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个小时三十五分钟,姜桃终于将车开到了目的地,虽然这段路如果换个人开,只要四十分钟即可。
她刚在大厦门口停下,温照卿便对她伸出手。
姜桃犹豫片刻,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放进他的掌心,是早上阿姨给她的,她自己还没舍得吃。
温照卿看着糖果,有些恼火,可对上她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眼神,又硬是把火压了下去。
他撕开糖果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再次伸手:“驾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指明要驾照,她这回可应付不过去了。她认命地把驾驶证交到他手里,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无情审判。
姓名、年龄、驾龄再无遮掩,一切谎言不攻自破。
温照卿看了后,将驾驶证还给了她,颇为不满地抿了抿唇:“姜桃。”
“哎,我在。”她僵硬得仿佛人工智能。
“耍人开心吗,Jack?”
姜桃单薄的肩膀缩成一小团,内疚地摇摇头:“对不起,温先生。”
“我有什么义务原谅你?”
姜桃瞥了温照卿一眼,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温照卿一愣,不禁扪心自问:我凶了吗?我欺负女孩子了吗?
姜桃委屈地用手背擦着眼泪,肩膀不住地斗动:“对不起,温先生,是我骗了您,我不是Jack,我没有十年驾龄,没给大老板开过车,我长这么大,只开过驾校的手动挡桑坦纳。是我偷听了别人打电话,冒充了Jack来面试。
“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走这一步险棋,没想到先生您人这么好,还叫我一起吃早餐,还耐心教我按钮功能,还愿意跟我搭话。我开得慢,您也不催,不发火。您这么好,我却骗了您,都是我不好。
“先生,您不要报警抓我好不好?我没想干什么坏事,我就想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我听说当您的司机工资很高,才动了歪心思的。我想好好给您开车的,我会对您和您的爱车负责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姜桃越哭越委屈,越委屈眼泪流得越凶,两只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原本看起来病恹恹的人,因为情绪波动,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温照卿不说话,只是环着手臂冷静地坐在那里听,目光幽怨地看着前方的街道。
待她平复了情绪,不再嘀嘀咕咕说些含混不清的话时,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完全可以用你自己的身份来面试,不一定要冒用别人。”
“先生。”姜桃可怜巴巴地看着温照卿,“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天驾龄都没有,您会用我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又不缺心眼……”
“你看我像缺吗?”温照卿斜眸看姜桃。
姜桃打了个哆嗦,小声说道:“不像。”
“不像你还欺骗我?”他继续看回前方,手指在臂弯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在自己的羊绒大衣上。这是他掌握全局的表现,看起来却像是气定神闲。
这便是人与人的差距吧。姜桃胆战心惊、度秒如年,完全无法预测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结果,她像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而他像持刀的猎人。
不,不仅仅是他,换成别人,换成任何一个这般高高在上的人,对于姜桃来说,都是持刀的猎人。她只能刻意讨好,无限退让,因为她深知现实才不是小说,那些铁骨铮铮的犟骨头草根丫头,在大老板那里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昨天就知道你不是Jack。”温照卿突然说道。
姜桃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如果我不戳穿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承认你在撒谎?等把我撞死了跪到坟前对我忏悔吗?”
姜桃愧疚地摇头:“对不起。”
“你最好是真的觉得有愧于无辜的人,不然你一个女孩子,谎话连篇,真的无药可救了。你父母送供你读书,可不是让你去学撒谎的本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姜桃仿佛是在接受班主任批评教育的小学生,她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其实只是看起来比自己大几岁,可他儿子都已经长成一米八几的大个了,也是有资格以这样的口吻批评自己的。只是,他批评的内容不对,于是,她斗胆更正:“我父母没有送我去读书,我读的学校都是凭我自己本事考到免费的,再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撒谎。”
“是,你可以连他们一起欺骗。”
“不是,是他们死了。”
温照卿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没再说话,沉默地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衣袖却突然一沉。
他低头看去,是她白生生的小手抓住了自己袖口。他眉心浮现淡淡的不悦,看向她。
“温先生,我会努力学习您爱车所有的知识,我会特别听话,再也不惹您生气,别赶我走行不行?”
