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微冷的风,拂过菱形砖砌成的路面,暗绿色的灌木沙沙作响,景观湖上的荷花枝干摇向湖面。
林玙把芷砚扶到小区湖亭白色的石椅,第一次触碰,身躯比想象中更单薄。隔着运动服的衣袖,仍能感觉到她不断颤动的稚嫩双肩,和眼前咬住的薄唇,微微染上湿润的眼瞳。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坚持了这么久,你已经很坚强了。”
“我……谢谢学长,我…没事了,谢谢学长……”
虽然看起来表情很浅淡,聪明得不像高一学生,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生。林玙松开手,望着亭外湖水上的粼粼涟漪。
“学长……以前打过架吗?”
“没有。”林玙脑中掠过一幅幅画面,“如果……小学的不算。”
“学长真的好厉害,那么厚的刀片,能掰断。”
“没什么,对待威胁只能反威胁,提前做过手脚而已。”林玙笑了笑,他对折叠刀用了“something changes”,“就类似于带了一块特别处理过的砖头,以前街上卖艺劈砖的知道么?就像那样子。”
“……”
芷砚转头看向林玙,漾出涟涟浅浅的笑容,清澈的湿润眼瞳,映照出了点点亮起的路灯。
“没事了。”林玙看着她眼瞳里的自己,呼出一口气,“今天晚上你继续直播,宣布暂停直播,然后过几天就可以宣布回归了。”
“张天烨的联系方式给我,之后你就可以把他删掉了。”
“嗯,好,我现在发给你,然后删掉他。”
林玙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收到了一串QQ号,点击添加。
“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林玙关上手机,“你家里有人吧?”
“没有。父亲不在家。在研究所加班,或者喝酒,学长要来我家么?”
“下次吧,我家里还有人,你锁好门。你父亲经常回来很晚吗?”
“嗯。一般周末回来就到凌晨一两点了。学长不来嘛?”
“不了,我打不过他。可能。倒是你,没有和父亲说过被威胁的事吗?”
“没有。”芷砚坐在石椅,看向远处郁郁葱葱里的一栋栋独栋别墅。
她的眼瞳里盛有某种他熟悉的情绪,倒映着暮色中亮起的间间灯火,像是黑夜里的点点萤光。
这是一处颇为高档的中式别墅区,隔着重重绿植,有家庭聚在庭院聊天,有家长站在孩子旁讲习题,有人在做饭,飘来了家常的阵阵菜肴香。
“他只对他的项目进展,和我的理科的成绩,和陪他喝酒的同事们关心。小时候我在家,自学、看书,他偶尔回来时会陪我打打电视游戏、玩玩电脑。后来工作越来越忙,他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嗯。”
林玙忍住问“你妈妈呢?”这样下意识的问题,和她一起眺望着远方的盏盏华灯。
“所以喜欢上了直播?”
“嗯,学长真是很聪明呢。有人通过弹幕和我聊天,有人逗我发笑,有人不关注我的成绩。虽然我不经常和人面对面交流,面部表情不是很明显,但设置的虚拟形象,可以让我轻易露出笑容,调节眨眼、张嘴、脸部的面部表情捕捉灵敏度,可以放大我的表情。可以让我不会因为…不一样的头发颜色和长相,收到各种各样的目光。”
她停顿了一下,头一次漾出了,看上去很稚气,乖乖小小的笑容。
“有互联网存在,真是太好了。”
“嗯。有互联网真是太好了。我想屏幕前看你直播的观众,也是这样认为的。”
林玙看着她的笑容,“快八点了,我走啦。从前面的大门出去不用登记吧?”
“嗯……不用,学长,路上小心。”
芷砚站起身,伸出运动服长袖里的小巧的手,在胸前轻轻挥着,“……再见,明天联系。”
“嗯,再见……别在中午十二点前联系吧。”
林玙向她挥了挥手。他转过身,走向别墅小区外。
单薄的身影、那抹眼神和妹妹有些相似,性格却又不尽相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和六年前的那场玩闹性质,完全不一样的战场。
遥望着星星点点的路灯下,那抹逐渐远去的黑色背影,芷砚慢慢放下在胸前举着的手。
咬住的嘴唇,因为害怕仍微微颤抖的腿部和胸腔里快速跃动的心跳。
——为什么,你刚才看向我的眼神,能盈满如此的温柔?
