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记

一个无名之辈,一夜之间成了公众人物,有时就会有一些小小的传闻产生,我也没能幸免。据说,我有个怪异的习惯,每到午夜时分,我都会牵着一条大黑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乡间小径上穿行;据说,我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积累灵感,才写出了这本《布鲁克林有棵树》。

我确实会在每个午夜都带着一条黑狗穿过村子,但我只是去邮局,看看最后一批信里有没有寄给我的。那条黑狗——一条温驯的拉布拉多——是我的朋友。它每晚都会在街角等我,因为它喜欢跟人结伴去镇上散步。

在写出这本书之前,我很寂寞。就像托马斯·沃尔夫(1)一样,他在这里读本科时,也曾在那个邮局——教堂山邮局——徘徊,希望能有人给他写信。而我也会注视着邮递员把午夜前最后一批邮件摆出来,盼望着能有人给我写信。然而信几乎没有——除了账单。

我不会再走那条路了,因为现在无论何时,我的405号邮箱里都塞满了读者的来信。这些信来自美国的大城市、小镇、乡村地区,曾有信来自散兵坑、战舰、娱乐中心以及训练基地,还有一些来自占领区。有一封信来自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帮老大,他在死囚牢房里,说我的书将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读的最后一本书。有一封信来自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她说自己很穷,但只要还有办法,她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缺少温暖与理解。

大多数信都是这样开头的:“这是我第一次给名人写信。我刚刚读完了你的书,我得跟你说……”她们告诉我:“我是个像弗朗丝·诺兰一样的女孩。”或者是:“我们家也一样过得很难。我妈妈跟凯蒂很像。”再或者:“我从没在布鲁克林生活过,但一定有人跟你讲过我的故事,因为你都写出来了。”甚至是:“我简直要疯了。我还没来得及写,你怎么都写出来了呢?”

我真的不应该回复所有的信。我本该把时间用在下一本书上。但我记得自己小时候读过一本非常棒的书,我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信里,寄给了那位著名作者。但他一直没有回信,这让我很受伤,也很羞耻,因为我的心被拒绝了。当时我就暗自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写出比他更好的书,而且所有读者来信我都会回复。所以现在每封来信我都会回,即便只是说一句“谢谢”。有时候这样做很麻烦,我想放弃,但又担心自己会像很久之前的那位作者一样伤害别人。所以我还是会坚持回信。

我的书没有献给什么人,因为我无法确定在写作过程中,谁对我的帮助最大。我想献给给予我生命的母亲,我欠她很多——我也欠我的姐姐和哥哥,是他们让我的童年生活充满惊奇。我感激我的孩子们,他们的婴儿时光带给我愉快和满足。我当然也感激我挚爱的朋友们、善解人意的丈夫,还有一位可敬的老师。我也不会忘记在我清苦的写作岁月里允许我友情赊账的杂货店老板,还有帮我的狗接好断腿的兽医。他一句慷慨的“哦,算了吧”,就把我“有时间再付”的承诺打发到了一边。

我感激那些在火车站、汽车站与我萍水相逢的人,因为他们曾和我就生命永恒的种种真理互诉衷肠。我深深地感激一个给我带来很多痛苦的人,因为悲伤让我在情感上有所成长,让我更加理解生活。我深深地感激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位雇主,他在一个炎热的八月下午告诉我,我应聘的工作岗位已经招满了,但他劝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应聘广告上的下一份工作。他递过来一杯冰水,当我的几滴疲惫的泪水落进杯子里时,杯子里的水溢了出来,真的溢了出来。

所有这些人——还有上百位——实际上,每个曾经触动我的人,不管影响是好是坏,都为我的写作带来了积极的帮助。我不能把这本书献给任何一个人,否则就是对其他人的辜负。

但我确实想把这个特别版本献给你们——它之所以能够出版,完全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喜欢《布鲁克林有棵树》。我想把它献给所有读过这本书,以及正在阅读它的人。我还想说一句:“谢谢!非常感谢!”

贝蒂·史密斯

北卡罗来纳州教堂山,1947年6月


(1)美国作家,代表作《天使望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