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陷害(4)

沈迹达接连灌下几杯酒,不多时,便觉这酒后劲犹如汹涌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地袭来。

他眼神迷离地望着正坐着的洛云商,只迷迷糊糊听到她轻语,说是要出去买些东西下酒,马上就回来。

沈迹达只觉着意识忽地像那残缺不堪的镜子,所看见的画面不再清晰,模糊一片,仿佛被重重迷雾所笼罩。他软绵绵地瘫倒在桌子上,无力地扭动着身躯,那模样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身子却始终不听使唤,愣是起不来。

“……我……我醉了,媆媆……媆媆?”

“媆媆,你快给我找……找醒酒汤来……”

“我生来就……不胜酒力,你们……你们还……还在嘛?”

他独自一人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子,恍惚间,便听见了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妆容艳丽,却难入他的眼,他能万分确定那绝非洛云商。

“好生俊俏的公子,让奴家来伺候您饮酒。”那女子娇声嗲气,眉眼间尽是风情。

紧接着,又进来了好几位身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女子,她们簇拥上前,将他扶起,有的拿着酒杯往他嘴里灌酒,有的则夹着吃食往他嘴里送。

又一股浓浓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那味道甜腻得过分,仿佛要紧紧扼住他的咽喉,索他的命一般。

沈迹达顿时满腔怒火,涨红着脸大声吼道:“出去,都……都出去。”

可这一声喊出来,那带着愤怒的声音就变了味,被这酒给熏得软软绵绵的,毫无半点杀伤力,反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洛云商就静静地站在房间外不远处,听着里边儿传来的声音。也不知为何,沈迹达在房间里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着:“滚,都滚,我是堂堂六皇子,你们岂敢……岂敢……”

一阵又一阵瓶瓶罐罐摔到地上的清脆声响传来,仿佛尖锐的哨声,瞬间惊动了外边的宾客。

房间的门大大敞开着,那些女子纷纷神色慌乱地跑了出来。

云商留意到,许多来这里的酒客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六皇子的方向望了过来。就连坐在底下的左丞相也正紧盯着一副狼狈模样的六皇子,目光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她认得那位左丞相,此人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她方才的确没有说半句假话,这几年每逢上巳节,她必然会来到这家酒楼品尝桃花酒,也正因如此,她与左丞相得以偶然相识。那年,她独自一人闷闷地坐在阁楼,神色落寞,左丞相瞧见后,便踱步过来与她闲聊解闷。一番交谈之下,方才得知她乃是洛家的小女儿,此后便对她多了几分关照。

据说他与阿父年少时曾有过不浅的交情。

所以,她总是亲切地唤他一声左伯父。

她心里十分清楚,左丞相今日定会在这处出现。

她笑了,片刻之后却又缓缓低下了头,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

只见左中丞面色如熟透的虾子般潮红,嘴里喘着粗气,气呼呼地大步往台阶上走。而她赶忙拿着一袋香气扑鼻的桂花糕,抢先左中丞一步往沈迹达的房间奔去。

一进房间,便瞧见沈迹达衣衫凌乱不整,洛云商那红润的嘴唇微颤,满是委屈地看着他,问道:“她们是谁?”

沈迹达此刻晕晕乎乎,那迷糊的脑袋里听到这轻柔媆媆的声音,两眼费力地睁开,无辜地注视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刚刚喝了好多酒……醉醉了……”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挪动,身子歪斜得厉害,心中满是害怕洛云商再次离去,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拉住云商的手,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猛地将他拽住了。

“六殿下请自重。”左丞相脸色阴沉,大喝一声,随即将他狠狠推进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门。

云商木然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略显陈旧的门框,整个人宛如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你可还要天家颜面!在此寻花觅柳,自曝皇子身份!你要人人皆知你沈迹达当着未来新妇的面调戏娼妓吗!”左丞相怒发冲冠,额头上青筋暴起,那瞪圆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声音犹如洪钟般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沈迹达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却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磕磕绊绊,“我……何时……何时……”可那嘴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怎么也跟不上飞速运转的脑子。

左丞相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那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怒吼道:“你在这里好好醒酒!酒醒了再来同我告罪!”

