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到半夜时分,万梨轻手轻脚地来看望她,给她送来了一小碟蜜饯。只因为三姑娘平日里常跟她念叨,不开心的时候吃上一点甜的,便能让阴霾尽散,重展欢颜。
“阿梨,你回去吧,不必等着我,我就在这里跪到天亮。”
媆媆眼神迷茫,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毫无过错,却要为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相互刺伤,两个人始终都不肯放下那份骄傲的面子。最终还得是这个本应大度谦让的人率先做出让步。或许这天下的母亲大抵都如同她阿母这般,做出一些令孩子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三姑娘,你的身子骨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快些去跟女君请罪吧,假意的也好!人活着,面子可没那么重要。面子哪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活着要紧呀!”万梨急切地劝说道,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是担忧。
“阿梨,我好想生一场病。”
媆媆其实并非是那死要面子的倔强性子,只是她总觉得阿母对她的喜爱,远远不及对她两个阿姊那般深沉浓烈。那种被忽略的感觉,就像一根细细的刺,不时地扎在她的心尖上。
万梨心急如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声喊道:“我的三姑娘啊,你是糊涂了吧,哪有人盼着自己生病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崔医师虽不在府中,可他的徒弟常年住在府中的医馆里,姑娘若是生病了,我这就立马去寻他来!”
云商缓缓摇了摇头,神色落寞,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我若是病了,阿母会不会像对待婠婠阿姊那般,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满眼满心都是关切。”
“……三……姑娘,女君心底里是疼爱你的,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来开玩笑了。”
云商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没你的事儿了。阿梨,你走吧。”
“姑娘,蜜饯放在这里了。”
“不必了,阿母若是瞧见了,我该如何解释。我吃一块,别的你都拿走吧。”
云商拿了一块蜜饯,轻轻塞入嘴里,那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可似乎这嘴上的甜,并不是每一回都能驱散得了心里那犹如阴霾般沉重的苦。
细细想来,云商仍旧执拗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长久以来,蒋家公子那充满轻蔑的话语,虽说未能真正刺痛她的心,可那一句句尖酸的言辞,周围人听得多了,她心里便总是犯嘀咕,就怕自己在他们的心中真的沦为那般不堪的模样。
况且,这次毅然赶走了他,堂兄往后便不会再受到伤害了,洛府也不会因为他们俩之间的纠葛,在未来的日子里遭遇什么意外。
想的累了,云商便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很快便熟睡了过去。次日醒来的时候,只觉脸颊上一阵湿漉漉、热乎乎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哗啦啦地传来。恍惚间,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条毛发蓬乱的狗,正伸长了舌头,不停地舔舐着她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瞬间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让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差点就惊叫出声,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连连拼命地往后仰去。
“喂,小景,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妹妹?”
沈迹达见云商似乎怕狗,赶忙将拴住它的绳子又用力攥紧了些。他眉头微皱,目光里满是关切,生怕那狗一不小心挣脱了束缚,惊吓到云商。
定睛一看,来者竟是六皇子……和他的狗?
“你……六皇子殿下怎么在此处?”云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由于跪坐太久,且躺的姿势也极不恰当,一时间双腿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迹达眼疾手快,伸出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了她。那一瞬间,云商只觉一股坚实的力量从手臂传来,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多谢。”
霎时间,云商倒觉得他也并非那么令人讨厌,只是偶尔说话不太中听,嘴欠了那么一点儿。
稍微缓了缓,云商觉着腿脚能够支撑住身体了,这才轻轻松开了他的手,说道:“小景?这只狗叫小景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自琢磨着,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休璟,莫非那日他是在调侃韩休璟,还是说取这么个名字只为羞辱他的。
沈迹达听罢,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大声说道:“可不是,认识韩休璟之前我便有这只狗了,不曾想他的名字和我养的狗名字一样。谁让他非要撞我枪口上!哼,不过,本殿下还是觉着特别好笑!我把韩休璟捡回来的时候,他那副模样哟,比我家狗都脏,若不是我大发善心,他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如此说来,韩休璟竟然是他捡回家养的?
“韩休璟那家伙!想当初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不管我怎么跟他搭话,他愣是不搭理我,简直还不如我家那只狗呢!哼,起初装得那般高冷,谁料后来还不是被我堂堂六殿下的魅力给彻底折服了。现在只要一提起那段糟心岁月,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全都是因为他!铂然那丫头,自打见了他一眼,便像着了魔似的,整天吵着闹着要日日跟他一起玩,把我殿门都快踏破啦!”
原来如此,铂然郡主喜欢韩休璟估摸得有好些年头了吧。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那副模样,仿佛一刻都不愿分开,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他身旁。
待反应过来,媆媆这才猛地惊觉,这里乃是洛家正堂,向来戒备森严,是不会随随便便让外人进来的,如此一想,便觉得此事透着几分蹊跷。
“六殿下,你还没说为何来了这里呢。”云商微皱着眉头,目光中带着疑惑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呢!今日你没来学堂,那谁,那个新来的,叫什么肖什么的,可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课都不上了,硬是非要来找你!我向来就不爱听夫子讲学,索性跟着一起来了。是他带我进的内院,这不,我们分头找你!”沈迹达边说边手舞足蹈,脸上满是兴奋,像是发现了天大的乐子一般,叹道:“如今我先找到,岂不好好逗弄他一番。”
“我才不会让你捉弄他呢!”云商气得小脸通红,扭头便往大门外走去,脚步匆匆。
六皇子只道:“不错嘛,居然会反击了,总算长嘴了。”
云商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在这几年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这般替人叫板。若不是这六皇子实在太过分了,她也断不至于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堵住他的嘴。
“肖霖阿兄!我在这儿呢!”云商踮了踮脚,使劲挥着手,眼神里满是急切与期待。
见了媆媆,肖霖便一路小跑着向她奔过来,只听得媆媆轻启朱唇说道:“阿兄不必着急,媆媆只是昨夜犯了错,被阿母罚跪了一小会儿,我没什么事情。”
“昨夜罚跪,那可不是一小会儿,媆媆不会跪到了今日晨时吧?”肖霖眉头紧皱,焦急地问道,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商轻轻摇了摇头,贝齿紧咬下唇,道:“我想明白了,我这就去向阿母请罪。你与六皇子殿下快些离开这里吧!”
“好。你没事就好。”肖霖的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疼惜。
云商心里清楚,从小到大,每回她犯了错被阿母责罚的时候,肖霖总是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站出来关心她,他是这深宅大院中唯一愿意挺身而出护着她的人。所以她再也不敢让他增添半分担心了,对于那些愿意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加倍地还回去这份深情厚谊。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叩见了阿母,却见阿母面色略显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同她一样彻夜未眠。
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道,定是因为阿母彻夜担忧她的事情才没睡好,阿母一定是在乎她的。
“怎么,想清楚了?”苏婉云神色疲惫,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地问道。
云商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泛红,道:“想清楚了,我有错,不该挟私报复,更不应该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别人。倘若那日迟了一时半刻,又或是没有阿兄撷树枝来救我,我说不定就淹死在湖里了。”云商抬起头,双眼坚定地直视着阿母,继续说道:“可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赶走蒋家公子!我还是不会跟不喜欢的人假装交好。”
苏婉云沉吟片刻,神色稍缓,终究不想再过度为难她,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句:“罢了,你起来吧。媆媆,你记住,看人可不得只看表面,也不能只看片面。”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