姐来的殷勤孝顺。”雪魄顿了顿,道:“那日母后也生气了,问她说‘既然是烟花场所的淫词艳曲,你身为帝姬又如何得知?’,她竟然说是三哥说的,还含沙射影的说三哥行为不检点。母后气急了,说她身为子女不知孝敬,不务女工,专去打听是非,将来嫁出一定是要犯口舌之出,命她回无梁殿思过半月。”

我听后心下也不以为然,昔年胡氏得宠于父皇,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她不忿贞母妃不肯向她低头,而母妃一向与贞母妃走动的勤又兼受父皇眷顾,竟被她在燕禧殿当众训斥罚跪。那些年即使有太后和几位母妃照顾,我们母女日子也颇见艰难。直到胡氏诅咒太后失败,被父皇废为才人旋即暴毙。和睦也被贞母妃收养,可是贞母妃尚没有因为其生母的事迁怒于她,她反倒是人前人后的不安分,就如同雪魄所说的‘阴阳怪气’。久而久之连贞母妃这样好性子的人,都被她气得不再管她搬出三寿宫的事情。

雪魄的小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我和灵犀都不反驳,她也停止发作,转而提起黄杨木瓶,道:“不说这些事了,你们说不抽就不抽吧,咱们看看这些花签,总不能再有什么了吧?其实我知道咱们女孩子最总要的就是清誉,但就如六姐所说,抽花签古来有之,不过是近期在那些楚馆秦楼里兴盛起来,文人骚客见那花溪客的签名别致,才叫声“花溪签”,不过是个噘头罢了。哪里就像和睦说的那样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