温照卿轻轻甩开她的手,冷漠地说道:“你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他长腿落地,扬长而去。姜桃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不少,真是伟岸又潇洒。
姜桃飞快地擦干眼泪,下车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因为太冷了,也就只是呼吸两口,又重新钻回车里。
她手臂撑着车窗,嘴角渐渐勾起,眼泪啊,果然是女人的利器。当然,前提必须是漂亮的女人,当不了铿锵玫瑰,那就当一朵惹人怜爱的小雏菊也挺好。
温照卿的公司不在这里,他只是来挚友廖海潮这里参加一个风投会议。他人才到会议室的门口,就看到廖海潮已经拿着两杯咖啡从走廊另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递到他手上时还是微微发烫的。
廖海潮问道:“你这大衣不错,新买的?”
“你的也不错,从哪儿混来的?”
“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件嘛。”廖海潮见他心不在焉,便随便聊几句家常,“我家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司机怎么样?”
心不在焉的温照卿突然挑了下眉,斜眼看廖海潮:“不怎么样,非常不怎么样。”
“那还不赶快辞了,留着过年啊?”
“留着生崽。”
廖海潮笑笑:“还会下崽呢?敢情我家阿姨介绍给你的是一母鸡,而不是一司机,”
温照卿接过廖海潮秘书递过来的文件,草草地翻了一遍,忽然一本正经地看向廖海潮。
廖海潮被看得有些发毛,也跟着正襟危坐,谨慎地问道:“怎么,材料有问题?”
温照卿拿着万宝路的钢笔在材料上画了个圈。廖海潮仔细地盯着圈里的内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要不是因为温照卿长得帅,他这脸苦得该是没法入眼。
“能说人话吗?别用你那脑电波给我表达,咱俩还没到心有灵犀的地步。”
温照卿点了点笔下的圈,字字清晰地说道:“母鸡不是直接生崽的,是下蛋的。”
“哦,原来你给我画了个蛋。”廖海潮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喝起咖啡。
温照卿消失的时间有些长,姜桃只能在车里听听歌曲,看看街景,哪里都不敢去,想尿尿也要憋着。她没有温照卿的电话,温照卿也没有她的,万一他回来了她却不在,他一生气把她赶走怎么办?
也真是有趣,温照卿知道她在撒谎还是留下了她,连电话都不留一个,就敢把这种豪车放在她手里,就不怕她鬼迷心窍把车给卖了?
姜桃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他料到自己没有偷车卖车的本事。
温照卿从大厦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这段时间里,姜桃没喝一口水,没去一趟厕所,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无聊地睡过去。
姜桃是被敲窗声弄醒的,她那惊骇的表情,好像温照卿是来抢车的。
为了两个人的安全考虑,温照卿还是选择坐在前排,以防有突然情况时,方便指挥。
两人一路无话,车辆驶入温宅。
不等温照卿下车,姜桃便急匆匆地飞奔进屋里:“阿姨!阿姨!快快!洗手间在哪里,我一天没上厕所了!”
阿姨顺手一指,姜桃一个箭步冲过去。
温照卿进门后换下拖鞋,阿姨很不高兴地看着他:“你干吗不让人家小姑娘上厕所呀?对肾不好的。”
温照卿解开大衣的腰带,不解地皱眉,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给她下过命令,不许她去洗手间,虽然他也没说过允许她去。
她该不会怕自己批评她,哪里都不敢去,在车上待了一整天吧?
阿姨替温照卿收好大衣,和他一起往楼上走:“真的,对肾不好。”
“好了,我知道了。”他耐着性子回应,“从心呢?”
“我怎么知道,我是他的保姆,又不是他的老母,他去哪里可不跟我报备,那跑得比窜天猴还快呢,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嗖的一声?”温照卿突然停下来,“他又开跑车出去了?”
