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是还有我呢么?

皇帝将手上的纸张一放,对着武柔笑了笑,说:

“听说你有急事要找晋王,朕这才想起来,上一回替朕物色和亲人选的差事,你做得不错,有功当赏,就是最近忙忘了。

现在朕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皇帝神色和蔼可亲,相比上一次见面,似乎心情颇好,深邃凌厉的眉目都带着慈祥。

武柔听闻,心脏砰砰狂跳。

她早就设想这样的场面,想过如何才能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于是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尽量不动声色地,将早就计划好的话说了出来:

“谢陛下,如果有可能,武柔想跟在陛下身边,做一个侍奉笔墨的女官,多长些见识,学些东西。”

此话一出,皇帝和晋王都一起看向了她。沉默中,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要在她身上灼个洞出来。

只不过皇帝的眼神带着点儿无奈,而晋王……用眼尾凉凉的瞧着她,那高不可攀的姿态,再配上这样的眼神,当真是鄙视意味十足。

虽然他并没有显示出多少鄙视的神情来。

武柔连忙将头低得更狠了些。

皇帝终于开了口,悠悠地说道:

“你五品才人不是做得好好的么,跟着朕的女官,需得轮值早起,很辛苦,比不得你跟着徐惠料理宫中庶务自由。”

武柔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情愿,但是这是她努力了多久的机会,不能放弃,于是鼓起勇气又说道:

“充容娘娘安排的差事我也会做,不会耽误的。阿柔……仰慕陛下,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侍奉御前……阿柔不求别的,能多见见陛下的面就行。”

她的声音都有些抖,脸色一阵白又一阵烧,心中虚慌至极。

她既害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够真诚,打动不了皇帝,让她看出了自己心中的功利,又觉得当众这样剖白爱慕,很丢人。

果然,皇帝又不说话了。

她不敢抬头,不知道皇帝什么表情,也不想知道晋王什么表情。

她总觉得,晋王那疏离温和的气质,露出鄙视人的表情,会更让人难堪。

“你找晋王什么事情?”皇帝突然转了话题。

武柔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给阿瑟斯求情的,刚才太过激动,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她猛地抬起了头,焦急地说:

“阿柔其实是来找陛下的,但是怕陛下不于召见,于是就想求见晋王殿下,让他帮我求情。

陛下,我的女官阿瑟斯是突厥人,今日内侍省突然派人来说,要将她赶出宫中,送回突厥生活。

陛下,她虽然是突厥人,但是确实高昌人种,她为人拘谨守规矩,从来没有犯过错,求陛下开恩,让她留下吧,她不想离开大唐。”

皇帝听闻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冷笑一样,又不像,让人摸不清,只听他说:

“朕知道肯定有不想离开大唐,但是经过突厥人行刺一事,后头许多朝臣都跟朕反映,说突厥人在洛阳不安稳,融入不了大唐的生活,还经常生事。

以前朕还不信,可是后来他们都准备杀我了,朕再不信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顿了顿,鹰眉一挑,深邃的凤眸更加锋利,不见愤怒,却令人害怕,说:

“突厥人从来反复无常,不知感恩,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个别几个规矩的又能怎么样?

不愿意走也得走,反正朕没那个耐心再施恩,让他们都回自己的老家祸害同族去!”

武柔脑海中浮现出阿瑟斯哭着苦求她的样子,她实在是觉得不将她保下来,就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信任,于是平缓清丽的眉目耷拉着,尽量可怜巴巴,哀求说:

“陛下,能不能看在阿柔的功劳上,免了她这一个,她是高昌人种,虽是突厥籍,可跟那些白眼狼总是不一样的。”

皇帝抬眸瞄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似乎觉得很有趣,说:

“你倒是挺贪心啊,一个功劳想要两个好处。这样吧,只能求一件事情,你看是要到朕身边当个女官呢,还是将你那个阿瑟斯留下来。”

“当然是……”武柔将即将说出口的答案给硬噎了回去,因为拐的太厉害,嘴唇哆嗦了一下,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皇帝依旧是那种玩味的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而站在他身旁的晋王,则用眼尾觑着她,像看一个傻子似的。

武柔直觉自己若是回答要当女官,就中了这两人的下怀,会被他们看不起,于是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当然是将阿瑟斯留下来,反正陛下好像,也不乐意让阿柔侍奉。”

她声音像是黄鹂一样,稚嫩而绵软,带着撒娇的意味,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恰到好处的十分讨喜。

晋王看着她瞳孔缩了一下,似乎越发的痛恨了。

“哈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朕允了,以后可不要后悔。”皇帝大笑出声,抬手指挥了一个内侍宦官去内侍省传旨意。

……

出了武德殿的武柔,一直平静地走着,直到离大殿远了,她才扶着墙壁站了下来,狠狠地用大拇指戳自己的心口,后悔不已。

这是她努力了多久,才盼到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没了……没了?!

