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姐姐昨天去世了,生的是个男孩。
树林只觉全身血液向脑子涌去,脚下竟有些站不稳。上次见姐姐还是她出嫁时,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来她从未回过家,不知是婆家的苛刻还是娘家为了省那半口粮?
“你姐姐嫁过去半年就不能劳做了,还走丢过几次,昨天你姐夫像是少了个负担一样,我甚至还看到丝笑意。我也不祈求什么,只希望他们能把两个孩子养大,别送出去。昨天看他家的意思主意还打到我家来了,我就赶紧回来了。”妈妈的话语里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隐隐有些骄傲。“我没和你说,就怕你去,万一让你带回来个怎么办?大妞还没两岁呢……”妈妈说着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不时的回头看向床上睡得正酣的丈夫,生怕把他惊醒惹来一顿牢骚。
树林见不得妈妈这幅憋屈模样,他带着怒气回到被窝里,好不容易熬到天发白,他起床时阿爸正在穿衣服,“今天和我一起去修水塘,三个人的任务,我俩一天能干完。”
树林并未理他,直接出了家门,一直跟着记忆往姐姐家走,走到临近晌午还是迷了路,他问路边薅菜的老奶奶:“张家大湾怎么走?”
老奶奶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她动作奇慢耳朵却很灵敏,“张家大湾,你找哪个?这里就是张家大湾!”
一下竟把他问住了,一时想不起来姐夫的名字。“华妹,我姐姐叫华妹。三年前嫁过来的。”
“张二家有个华妹,是不是疯了那个华妹,前天生孩子死了那个。你是娘家人吗?怎么来这么晚,今早都下葬了。这张二也是可怜,媳妇娶进来半年就疯了……”
树林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她,“他家住哪里?”
老奶奶指着前面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村子,“呐,就在那?”
张二家人心里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强,前天才死的老婆,今天就恢复了正常生活秩序,家里没有人,门半掩着,透着门缝看进去他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才推开门,空落的家里没有一样体面的家具,唯一的桌子还只要三条腿,另一条缺失的腿是用几块砖块累起来垫着的。昏暗潮湿的屋子里一个两岁小女孩独自坐在地上扣着泥巴玩,她见有人进来,眨着泪眼汪汪的眼睛,期待是家人,陌生的脸庞并不熟悉,她哇哇的大哭起来,树林心疼的把她抱入怀中,他用破烂的袖口清理小女孩脸上的泥土,女孩并未感受到恶意,停止了哭泣,用小手紧紧的抱着他,本就该在怀里撒娇的年龄,一个温柔的怀抱对她来说却是如此珍贵。
这时隔壁小屋伸过来个脑袋,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一会她像是明白了来人的目的,才说起话来,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颊说话时凸出的颧骨一怂一怂的,像个滑稽的小丑,她灰蒙蒙的眼睛在树林身上不住的游走,树林看到浮于表面的全是算计。
“你是华妹弟弟?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哎哟……”她话还没说完就拍着大腿哭起来。
树林生怕她的哭声引来邻居,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哎呀,你说话就说话,哭什么呀……”少年并非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之人,并不能正切的表达出内心所想,一时急躁得面红耳赤。
“我不也是过不下去了吗?那小崽子才两天,能送人吗?还不是我这老婆子受累。我是想你们娘家人口多,把大妞带过去养,也不至于把她饿死。”
树林内心很是为难!他看着怀里这个不知事理的小孩,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提议,自己尚为成家,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老婆子又大哭起来,“活不下去了哦,都跟着华妹去,大家都解脱了。”
邻居些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围着哭天喊地的老大娘询问着,老大娘一边哭一边说着这几年的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像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似的,树林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话锋不对啊,怎么成了他家的错了,这时那些帮亲不帮理的邻居些化身成正义的使者,七嘴八舌的声音朝树林铺天盖地涌来。
“这几年要不是他们张家你姐姐能过上好日子,早赶出去了……”
“你们应该感恩,不应该来指责……”
“骗张二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娶了个疯子,你们华家还好意思来闹,没落到我家,要是我早给你们送回来了……”
树林被各种污秽言语包围,这个未经世事的青涩少年一时不知所措,他茫然的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谣诼诬谤,竟不知如何为自己,为家人,还有死去的姐姐辩解。
“不是的,不是的,我姐姐她不是疯子……”他的声音像是颗石子扔进大海没激起的半点浪花,没起到一点一点作用,“……她是个很好的人。”
“听说你姐姐在家时就疯疯癫癫的?所以才刚认识张二就催着结婚?”
“不是。”树林急得不行,好多话想说,却不怎么也表达不出来,明明是想用事实结合无端对方诽谤用真实的言语来震慑住对方,不许她们在胡说八道,最后出口的只能是最苍白无力的话“谁说的!她们在胡说。”
“胡说?干嘛当时急着结婚?还不是怕张二发现了退婚罢了。”
树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困住一般,窒息得呼吸都困难了。
他多想像李老师一样啊,能说会道啊!
突然这时人群中挤过来个彪形大汉,他过来就抓住树林里胳膊,树林被突来的力气掐得生疼,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怀里的大妞本就恐惧,一受惊又大哭起来,树林慌忙哄着她,没注意刚刚的一用力袖子生生的撕开个大口子。
那人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黢黑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眉毛像上挑着,鼓起的腮帮子气势逼人。树林惊讶于才三年未见的人,面相怎会变得如此凶狠。
“又来闹事?我还没找你们的麻烦呢?让我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还好意思来闹!”张二虽面相凶狠,说话倒是留有半分余地。他足足比树林高了半个脑袋,宽阔的肩膀也是树林的两倍之多,树林觉得他能轻易的把自己抡起来再扔出去。
或许是给这个娘舅留有半分薄面,他把邻居些都遣了。把树林迎进屋,端来一大碗油炸麦粑,树林没吃,把油粑塞给大妞。张二又提到把大妞送去他家,甚至过分的想过继给他。他的意思很明确,过继给亲人总比外人强,送给外人他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