“那谁知道,反正是,嗖的一声。”
“越来越野了。”
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还不是你惯的。”
姜桃洗完手出来,准备去把车停进车库。她是打算停回原位的,但碍于自己的驾驶水平有限,愣是挪了半个小时也没挪进去,实在没办法了,便硬着头皮去请教温照卿。
温照卿已经换好了居家服,听到这个不情之请后,顿时七窍生烟,怒气冲冲地跟她一起来到车库门口,上车倒车入库,一气呵成。他想到自己今天可以帮她倒车,但总不能每一天都帮她倒车,便又把车开了出来。
他下车,站在姜桃面前微微一偏头,示意她上车:“去,放下车窗,我告诉你怎么倒。”
姜桃迅速坐进驾驶位,在他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指挥当中,成功地把车倒了回去,还对着站在车外的温照卿比了一个“耶”的胜利手势。
锁好车,她跟在温照卿的身后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温先生,您会开车啊?”
“很意外吗?”
“意外,我以为您不会开车才需要司机的,我以为喜欢买豪车的人,都是因为喜欢享受乘坐的舒适感。”
“你以为,你以什么资格以为?”
姜桃被怼得够呛,话是不好听,但确实有几分道理,她以什么资格以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温照卿的晚餐很简单,只有一道豆腐汤和一碗米饭,还是没有肉。姜桃跟阿姨这一桌,有个小炒肉,还有一份和他一样的豆腐汤。
他的晚餐还不如早餐丰富,这给姜桃造成了深深的疑惑。
她捧着水杯小声问阿姨:“温先生是不是不爱吃肉?”
阿姨点头,也小声回应:“也爱吃肉,早晚不吃肉,中午才吃肉,他胃不好,吃了肉晚上有时候会不舒服。”
“哦,这样也挺好,养生。”
阿姨没有告诉姜桃,是她不给温照卿做,温照卿才没得吃的。温照卿才不懂什么养生,只是被阿姨这个老妈子逼着被迫养生而已。
“阿姨,大老板是不是都这样啊,肉也不稀罕,车也不稀罕,买了肉给用人吃,买了车给司机开。”
“很多大老板都是有司机的,有些车适合自己开,有些车只适合自己坐。”
姜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是很饿,但故意少吃一点,一边捂着胃,一边说:“饿过头了,吃不下太多,又怕一会儿回家了会饿。”
阿姨指了指盘子里的剩菜,大方地说道:“剩的这些带回去嘛,不然也浪费了。”
姜桃甜丝丝地笑道:“阿姨你真好。”
饭后,阿姨在厨房里打扫卫生,姜桃没什么事,也跟着忙活了一阵。她不是假客气,只是在拼尽全力去做一个讨喜的人。
晚上八点多,她上了趟别墅的二楼,敲响温照卿的书房门。
温照卿大概以为是阿姨,不假思索地说:“进来。”
姜桃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拿着一束鲜花,对着两个花瓶一筹莫展的英俊美男。这书房的灯光似有什么魔力,把他照得温温柔柔的,在这样赏心悦目的男人的映衬下,这一室简洁雅致的布置,也显得稀疏平常起来。
温照卿认真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花束,没有抬头,淡淡地吩咐:“帮我把眼镜拿来,在卧室床头,我看不出这个黄色的花配哪个花瓶好看。”
姜桃皱了皱眉头,温柔地回答:“先生,阿姨只告诉我哪一间是书房,没有告诉我哪一间是卧室。”
温照卿惊讶地抬头,仿佛看到了什么阴魂不散的鬼东西:“你怎么还不下班?”
“我就是来问问您,如果您晚上不出去了,我就要下班了。”
“嗯,你走吧,不过你最好考虑一下在这里住,这样会方便一些。”
“我家里还有孩子呢……”
这话,温照卿不知该当真话听还是假话听,但真假也与他无关,觉得不过是她不能二十四小时服务于他的理由罢了。
“你等等。”温照卿叫住她,“这束黄色的花,插哪个花瓶里更好看?”
姜桃的眉心再次微不可察地拧起:这花明明是蓝色的啊!
她犹豫了几秒,觉得自己不该凡事都说谎,万一他是在试探自己呢?
姜桃笑了笑,说道:“左边的,蓝色的花配左边这个半透明的墨绿花瓶挺好看的。”
温照卿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蓝色的。”
“嗯,先生,您是分不清颜色才不开车的吧?”