“哈!没事没事……我一个做主人的,大话说出去了说会罩着她们,结果底下人头一次求我,我就不顶用,以后还怎么维持做主人的尊严!

再说了,我的事情以后还有机会,但是阿瑟斯的机会就这一次,不亏,一点儿也不亏……”

她一边懊悔地戳着心口,都快把皮戳破了,一边儿不停地安慰自己,用各种理由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平。

等她回到西凉阁的时候,见阿瑟斯不在。

这才知道,她走了之后,阿瑟斯怕连累她,已经主动往掖庭宫去了,临走之前抱着三春四秋和彩衣,哭了好一阵儿。

“怎么样了啊才人,阿思能留下来吗?”三春四秋围着她问,彩衣则用期待的圆眼睛看着她。

武柔深深的叹了口气,那表情颓丧至极,就跟吃了一斤秤砣,被她吐到了地上似的。

众人刚刚心下一沉,就听她说:“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几个宫女都懵了,愣怔在当地反应不过来。

彩衣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才人,奴婢有些没听懂,是成了?还是没成?阿思能留下来了?”

她们都习惯了叫阿瑟斯叫阿思,只有她坚持叫人家原名。

武柔肯定地点头,说:“是啊。”然后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案几后头,看着眼前习字的书帖,眼神都是飘的。

三春四秋对视了一眼,问:

“那才人怎么不高兴,这表情跟这话对不上啊。”

“是啊……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陛下处罚才人了?……降了品级?!!”三春猜到后头,猛的一拔声音,就差吓得喊出来了。

“没有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武柔顿了顿,仰头望天,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哎,我跟陛下用一个功劳换的,就好像我千辛万苦爬到了山顶,本来能拜师呢,结果山顶上的人赏了我一个铜板,说,这一回不算,你重新来过吧……”

武柔有一种郁闷到吐血的感觉,现在能高兴得起来就奇了怪了。

但是三春四秋她们,互相看了看却笑了出来,看着武柔眼睛里头亮晶晶的。

谁不喜欢这么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主人呢?她做到了她的承诺——跟着她绝对不会受委屈的。

……

……

阿瑟斯回来了。

可是还没有到两个月呢,宫里就流传出了消息,说高昌国被灭了,彻底并入了大唐的领土,并设置了安西都护府。

经历过一次被驱逐的危险,阿瑟斯变成了惊弓之鸟,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有些寝食难安。

她可是高昌人种。

“才人……这一回,不会又突然有什么新的旨意,要将奴婢赶走吧?”阿瑟斯正在替她泡茶,跪坐在旁边,一边拿着茶壶倒水,一边忧心忡忡地问。

武柔伏在案几上,手中执笔,整理后宫中秋宴的事宜章程,听闻笑了一下,说:

“哪有那么多的突然,别怕啊,你又不是高昌国的人,怎么会那么倒霉,什么事情都能牵到你。”

阿瑟斯明显还是不放心,但是没有再吭声。

武柔在沾墨的瞬间抬眸,就看见阿瑟斯握着茶壶手柄的手,捏的死紧,坐着的姿势也十分的僵硬,再往上看,她低着头,那双蓝色的眼睛虚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武柔翻手将笔放在了笔架上,说道:

“嗯……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晋王,替你求个心安。”

说着就要起身,阿瑟斯赶紧伸手拉住了她,神色愧疚地说:

“不用了,才人不是说晋王殿下最近对你有些厌恶么,就别去为了奴婢惹他了。奴婢知道自己多余想这么多,可就是忍不住担心……

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了,都是以前没有过的,突然驱逐突厥人出境是,设立安西都护府也是……以前大唐攻打哪个番邦,从不要人家土地,这可是头一回。”

她忧心忡忡的,末尾声音又高了些,察觉自己太过激动了,于是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

“大事奴婢也不懂,就是总怕陛下突然一个圣旨将我赶出去,奴婢想在长安,想等年纪大了之后被放出去,过安稳的日子。”

她紧张地掐着自己的手,低着头肩膀缩着,身子微微颤抖,拘谨地活像一个随时都会被抛弃的可怜虫。

武柔懂得这种心情,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控制不住的焦虑。

只不过她没有阿瑟斯表现的这么明显,她只有在梦里,回忆起武元庆一脚踹在她肩膀上时,才会紧张到发抖。

想到这里,她难过地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抱住了阿瑟斯,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语气坚定地安抚她说:

“别怕,不是还有我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