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THREE

丁·莱瓦。二十岁,长得不错,看起来有些直率鲁钝,长着一双蜜色的眼睛,说话很不客气。他是西里洛·莱瓦的独子的独子——不过老头有不少女儿。也因为这偶然的降生,他成了莱瓦家财富的继承人,他的性别让他得以如公鸡般在镇上昂首阔步。他那精致的皮靴、银质的皮带扣和带姓名字母花押的烟盒共同构成了他的形象,没有人会怀疑他在社会中的地位和高贵的身份。

除了他的表妹卡西奥佩娅。她那多疑的眼神常常像硫酸一样泼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为什么你不能是个男孩?”祖父曾经这么对卡西奥佩娅说,马丁始终没法忘记那一刻,怀疑的种子就此在他的灵魂中播下。

马丁·莱瓦,高贵而又自卑的马丁·莱瓦,像个孩子似的跺着脚走进起居室,又像个孩子似的生着闷气,在垫得又厚又满的椅子上坐下。那天起居室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姨妈们,还有他的两位表姐妹,她们都忙着手里的刺绣。

“母亲,你还有香烟吗?”他恼火地叹了口气,问道。

尽管报纸上的广告建议女士们用香烟来替代糖果,马丁的母亲露辛达在派发香烟时仍很谨慎,这部分是因为她行为老派,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很小气。

“你抽太多了,这对你的呼吸不好。你自己的烟呢?”她问,“你已经抽完一包了?”

“我已经好几天什么也没抽了,要是卡西奥佩娅像她该做的那样去跑腿,我就根本用不着向你开口。”遭人质疑让他生气。

“她又偷懒不干家务了?”

“她去个商店能去一辈子,而且她一直都很无礼。”要是他的母亲能挑卡西奥佩娅的刺,就不会挑他的刺,那么一来也就没人会提他抽烟过量的事了。

“我明白了。”

露辛达的发色带一点点红,她的脖颈极为优美,甚至能让诗人为此而作十四行诗。然而诗人们很少能付得起房租,所以她嫁给了西里洛·莱瓦的独子,那是个安静而柔和的年轻男子,她不怎么喜欢他。但她喜欢在乌库米尔这座屋子里的奢华生活,喜欢作为莱瓦家成员让她在这片地区获得的社会地位,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讨好她唯一的儿子。卡西奥佩娅用拐杖殴打了他之后,她便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个女孩,发自内心地觉得那孩子心地恶毒下流。

露辛达伸手去拿她随身携带的天鹅绒手包,从中取出一支烟,递给她的儿子。

“我得把这事儿告诉你爷爷。”露辛达说。

“随您的便。”马丁说。他的本意不是让卡西奥佩娅惹上麻烦,但假如结果成了这样,他也无所谓。他给自己找了理由,觉得要是她能动作快点回家,他就不必向母亲讨烟,所以错在那个女孩。他常常这么找借口。反正让他不幸的原因总归不是他自己。

他去内庭抽烟,看鹦鹉在笼子里吃东西,接着,他无聊起来,便回去自己的房间里午睡。他一直生活得懒洋洋的,间或去享用一些他在这镇上能找到的最昂贵的盛宴和美酒。马丁午睡醒来后,又在床上摸索,寻找香烟盒,而后想起卡西奥佩娅应该已经给他带回烟来了。他悄声咒骂了几句,她竟然没特地把烟拿给他。

他在祖父的房门口等她,直到她从屋里出来,腋下夹着报纸。她一踏入走廊就看到了他,看他的眼神阴暗而轻蔑。

“你去哪儿了?我叫你去买烟,你都不回来。”

“我那时在干我的家务,马丁。我要把牛肉拿给厨师。”

“那我的事呢?”

“我以为去拿外祖父晚饭要吃的肉才是最重要的。”

“哦,什么意思,我不重要?”

“马丁,”她说着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拿出香烟递给他,“给你。”

这个动作与她的许多姿态一样,充满了蔑视。倒不是说她说出了什么特别坏的话。问题在于她的语气,她脑袋运动的方向,甚至还包括她呼吸的方式。她很安静,却又目中无人,让他恼火。他总觉得她在暗中策划要对付他,或者至少,如果她有机会,一定会这么做。

马丁抓起那包烟。女孩走开了,当她离开他的视野,他就忘了自己之前还在生她的气,不过没过多久,因为她粗鲁对待他靴子的事,她又激起了他的劣性子。单纯地按他说的去做,不要抱怨或露出失礼的表情,就那么难吗?

当然,他打了她的小报告,告诉祖父说卡西奥佩娅又表现不恭,在此之后他去找了乐子,就像是给他自己的奖励。镇上只有一家单调乏味的小酒吧。他不常去,因为乌库米尔最了不起的男人的孙子不适合在那地方露脸。相反,他只与这镇上百里挑一的那一小撮精英来往。每周的某几个晚上,药剂师及兼职杂货商的公证人会在他们家里组织人玩多米诺骨牌,但马丁去参加这样的聚会时常常会觉得无聊。卡西奥佩娅也能下象棋和跳棋,但在这两项活动中,她都玩得比他更好,而他不喜欢输,尤其是输给一个女孩,因此他也就不愿屈尊与她下棋。

他下定决心,向药剂师的家走去。带着无意识的僵硬,他与其他男子一同在桌边坐下,望着其中一人将盒子里的骨牌倒出来。

他没有因为这个游戏的单调而心烦,反而因为熟悉的脸庞和礼节平复了情绪。卡西奥佩娅在成长中渐渐地不再对这镇子抱有幻想,他则不同,他与他们有着相同的表情,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舒适。

等马丁回到家里,看到卡西奥佩娅穿过内庭,准备上床睡觉。毫无疑问,他已处于愉快的微醺状态,像他这样的醉鬼,在酒精侵蚀心灵的防线时总爱给人道歉,于是他向她开了口。

“卡西奥佩娅。”

她抬起头。她看他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眼中没有疑问,就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

孩提时,马丁一直害怕住在他床底下的怪物,因此会将被子拉到下巴,来保证自己的安全。马丁总怀疑他的表妹在幼时什么也不怕,而且现在也什么都不怕。他觉得这很不自然,尤其她还是个女孩。

“卡西奥佩娅,我知道那个老头在罚你,我得说这可不公平。你要我去和他说说,让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出门吗?”他问。

“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她轻蔑地顶了一句。

马丁被激怒了。卡西奥佩娅就喜欢跟他对着干,反抗他,用这种傲慢无礼的口气说话。她这么任性,他又怎么能保持友善?光是考虑礼貌待她,就是个错误。

“很好,”他对她说,“我希望你干家务开心。”

说完他就抛下她走了。他完全没有考虑自己这样尝试道歉是不够的,也没有想过卡西奥佩娅待他无礼完全有她的理由。他就只是将这场对话归类为他的表妹性格上的又一个污点,毫无愧疚地上床睡觉。要是她乐意在家里当个殉难者,而其他人都开开心心地度过一天,那就随她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