他抬眸瞪了她一眼,说道:“没礼貌,滚回家去。”
姜桃噘了噘嘴巴,她干的没礼貌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件了。她昨天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没礼貌了,今天也是没礼貌的一整天,还不是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
这个温照卿,好像丝毫不记仇,无论她上一秒把他惹得多生气,只要一转身,他的态度又变回那个冷淡又无所谓的样子。
姜桃下了楼,和阿姨聊了一会儿天,知道原来阿姨也姓姜,两人居然是本家。
姜桃去厨房把阿姨留给她的饭菜打包。电饭煲里还剩了不少米饭,阿姨本来是怕温从心回来喊饿,留了一些,后来接到温从心的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那这饭也就不用留了,姜桃全都装进了打包盒。
姜桃正准备从厨房出来时,温照卿拿着手机打着电话下来了。
他想喝冰水,才到厨房来翻冰箱,看到姜桃手里打包的餐盒后,随手按住话筒,问道:“没吃饱?”
“啊?啊……我特别能吃,但是刚刚胃不舒服,吃得少了,阿姨怕我饿,说剩饭可以拿回家夜里吃。”
温照卿没有对这个借口产生怀疑,只是默默地为她的饭量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来这几乎还没有一个饭盒厚实的小身板,居然还能吃进去这么多东西。
姜桃带着饭菜回了家,和往常一样,四个小家伙已经睡了。她把带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听到走廊里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房东阿姨快人快语的指挥声,于是打开家门看了看。
房东住在隔壁,不知道从哪儿淘了一个二手衣柜,正在往上搬。姜桃赶快穿上拖鞋下去帮忙,一不小心,被衣柜底部粗劣木头刮了几道小口子,她没当回事,磕磕绊绊地把帮房东阿姨两口子把衣柜弄进了屋。
“阿姨,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姜桃坐在房东家门口的椅子上,笑着撒娇。
“又没钱啦?”
姜桃笑嘻嘻地说:“这个月的房租和下个月的房租一起给你,还有您帮我看孩子的托管费,我都一起给,下个月月底,准给。”
房东阿姨撇撇嘴:“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又骗我?分期你都给不起,还能一下子给齐?”
“我换工作了,给别人开车,比之前工资高了很多,以后我就不欠房租了,等我有钱了,托管费给您再涨点。”
房东阿姨很痛快地答应了,还塞给姜桃一个西红柿。
姜桃回到家躺下来,枕边放着红红的西红柿。她时常想着: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幸,你看,我还能拖房租,还有肉给弟妹吃,还能混到西红柿。有句话怎么讲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老天总是在姜桃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给她一点温暖和甜头,让她觉得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姜桃爱极了现在,简直就是元气少女开启了新生活。温照卿是个好老板,人美事儿还少。
事儿少的主要原因是他近些天来略忙,每天都要开各种会。
温照卿是个爱美的男人,姜桃在他那儿上了半个月的班,压根没见他穿过重复的衣服,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显得他的日理万机不是那么辛苦,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场时尚大秀,而不是坐在那里听什么冗长复杂的报告。
他日理万机,自然就没工夫和姜桃较劲,偶尔开了一天会过于疲惫,他会在回家的路上小憩一会儿。姜桃很努力地学习怎么开那些豪车,各个说明指南都看个透彻,也让他少了一些教训自己的机会。
下午,还未到他往常下班的时间,姜桃便见他和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男人一起神采飞扬地从公司大厦走出来,姜桃立马下车,帮两位老板开门。
“哟,这小姑娘,看着都没方向盘结实,在哪儿弄的?”廖海潮看着姜桃,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单身是好,还能用女司机,那些结了婚的老总可是想都不敢想啊。我说怎么给你介绍的老司机你不稀罕,原来是自己备好人了。”
姜桃嘴上一直挂着温婉的笑容,不敢随意搭话。
温照卿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也想要一个?”
“想啊,长得多顺眼,你让给我啊?”