云商一直等到左丞相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这才如受惊的小鹿般,委屈地用极轻柔的声音说:“左伯父,我也有错,不该带他来此处。”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你何错之有!你年年都来此!定是他尾随你来的。”左丞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苦了你了,如今尚未过门便是这般待遇。前些天你父亲还在同我说替你在圣上讲几句,但我试过了,圣上一言不听。这六皇子已然被圣上宠溺得不成样子。从前在宫里老夫只听闻他苛待奴隶,鞭打婢女,整蛊胞兄,竟不知长大后成了这般模样。”

云商紧咬着下唇,目光中满是焦虑与无助,轻声问道:“左伯父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这桩婚事作废?”

左丞相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这桩婚事是皇后钦定,皇上对皇后情深似海,皇后又极其宠爱她这小儿子,只怕眼下任凭咱们如何言说,都是说不通的。”

云商佯作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无碍。左伯父也不必为我这般忧心了,六殿下只是心性尚幼,若是能走出宫闱,多去外头走走看看,大抵便能知晓这世间百姓的疾苦。”

“哦?洛家姑娘,你心里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云商微微低着头,莲步轻移,稍微往旁边走了两步,一手轻柔地抚摸着栏杆上的纹路,背对着他缓缓说道:“我听闻韩将军不日将会远赴西关,便想着,六殿下定是身居和平祥贵的宫里久了,犹如那温室里娇弱的花朵,不知天下的民情究竟如何,才会整日一味地耽于玩乐。”

说完,云商无奈地耸了耸肩,轻轻叹气,而后转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温婉道:“云商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了。云商先行拜别左伯父。”

“去吧。”左丞相伫立在原地,眉头微皱,目光深邃,仿佛在深深细细地思考着什么,整个人似一尊沉思的雕像。

云商从酒楼出来,抬眸便见一苯和万梨正焦急地等着她。只见她忽地眉眼弯弯笑起来,宛如一朵绽放的娇艳花朵。

万梨急切地问道:“姑娘,这法子能行吗?”

云商粲然一笑,如春日暖阳般和煦,牵着她们俩的手,脚下的步子轻快地往前边走边说:“虽不能彻底废了这桩婚约,但一定能把他从我身边远远遣走!”

一苯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地说:“只是姑娘……这栽赃陷害当今皇子的事情,若是败露……”

“不打紧!”万梨满脸兴奋,从云商的一边欢蹦着跑到了一苯旁边,压着声音悄声对她说:“姑娘设计之前已经提前了解过了,这六皇子本就不胜酒力,如此一来他自己喝高了可怪不着我们姑娘。而且那药下在香鼎里,方才走的时候我已把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几个姑娘也都收了钱,再三保证只说是有人点她们,绝不会供出是姑娘。所以,一苯,你尽可放心!”

万梨那傲娇的小眼神带着几分得意,斜斜地看向云商,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似乎就在眼巴巴地等着她夸赞。

“阿梨真棒,这差事儿办得那叫一个漂亮!”

云商目光随意地扫着远方,忽然瞧见有一个面容熟悉的人正朝她迎面走来。待稍微近了些,她这才敢确定来者竟是韩休璟。

万梨伸出纤细的手指,朝着那个方向问道:“那不是六皇子的小跟班吗?”

一苯回她道:“早就不是喽!如今人家可是大将军府上的贵客,更是大将军唯一的门徒呢!”

万梨又满心疑问地追问道:“他旁边那个蒙着黑色面巾的人又是何人?”

一苯撇了撇嘴,说道:“这种不入流的人物,自然结交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也没啥值得稀奇的。”说罢,她偷眼瞧了瞧洛云商的眼神,发现那目光一直牢牢地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心中便想阻止他们会面,于是赶忙开口道,“姑娘,这边人多杂乱,咱们往那边走吧!”

云商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痴痴地望着远方。远远地,她瞧见他从对面的街道缓缓路过。那一刻,她的心中瞬间萌生了好几次想要叫住他的冲动。

可转瞬之间,她不禁在心底盘问自己:叫住他,然后呢?

自己该与他说些什么呢?

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