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贵客莅临(3)

然而没过几日,最令人忧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按理来说,洛明荣不过区区一介监御史,皇后寿宴本是断不该邀请洛家的,也不知究竟是攀了书斋的福泽还是其他什么缘由,反正这事就这般匪夷所思地发生了。

洛明荣望着那张请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双手颤抖着将其捧起,恭恭敬敬地拜了又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于是乎,家里的人犹如被一阵疾风骤雨般地召唤,匆匆忙忙赶来,全都一股脑地聚在了一块儿。

苏婉云轻抿嘴唇,微微抬起下巴说道:“洛家的三个姑娘那自然是要去的。至于才铭,如今不在都城,尚在他伯父家中,便不必管他。”

说起这洛才铭,乃是洛家的小少爷。两周前,他那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的伯父来都城办点要紧事,顺便来探望阿父。回去的时候,顺道把才铭给带走了,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是带他去辽都游玩几天便送回来。可咱们心思细腻的媆媆觉着,那调皮捣蛋的才铭呀,怕是已经玩得乐不思蜀,早把要回来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喽。

洛明荣扶额焦灼地叹了叹气,指着媏媏道:“这样,媏媏,这次皇后寿宴你便不去了,圣上若问起来,为父便称你在家中养病。”

洛云宫一听这话,当下便柳眉倒竖,满脸的不乐意,气鼓鼓地反驳道:“为何婠婠,媆媆去得,我就去不得?阿父这是一碗水端不平,还是怕我过于出色抢走了婠婠和媆媆的风头?阿父您想想,我自小勤练不辍,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是样样精通?莫不是您觉着女儿太过出众,故意要替女儿藏芒吧?圣上前些天不仅将五皇子、六皇子送入洛府书斋,现下又大张旗鼓地宴请洛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分明是指明了想给五皇子和六皇子择夫人的。再过些年岁,五皇子和六皇子之中不论谁能荣登储君之位,亦或未能当选,都会受封地称王。倘若我被相中,就算运气差到极点,那最差也能是个王妃呀。圣上这明摆着是要送给我们家泼天的富贵!”

“就看这富贵你是不是接得住!”

洛明荣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将桌子上的碗重重扔在地上。

“砰”的一声,碗碎裂开来,那尖锐的声音瞬间划破空气,激得媏媏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如同寒风中的树叶般瑟缩着。

洛明荣继续咬着字,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一未出阁女子,竟这样妄议天家,妄议皇后,更是妄议自己未来的夫婿!你阿母教给你的东西,倒是忘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有荣华富贵!”

云宫依旧执拗地驳论:“阿父,我说的到底有何错?”她那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不服气。

“你!”

“哎呦,好了好了。”苏婉云赶忙拦住怒火中烧的洛老爷,她轻柔地挽住老爷的胳膊,娇嗔道,“官人,消消气,媏媏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我深知官人是为了媏媏好,不想让她涉足那皇宫这犹如龙潭虎穴般水深火热的地方。但媏媏已行及笄礼,如今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凡事的确也该由她自己来决断了。这般想要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也不能说有错呀。”此时的苏婉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中满是理解和包容。

云商则羡慕地偷偷看了看媏媏,又瞧了瞧阿母,心中暗想:若是自己受了欺负,阿母也能像这般护着自己,那该有多好啊。她那紧蹙的眉头和失落的眼神,无不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渴望。

“罢了。”洛明荣眉头微皱,再次提道,“婠婠,媆媆,你们初次进宫,定要千万小心,切不可失了礼节,更不能闹出丝毫乱子来。不日那寿宴之上,将会有众多你们不曾见过的王权富贵之士。你们凡事都需谨慎再谨慎,莫要叫人抓住了任何把柄。倘若扰乱了皇后的寿宴,惹得皇后心生不快,只怕会祸连整个家族,到时悔之晚矣。”洛明荣顿了顿,缓缓站起身来,略显沉重地迈着步子往外走。他的声音此刻变得愈发疲惫,仿佛经历过惊涛骇浪的击打,又好似一株在狂风暴雨中被残酷打压过的柔弱小草,再也无力支撑起来。只听得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累了,先歇息了。”

媆媆也曾听祖母身边那白发苍苍的嬷嬷缓缓说过,阿父年少之际,家中竟遭遇过惊天的变故,那还是新帝尚未登基以前。据说,那场变故犹如一场无情的风暴,瞬间吞噬了祖父的性命。正因如此,阿父对天家的威严怀有深深的在意和难以言喻的畏惧。

其实,这倒也不能全然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只是阿父较之于旁人,更加深刻地懂得,在那至高无上、绝对的权力跟前,任何卑微的请求皆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

媏媏阿姊像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一时间,房中只剩下三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近些天来你们祖母身体不太好,你们记得得了嫌多去看看她。”

“婠婠你可以走了,媆媆留下。”

苏婉云微皱着眉头,神色严肃地问道:“媆媆我问你,那日可是你自己跳下水的?然后栽赃给了蒋家公子?”

云商那两只纤弱的手紧紧扣在一起,骨节都微微泛白。她跪坐在地上,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显得有些心慌意乱。她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苏婉云的脸色,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在问话呢?回答我。”苏婉云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的眼神愈发凌厉起来。

见媆媆依旧沉默不语,她猛地厉声喝道:“明日若皇后在你跟前问你话,你是不是也要这般!只做个闷葫芦,一字不发!”

云商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她实在不想撒谎欺骗阿母,可也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在她跟前亲口承认这事儿。

“是我,我自己跳下去的,但蒋澜欺负我堂兄是真……”

“我在说你的事情!”苏婉云气得胸脯起伏,脸上满是恼怒。她不愿再看到如媆媆小时候那般光景——只因她那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便去陷害他人,结果引来仇家来伤害她自己,导致溺水,高烧数日不退,险些丢了性命。

“你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也不该去陷害他人。你可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不展露锋芒,人又怎么会来害你?”

“阿母,我没有展露,也没有出风头,但是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和蜜蜂一样,你碰它一下它才会反咬你一口。有的人,就算你不碰他,他也会来主动伤害你,吸引你的注意。”云商咬了咬嘴唇,倔强地回答道。

苏婉云眉头紧锁,怎么也想不明白。论姿色脸蛋,她这女儿不如婠婠的娇艳动人;论才艺,她也不如媏媏的出类拔萃。怎的就她这般容易遭人留意。“可学堂里这么多人,为何偏偏你与蒋家公子有矛盾!这蒋澜为何不针对媏媏和婠婠,偏只针对你一人!我听说近来新来的六皇子也只针对你一人,而却与媏媏,婠婠相处甚好!凡事你不从自身找问题,偏一口咬死是别人的问题?”

媆媆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问道:“可是阿母,我不想与六皇子相处甚好,也不想回蒋家公子的话,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有什么错?”苏婉云只觉着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烧得厉害,心烦意乱地只说道,“好在皇后的寿宴还有两日,今日我便罚你跪在此处,你也不必去上学堂了,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去。”

云商心中一阵酸楚,她怎能不明白,阿母是不想让她与别人不一样,不想让她与别人结仇,不想让她那么引人注目。这些话她曾经不知听过多少回,可是她已经卑微到了骨子里,在学堂里不敢与夫子高谈阔论,不敢与皇子郡主摆架子,更是不敢在阿姊面前出一次风头。又何谈引人注目,不过是被人当成笑柄来注目罢了。

“原来物极必反还能这么理解,就是形容我这样儿的,因为太差了,所以备受瞩目。因为拙劣的太过奇怪,所以备受瞩目。”她低声自言自语着,忽地凄然一笑,“这样想来,逃一天学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