“想得美。”
两人路上没再提起姜桃,一直在讨论公事。姜桃听个七七八八,与她而言都是无用的。回到温宅后,温照卿告诉她,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姜桃不想提前下班,因为提前下班就意味着混不上晚饭,她“哦”了一声,一会儿去看看这台车,一会儿去看看那台车,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等温照卿和廖海潮一起从书房下来时,姜桃正蹲在厨房里帮阿姨择葱叶。
廖海潮来这里跟回自己家一样,进了厨房毫不见外地翻冰箱,打开一盒牛奶仰头就喝,他还递了一瓶冰水给温照卿。
当温照卿走过来接水时,低头看到姜桃还在这里。
这相当于休息半天,她居然还不回家。温照卿看了眼手表,思忖了几秒,说道:“姜桃,你跟我来一趟书房,我把工资结给你。”
姜桃身体不由得一僵,她才来这里半个月,分明还不到发工资的时候。她想张口询问的时候,温照卿已经和廖海潮聊着天朝楼梯走去。
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净自己的小手,就算心有疑惑,也不得不去面对。
温宅的楼梯上都铺了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安静又舒适,比她睡觉的地铺还要舒服不少,温宅的灯也别具特色。听阿姨说,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温照卿从世界各地买回来的,大到油画,小到糖果盘,都是他亲自挑选,他对美有着独到的、不容置喙的见解。
姜桃也觉得这里好看,每天来上班,在屋里转一圈,就跟在皇宫转一圈似的,简直像给皇家当差,倘若温照卿真不用她了,她可要号啕大哭一场。
廖海潮从书房出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推开隔壁的房门走进去。
书房的门没关,姜桃在门上叩了叩,便推门进去。温照卿侧身站在落地窗前,他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身后厚重墨兰色窗纱衬得他高贵无比,似乎有魔力的灯光又将他笼罩在一片柔色之下。
他在摆弄手机,听到声音后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过来。”
就像他第一次见自己一样,他大概是吩咐别人习惯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很自然,听的人也并没有因为不客气而觉得不妥。
姜桃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乖巧地走过去,连呼吸都变得谨慎极了:“先生。”
“嗯,你微信多少,我直接转给你,拿了钱就赶快走。”
完了,这是留不住了。
姜桃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在她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声音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手指不知所措地来回搅着:“先生,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下回不敢了……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温照卿诧异地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拉开真皮办公椅,带着一丝愠怒入座,跷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桌面,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像在耐心等她哭完,也像在观察和思考。
这眼泪是真的,有豆粒那么大,啪嗒啪嗒往下掉,认错的态度也十分诚恳,那么问题是,她又干什么他不知道的错事了?
“你错哪儿了?”温照卿沉着声,用审判的语气问她。
姜桃没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已经谨小慎微地去做每一件事,在她能思虑的范围内,都不允许自己犯错。可温照卿觉得她错了,那必然是她错了,不然人家一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没事儿会盯着她找碴吗?
这都要把她开除了,必然是有大错在前。
“我……惹你生气了……”姜桃试探地说出这句话。
温照卿果然更生气,看来真蒙对了,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一门玄学。
“是吗?怎么惹的?”
姜桃继续支支吾吾:“就……不乖。”
她像只犯错的小猫,主动立起来勾起小爪,扒拉着主人的大腿,祈求原谅。表面上看起来是求饶,但本质上根本没有忏悔的意思。
温照卿的眉头轻轻向上挑了一下:“不乖?这个范围还挺大的,那你就仔细说说,你究竟是怎么不乖。”
姜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喘了两口大气,气鼓鼓地说:“你想批评我就直接批评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你说我哪里错了,你说出来我才能改,你不说我怎么能改?改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直接把我开除,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
温照卿都快被她气笑了:“是你一进来就跟我哭,给我道歉,向我认错,我只是问问你犯了什么错误,怎么就成了我不讲道理呢?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开除你了?刚把你教会就开除你?”
姜桃飞快抹了一把眼泪,喜出望外道:“不是要开除我啊?被您吓个半死!不开除我您发什么工资啊,还让我拿了工资就赶快滚?”
