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1 红土地开出来的杜鹃花

第一次和作者见面,是在2016年北京国际饭店举行的“第九次全国心理卫生学术大会”上。当时我主持一个名为“经典心理疗法和后现代疗法联合督导”的专题论坛,正在寻找一位咨询师作为督导对象,经过严格的推荐和考核,最终袁运录老师胜出,上台与九位全国心理学专家进行现场对话。

“联合督导”专题论坛历时两个半小时,重点本来是经典疗法和后现代疗法的差异和比较,结果袁老师以其特定的经历、呈现的话题、激情澎湃的状态、对答如流的才情,强烈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让包括我在内的九位知名心理学专家目瞪口呆。

当时袁老师给我留下两个印象:一个印象是这位来自我江西老家、带着浓郁乡土气息的基层心理辅导专家一直很勤奋,做咨询很有一套;另一个印象是袁老师和学院派专家有很大的不同,不走寻常路,不吃西方心理咨询与治疗传统技术那一套,让一直严谨、注重术语、注重流程的学院派专家疑惑颇多,还真让我为他捏一把汗。

然而,作者关于强迫症康复的思想和理念,如同红土地开出来的杜鹃花,虽不甚名贵,却清香四溢。在袁老师这里,无数患者已经并且在未来还将继续切切实实体验和感受到充满生机、布满希望、充盈色彩的春天的气息与状态。

后来,我与袁老师慢慢熟悉起来。阅读了他的几本著作,特别是《情绪心理学》这本书,我慢慢感觉到,袁老师除了关注实战以外,还非常注重理论积累和专业素养,只不过因为他自己有神经症患病经历和康复治愈体验,他会显得有些“固执”——更加坚持一些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后来得知他的真实职业是一名警察,就对他的心理辅导工作平添了一份敬意,警察工作很忙,业余心理辅导工作也很辛苦,尤其是为神经症患者做辅导,更是消耗能量。

袁老师为人质朴、实在,作为一名警察,虽然非心理学科班出身,但对心理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据说,他坚持每天凌晨写作,十年如一日,如同愚公移山,有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执着。

2020年10月收到袁老师发来的一条微信,他说他在疫情期间坚持值勤的同时,写了一本关于强迫症康复的书,邀请我为他的新著作写序,我欣然答应。没想到12月就收到了书稿的初稿——老袁“下手”居然这么快!看来平常还是有丰富的积累啊!

我从头至尾认真看了几遍,虽然和学院派专家的写作风格不同,但从内容来看,作者个案经验丰富,临床和写作基本功扎实。更让我感动的是文字信息所透露出来的那份担当、底气和信心,事实上,逻辑分析丝丝入扣,文字流畅清新,让我都有点爱不释手了。

强迫症是精神医学里比较难治的一种中等程度心理障碍。记得当年我在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师从于张向阳老师和吴桂英老师的时候,用森田疗法干预强迫症也是很费工夫的,远比焦虑症、恐惧症、疑病症复杂多了,一般咨询师是不敢靠近、不敢下手的,而一名业余从事心理辅导的警察,经过多年积累,居然慢慢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方案和一套完整的思路,成了辅导强迫症的行家里手。

不得不说,有过口吃和强迫症的患病经历,袁老师更加能够与神经症病患深度共情;有了神经症得以康复治愈的非凡体验,袁老师对走出神经症性冲突的泥潭、争取精神自由会更加笃定与坚定;经过博览群书的反思和总结,干预理论和要素也就更加丰富、细腻了;经过成千上万个小时的咨询积累,关于包括强迫症在内的神经症治疗的思路也就自然清晰起来了。

关于“秋水理论”这个概念,初听起来有些突兀,深究起来却有很多故事和隐喻象征,“恨若秋水”“秋水无痕”也在解释范围之内。关于“秋水理论”所代表的思想,我是高度认同的。

作者关于“秋水疗法”这一章写得相当精彩,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强迫症治疗中的核心思想和理念:“在战略上藐视强迫症、在战术上重视强迫症,是面对现实、缓解心理压力的方略。”“我们的目标是为了学习、工作和生活,而不是攻克某个‘强迫拐点’。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采用何种途径并不重要,这就是兵不厌诈的道理。”“治疗强迫症,其实就是治疗人生。遇到沟坎能跨就跨,不能跨就迂回绕过。只要问题解决了,不管是正面克服(跨过去)的,还是迂回绕过的,都不值得你去研究琢磨。继续往前走,人生道路还很漫长。何必对过去之事耿耿于怀,只管安分守己做人做事。”“强迫症阻挡了我们的思维或行为的畅通,疏通清理几下,能满足生活和工作的基本需求就已足够,何必再论长短!”“任何方法都不能消灭强迫症,但任何时候我们都在使用方法对付它。譬如黄河,人们没有方法堵死它的东流,却可以控制它的泛滥。”