*
高新区近些年的开发速度放缓,这座建成十几年的别墅区附近,夜间人流稀少。没有过重工业污染的星空,近乎平面般的圆月缓缓升起,高大的法国梧桐树随风摇曳。
手捧着的热乎乎纸杯,飘出鲜香的水蒸气,林玙在树旁的一家罗森便利店买到了晚饭。
早饭和午饭二合一,现在肚子已经很饿了,林玙坐到落地玻璃窗前的椅子上,咬了口滑嫩的鱼豆腐,喝了一口美式咖啡。
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从罗森便利店里,凑齐了都市骡马三件套:咖啡、盒饭、面包。
像现在这样,有闲余时间,等待盒饭在微波炉里加热的时候,还可以买上一杯关东煮,捧在手心,感觉疲倦都有所缓解。
“罗森”要不要改名为“骡马神地”?不收创意费用哦。
戴上蓝牙耳机,林玙将盛有鸡蛋和米饭的勺子送进嘴里,点进B站首页推荐的虚拟主播的直播间。
一串串弹幕在屏幕上飘过,主播回答着“SC”里的话,隔段时间就有彩色的精美礼物,以动画的形式,掉落到主播头顶。
看到了十一点出头,林玙走出便利店,来到一处很合适的地方,摘下耳机,手机调成静音,放上黑色的垃圾桶。
回到便利店后,林玙坐上椅子,无聊地摆弄着纸杯里的竹签。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店外传来了声响。林玙抬起漠然的双眼,外面走来一群黑压压的人。
林玙只身走出玻璃门。
“就是他。让苏芷砚今晚暂停直播。”张天烨眯起眼睛。
“嗯,是我。”
“一个人把我们约出来?有种,你是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
人群最前方,一个30岁左右,穿着荧光黑色潮服的人走了过来。胸前挂着一支电子烟,咧起了嘴,“之前天烨没给我说,你知道苏芷砚,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吗?”
“去别的地方。”
林玙走向路灯外,“这里有监控,我们别被录下来。”
乘着月光,走进便利店后,散发腐败幽暗气息的小巷,哗啦啦的人群跟在身后,遮挡住入口的光亮。倒像林玙是带头的一样。
有一只手沉沉地拽住了左肩,林玙回过头,一记拳头招呼向他的脸颊。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礼物。真的十分感谢。有人问,为什么我要做虚拟主播?”
“嗯,在很小的时候,我在家自学……”
……
有人的手机掉出了口袋,屏幕上有人在直播,传来芷砚的声音。
上面的虚拟形象,是红瞳的少女,银色的发丝摇曳,勾勒着脸颊,漫漫的长发罩住JK制服。声音轻柔,漾起的笑容仿若天使。
林玙勉强避开下一记直拳,左肩仍在发疼,与此同时,一只腿在黑暗中伸出,悄然绊向他的右腿。
“……我的虚拟形象设定,是通过互联网,操控全世界运转的银发天才高中少女。”
“但其实,我在现实,无法呆在教室里,没有朋友,很少和同龄人交流。”
“明明想和大家做朋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将暂停一段时间的直播。实在很抱歉……”
昏暗的小巷,照射不到月亮任何的光亮。林玙靠在石灰墙上,听着她的直播。
没有关系。
成长是一趟注定孤独的远行。有时你会感觉疼痛,有时会感到迷茫,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觉得无所适从。
但那也没有关系。
我们都会一个人慢慢长大。
面前的潮服男人,抽出了手里的折叠刀,比划出威胁他的动作。
录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吧?林玙心想。
小腿一痛,差一点让他无法坚持住站立。他抬起手,捂住了发涨的脸颊。
“Something changes………me。”
下一秒,澎湃的力量灌注进了全身。心脏狂躁地跳跃,血管里的血液滚烫地奔流,昏涨的头脑如洗涤般清醒,右腿的疼痛不在,贲突的后群肌随着侧踏的动作涨起。
对于威胁,回以威胁。对付施暴者,那就回以更盛大的暴力吧。
他带着兴奋跃起,拳头砸向潮服的男人,身下的脸,由狰狞转向了惊痛。
“……接下来,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歌,《不完美女孩》。”
芷砚坐在三楼粉白配色的电竞椅,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面对银白的麦克风和摄像头,捋了下耳前的细发。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涓涓的前奏流淌而出,虚拟形象带着明媚的笑容开始歌唱。昏暗的小巷里,拳头和身体碰撞、身体倒在地上,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响起。
“当我的笑灿烂像阳光