“今天回来得早,给你放半天假,你还在这儿磨蹭不愿回去,想到今天是月初,我以为你是想要领上个月的工资不好意思开口。”温照卿不觉得自己这么考虑有什么问题,倒是她这个脑回路真令人费解。
姜桃不敢相信,又确认一遍:“可以1号拿工资?”
“可以。”
姜桃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眼泪还没完全褪去,眼睛弯起,亮晶晶的。
“你是属狗脾气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温照卿不禁皱眉。
“只要先生高兴,先生说我属什么我就属什么。”
温照卿沉吟片刻,对她勾了勾手指。
姜桃笑眯眯地靠进,只听他说;“微信,转钱给你。”
姜桃直起腰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说道:“我没有微信。”
“你平时跟你朋友靠写信沟通吗?社交方式如此复古,不多见。”
写信不用买邮票?邮票不用钱?她和朋友的沟通,主要靠朋友主动打电话,朋友要是不打电话,他们就靠心灵感应。
姜桃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解释:“因为我的手机屏幕有一半看不见,只能打电话,所以我不用微信。”说完,她拿出自己千疮百孔的手机放到他面前。
手机确实是有些惨不忍睹,尽管外观看似被保护得很好,但屏幕上五彩缤纷的彩条已经显示出它曾经饱经风霜。
“工资发给你,买个新的。”
姜桃点头:“可是,怎么收工资呢?我没有微信,不然发现金?”
“我没有现金。”
姜桃失落地点点头,这就麻烦了,总不能让老板出去给自己取现金。
温照卿有些无奈地深吸口气,拉开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九成新的iphone放到桌面上:“拿去用,离职的时候交回。”
“我不离职。”姜桃飞快地拿起手机,跟捡了什么宝贝似的,眉开眼笑道,“我要一直给先生开车,开到……”她话说一半,忽然停下来。
温照卿不屑地扫她一眼,接过她的话:“开到我死是吗?那好,我死以后,灵车也是你开。”
“呸呸呸,胡说八道。”姜桃见温照卿说了不吉利的话,气得直跺脚,“开到你不需要我为止。廖先生不是说了吗,那些结了婚的大老板是不用女司机的,等你有了太太,不就不能用我了嘛,这跟生死搭不上边,您要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说得他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
“先生,你现在忙吗?”姜桃跃跃欲试地往温照卿身边凑。
温照卿撇撇嘴:“不忙,怎么,你要约我?”
“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可约不起你,请你去夜市吃饭您也不会去。我就是想着,您要是不忙,我就在这儿注册个微信,然后咱们加上,我没用过这个手机,怕弄不明白。”
温照卿没同意,也没拒绝。姜桃干脆直接厚脸皮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她在这个家里待久了,对温照卿的脾气秉性有了一定了解,温照卿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姜阿姨还经常让他帮忙拧个罐头盖子之类的。
手机被还原过,内容一片空白,下载需要苹果专属ID,她没有,磨着温照卿给她输入他的。他用不耐烦的语气以及不冷不热的态度再一次给她当起老师,下载注册登录一气呵成。
微信需要一个头像,姜桃转过身,拿温照卿当背景板,自己则竖起大拇指,笑得就跟儿子考进名校了似的,一脸骄傲,后面的温照卿,面无表情,冷冷冰冰。
“温先生,我特别喜欢你。”姜桃忽然抬头,冲着他那动人心魄的脸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温照卿虽然不经常接触女性,没有圈着一群莺莺燕燕在身边的习惯,但以他这般容貌和家境,身边不乏许多主动示好的女孩子。他又不是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少年,看不出女孩眼中的倾慕之情,但他很绝,不喜欢便直说,从不吊着任何人。
如果是别人对他说这句话,这会儿无情的拒绝必然已经出口了,可现在,他说不出来。
因为姜桃看他的眼神与那些女孩子不同,她的眼里没有倾慕之色,只有干净又单纯的崇拜,像一个小孩,你给她一颗糖,她便笑得像眼里有星星一般,仰着小脑袋说,我最喜欢你啦。
姜桃也像一只小猫,惹它不高兴的时候,它会反手给你一爪子,给它个小鱼干,它便温温柔柔地过来蹭他的手背。
他要真说了“我不喜欢你,不要浪费时间”的话,倒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温照卿心头一软,勾了勾嘴角,问道:“喜欢我什么?”