以上文字可以看出作者充分体味过儒释道的文化精髓,能够透过症状,看到强迫症只是一种虚构,人性的本质本来就是至真、至纯、至善的空性存在,如同被云彩遮蔽的太阳,本身是有光、有力量、有能量的。

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旦认知明白,领悟清晰,就能豁然开朗,前途光明。从中也能看出作者受到了阳明心学“致良知”思想的重要影响,能够时时考虑如何才能唤醒人们本自具足的觉察力、感受力和领悟力。

通过作者对“秋水理论”的隐喻说明,能体会到其在处理具体症状时所具有的灵活性和辩证法,也能感受到其对森田疗法思想的运用自如和融会贯通。

袁老师在提到张景晖老师的思想时,非常动情,文字也非常细腻,从中看到了他对前辈恩师思想的传承与发展,说明袁老师是一个重情重义、思想深刻、有德行的专业工作者。而且可以看出,袁老师治学严谨,创作一丝不苟,他的思想独到,观点清晰,从儒家的格物、释家的因果、道家的无为、兵家的迂直、中医的阴阳,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袁老师大胆而实际地把古人的智慧选择性地吸收,并融合于他的强迫症治疗实践之中。

通看全书,结构有序,层次分明,案例分析,触类旁通。与其说这是一部心理学著作,不如说是一部关于强迫症的哲学思考著作。

作为中国心理教练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我近几年的临床心理学实践比较关注后现代心理学、人性心理学和心理教练对话技术,并且对如今盛行的心理咨询技术和方法有很多反思和批判。我意识到如今的咨询师往往习惯于沉浸在心理学的概念、逻辑、判断、推理、归纳、描述和解释之中,却在相当程度上忽略了当事人的内在智慧和领悟力,不善于去引导当事人反思、觉察、探索、领悟和琢磨。即使偶尔启动反思,也容易让当事人马上误入反省之歧途,或者进入到深度裹挟的判断推理中,结果陷入森田所言的精神交互作用和精神医学所言的强迫思维,或者是心理学所言的“反刍”的漩涡之中而出不来。

东方文化注重内省、反省,反求诸己,所以容易滋长举轻若重、小题大做、谨小慎微、追求完美的神经症性人格特征。

根据我多年的临床心理学实践经验,以及我本人在从精神医学、心理治疗、心理咨询到心理教练的助人体验过程中也干预过不少神经症患者,我清晰地意识到,所有神经症性症状都是人为建构出来的假象、表象和现象,只要助人者有境界、有高度、有技术、有方法,就完全可以支持当事人看到生命的实相,包括强迫症在内的神经症的治疗也不至于那么困难,只要大家认真研读袁老师的书,看看袁老师的讲课录像,有机会再与袁老师面对面做几次辅导,那么完全康复是有可能的。当然,这里面需要智慧,需要功夫,需要勇气,需要经验,需要见地,需要领悟。

在阅读袁老师的这本书时,“强迫拐点”“迫前、迫中、迫后”“迫友”这些概念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这本书写得很厚重,让我觉得稍微复杂了一点点。

因此,我冒出了一个念头,关于神经症这个常见病、多发病的心理辅导工作,是不是需要学院派专家和实战派专家真正联手,把难得的经验和体验、独特的感受和思想尽量用科学的语言进行描述,用合适的用词进行概括,用清晰的理念进行梳理,才更容易登上大雅之堂,才能为更多的患者提供帮助。

作者通过宝贵的实践得到的概念、理念和信念,也许正是难得的话语体系、思维特色、处理模式吧。

依稀留恋,江西老家红土地开出来的杜鹃花漫山红遍;依稀可见,强迫症的康复和疗愈不再遥远!

读完本书以后,我们会更加坚定地拥有这个理论自信、文化自信和技术自信。

与作者共勉:由心及理,心似明镜,烛照世界。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教授、博士

青少年人格与健康促进中心主任

心理教练首席专家

史占彪

写于北京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