当我的梦做得够漂亮
这世界才为我鼓掌
……”
小巷深处,林玙找到黑色的垃圾桶,拿起手机,日期跳向了第二天。
刻意约到近12点,是怕改变折叠刀材质用过一次“something changes”,剩下的一次不够用。
不过看来一次已经够用了。林玙靠在墙,在手机上剪辑了一小会儿视频,将视频截到潮服男人抽出折叠刀,删除后面的部分,回到小巷口。
点下播放键,林玙在地上的一片呻吟声中,朝张天烨、潮服男人等人的脸上晃了晃。
“这是你们群殴我时的录像。还拿出了凶器。这里没有监控,如果你们以后再来骚扰芷砚,我会将这段唯一的录像发送给警方。如果你们想报警,说我对你们采取正当防卫,或者再来找我。”
“也可以试试哦。”
他俯下身,捡起张天烨裤袋边掉出的红色烟盒,和仿都彭打火机。大拇指“喀”地挑开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放进嘴,学着见过的样子,有些生涩地点燃打火机。
火焰照亮了他的脸,他噙住烟头明亮的香烟,甩上打火机铜质盖子。
“呼”的一声,他吐出长长的青雾,将打火机和烟盒丢向张天烨旁边的地面。
烟雾涌进肺中,走出巷子后,他连续地轻声咳嗽,食指和中指前端夹紧的香烟,随着扶住膝盖的动作明暗。
好呛……比预想中的还呛。
但与此同时,一股勉强压住疼痛的舒爽感,也升了上来。
“果然……不能再试了啊。”
林玙将香烟扔向地面,橘红色的烟头落在灰色水泥地,几番明灭。
他仰起头,安静地听着身后的歌声。月亮潋滟浟湙,将光芒洒在他的脸上。
*
来到别墅小区对面,隔着宽阔的道路,站得笔直的保安警惕地望了过来。林玙靠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干,拨通芷砚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芷砚从正门后走了过来。
她穿上一身和碧瓦飞甍的门檐相衬的白色连衣裙,边缘的蕾丝镶边落在圆润小巧的膝盖上。明月下近乎银白的长发,比夜风中的裙尾更令人目眩。
强调出纤细感的收腰,仿佛削成的窄肩,纯洁的贴颈项圈,让人心生想要触摸的冲动。线条明显的锁骨,凹陷处浮着透亮的光。
坐在树下的长椅,为了让她彻底安下心,林玙简单地描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他们了。”
林玙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芷砚侧着头,倾听着,银色的长发漫漫,裙摆在风中飘荡,像是落到身边的一掬月光。
“谢谢……学长为我做到了这种地步。”
“不客气。不过彻底完成了咨询。”
“既保护了我的安全,又让我能够继续直播。”
芷砚低下头,垂下了视线,纤密的睫毛像是风中的芷草,微微颤动,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瞳里盛满了何种情绪。
她别过脸,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仿佛想要将头依上自己的肩膀。
“学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如果是力所能及的。”
“听下我现在的心跳……这也是我想给学长的奖励。”
“什么意思……如果妹妹闻到我耳朵上有女孩的味道,还这么晚回去,会多想的。”
“学长有妹妹吗?真的是萝莉控……”
“不是萝莉控,是妹控。对了……”听着芷砚的语气,林玙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虚着眼,“第一次在咨询室见面时,你说我说了,‘水手服赛高’和‘萝莉实在是太棒了’的梦话,‘水手服赛高’像我说的。后面那句是真的假的?”
“噗……嗯?学长在说什么呢。”
芷砚漾起了笑容,手按在椅子,伸出沐浴在月光下,纤细到可怕的腿,晃哒着浅口的一字扣带鞋。及膝的白色丝袜,深深浅浅地修饰出脚踝与足弓的无暇曲线。
“啊~我的脚有点酸了,想要在你面前脱掉袜子,学长要闻下味道吗?”
“不要转移话题!而且请允许我拒绝……请不要让帮过你忙的人,染上足控的癖好。”
这家伙是对自己的萝莉体型和腿与足很有自信么?总喜欢强调这些。
“可是很好闻的,像是春天树梢初生的草莓芳香。没有其他人闻过,学长可以试试。”
“可是春天的草莓,不就只是酸味。你的还带有其它的味道么?而且——”
林玙斜眼看着她,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能说出这样挑逗的话,不会脸红么?”
芷砚脸颊微红,“其实我会脸红的,你离近一点。”
她拉开了距离,看向远方优美的月色。
“……脸很白皙,几乎看不到毛孔。而且离得更远了,看不清你的脸红。”
“你再靠近一点。”芷砚重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