“就是特别喜欢你,我觉得你可神气了,会赚钱,又长得好看,衣品好,眼光好,还刀子嘴豆腐心,表面总是很讨厌我的样子,其实对我很有耐心。在认识你以前,我可不敢相信居然有大老板可以跟家里的阿姨相处得这么好,总之,我觉得你哪里都值得被喜欢。”
温照卿低沉地笑了两声,问道:“你这一身示弱和讨好的本领,都是在哪儿学的?”
姜桃抿嘴一乐,说道:“我原创的。”
难得两人气氛和谐,姜桃还想多问问他这手机的功能,却被人残忍地打断了。
廖海潮揶揄的声音从门口悠悠传来:“可惜了,你这么喜欢温先生,他却只能给我当妹夫。”
姜桃寻声望去的时候,温照卿看到她没有任何失落的神色,只是有几分好奇而已。
姜桃有点害怕廖海潮,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有几分不正经,憋着坏的那种。她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只是嘴角挂着笑,不和他搭话。
姜桃离开后,廖海潮坐到温照卿的办公桌上,似笑非笑地说:“我妹妹可是快回来了,你忘了答应我跟她见一见来着?”
“我没反悔。”温照卿低头打开微信,点开姜桃的微信头像看了好一会儿才退出来,给她转了薪水后关上手机屏幕。
“我看你和那个小姜桃眉来眼去的……”廖海潮的话没说完,温照卿的眼神就像一把刀似的扎了过来。
廖海潮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张纸去遮温照卿的眼睛:“我进来最起码有十来分钟了,你俩旁若无人地在这儿嘀嘀咕咕,脑门都快贴一起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温照卿一把拍掉白纸,起身推了廖海潮一把,直接把他从桌子上掀了下去:“我现在还不是你妹夫,想跟谁眉来眼去就跟谁眉来眼去,你别像个怨妇似的说这些酸话。”
“我酸?我怎么酸了?”
“就是酸,跟小姑娘吃醋一样。”
廖海潮气得说不出话,怎么就像吃醋了?怎么把他说成小姑娘?他气得不行,强行被温照卿推出门后还不甘心:“我不至于吃一小司机的醋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爱你爱得已经无法自拔了呢?”
温从心突然从房里出来,听到廖海潮的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咦,你们两个……好大年纪了都不找女朋友,原来是有这种爱好。”
已经好几天没能见到温从心的温照卿终于把他逮住了:“来,你给我过来。”
温从心撒着娇站到温照卿面前:“爸爸。”
“滚。”温照卿冷声拒绝,“我生不出你这么野的儿子,明天我就给你买机票,给你送回日本,上你妈那儿野去。”
“哎呀,爸爸!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了!不就刮了一下你的法拉利嘛!你又不是刮不起!你这样多伤感情啊!”
“这是刮车的事儿吗?”温照卿觉得姜阿姨说得对,是自己把温从心惯得太过头了。
廖海潮在一旁帮腔:“对,你二叔还缺这一辆两辆法拉利吗?就你们家这条件,想刮什么刮什么。你二叔那直升机不还闲置着嘛,刮去!这不是刮车的事儿,这是打脸的事,出去一问,谁家的孩子把车刮了?哦,温照卿家的,车技不行。多丢人。”
温照卿瞪了廖海潮一眼:“我反悔了。”言外之意,对当你妹夫这件事没兴趣了。
廖海潮立即拍着从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么想,那肯定是不对的,你二叔是担心你的安全。那法拉利再贵也是有价的,但你可是你二叔的无价之宝。再说你爸死得早,你妈拿你当宝贝,你要真在国内出点什么事儿,你二叔怎么跟你妈交代?”
温从心是个嘴甜的,虚心接受叔叔们的教育,待长辈们的话说完,又开始撒娇:“我今天晚上想去……”
“好,我跟你一起去。”温照卿抢在温从心之前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刚刚结束了一个大项目,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很清闲,我有大把时间陪你,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二叔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