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习习,日光正好,沿江路的江北段正上演着“人畜和谐”的美好画面——晨跑的人们在遛狗的人群中穿梭,一辆辆豪车低速驶过,江水波光粼粼,靠近围栏便可听到清晰的江水拍岸声。
姜桃踩着一双鞋头掉了漆的黑皮鞋,站在168号别墅的大门前,看着街上的一切。她的寒酸与局促与这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连那些遛狗的保姆看起来都比她体面。
她转过身,透过雕着欧式繁花的大门往里瞧,门两旁是两棵有些年岁的木棉树,长得颇为壮实,未到花期,只有满树的绿叶。
庭院宽阔,设计考究,像是有些年头的翻新老别墅。喷泉立于入户门前,草坪修葺整齐,甬道干净整洁,有几分民国时期大帅府的意思。
这样气派的别墅,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
姜桃有些紧张,接下来她要见到的人,应该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富有的。人要是穷酸久了,看到大富大贵的人,就会自带卑微和胆怯,正如此时的她。
在门外摸索了半天,她终于研究明白这个智能的可视门铃怎么用,便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别墅内,门铃响起的同时,屏幕上出现一双探索的大眼睛。
温宅的保姆吓了一跳,按下通话键,问道:“你好,找哪位?”
“你好,我找温先生,是来面试司机的。”姜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讨喜且有礼貌的。
“咔哒”一声,铁门自动打开。姜桃连忙挤进去,回手将铁门关上。
姜桃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别墅的入户门前,见门大敞四开,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一位长得瘦瘦白白,系着围裙的阿姨给她递了一双拖鞋,她连连道谢。
阿姨指了指客厅中央的一张棕色长沙发,说道:“来得太早了,温先生还没吃早饭呢,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被指责来早了,姜桃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在沙发旁犹豫了一下,缓缓坐下去。这动作可比平时要慢了好几拍,她怕自己坐得太快,这柔软奢华的沙发给自己的“贫民屁股”带来的非凡感受就不清晰了,万一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坐这么好的沙发呢,可得好好珍惜。
真软啊!这沙发的皮质居然像人的皮肤一样细腻。她像摸金贵的古董花瓶似的反反复复摩挲着身侧的沙发皮面,还有身后的抱枕,这抱枕的套子,也是真皮的吧……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啊,连抱枕都是皮草的。
茶几上摆着糖果盘,五彩缤纷的糖果煞是好看。
阿姨从餐厅探头出来,让姜桃吃块糖,她便听话地挑了一颗西瓜造型的糖果握进了手心。
姜桃专注地研究着沙发和抱枕,并没有注意到从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烟蓝色的居家睡衣,气质卓越,手拿一条纯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走到站在姜桃面前,沉声开口:“你是谁?”
姜桃像受惊的小鹿似的,飞快地将抱枕放到身后,温柔无害地微弯眉眼,甜甜地回应:“我是来面试温先生的司机的。”
男人愣了一瞬,他记得自己要面试的司机应该是一个可以讲一口流利英语和韩语的叫Jack的中年男人。
他将毛巾扔到茶几上,双手插进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桃:“你是Jack吗?”
姜桃大言不惭地点点头:“我是呀,您是温先生吗?”
温照卿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姜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乎乎、甜兮兮地笑了笑。她以为住在这样豪华大房子里,而且需要有司机开车的先生,不会是眼前这样英俊的年轻人,应该是一位大腹便便的老大爷,不适合自驾的那种。
“你笑什么?”温照卿问道。
他看起来有些严肃,姜桃摸不清底,心里毛毛的,立马闭上嘴,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犯错误挨了批评的小朋友一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早餐好了,吃饭,等下该凉了。”阿姨倒是不怕他,还敢催着他吃东西。
温照卿朝餐厅的方向扫了一眼,回眸问她:“你吃饭了吗?”
姜桃摇摇头:“我不饿。”
“过来。”温照卿一边朝餐厅走去,一边命令道。
姜桃跟着他走进餐厅,入眼的一切看起来都昂贵无比,怕是一个餐勺背后的数字也是她望尘莫及的。
桌上摆好了瓷碗,除了清粥,还有八份颜色各异的素淡小菜。
温照卿从容入座,姜桃不知道该站在哪里,生生觉得自己站在哪里都挺有碍瞻观,只能左挪两步,右挪两步。
温照卿扭头看她在那儿踩着小碎步,便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姜桃两步跨到他身边,差点撞到他的椅子。
温照卿拿起筷子,指了指餐桌对面,淡声说道:“坐下,吃口饭。”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饿。”姜桃连忙摆手,做个顶替别人身份的冒牌货已经很厚颜无耻了,再坐下吃饭就过分了。可她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地叫唤了两声。
温照卿接过阿姨盛好的白粥,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没关系,女孩子应该要好好吃早餐。”
姜桃没有再推托,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阿姨贴心地递给姜桃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让她擦手。
姜桃接过来,暂时放下西瓜糖。虽然她本身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她怕温先生有,所以擦得仔细认真,温热的毛巾也让她略微发僵的指尖缓和不少。
阿姨要帮姜桃盛粥,姜桃连忙婉拒了。她自己也是个打工的,犯不着让人伺候。她小口地喝着粥,只敢夹眼前的小菜。
“好吃吗?”温照卿见姜桃吃得斯斯文文,一看就是不大好意思。
姜桃点点头,当然好吃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是不好吃的,饿急了的时候,别人热过的中药她都能喝两口。
“阿姨会做这么多种小菜,真厉害。”
“她是朝鲜族人,做这些比较拿手。”温照卿说道。
姜桃笑笑,问道:“先生不吃肉?”
“我早上不吃肉,你要吃的话,可以让阿姨给你做一点。”
“不用不用不用!”姜桃受宠若惊,连筷子都来不及放下就急着摆手,随口胡诌,“我只是看您很随和,就随意聊了两句。”
“我随和吗?”温照卿挑眉问道。
“啊……”姜桃呆呆地应了一声。
都让她坐下吃饭了,还不随和吗?虽然他不苟言笑,但愿意给她饭吃的人,都是在世观音。况且他这么问了,她也不能说:不,您一点也不随和,您那脸冷得跟棺材板似的。
好一阵沉默,只有阿姨来回忙碌和碗勺相碰的声音。姜桃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怕自己被揭穿,现在才开始为自己的头脑一热犯愁,着实有些晚了。
可这事儿也怨不着姜桃,她父亲三年前被泥石流埋了,母亲一年前因宫颈癌去世,除了给姜桃留下四胞胎弟弟妹妹外,还有十三万的外债。
姜桃一个大学生,学费生活费全靠自己挣,哪有养家的本事。她根本不敢回忆自己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好不容易挨到毕业实习了,本来想找个前景不错的工作,可实习工资只有两千五百块钱一个月。
两千五怕是买温先生的一件衬衣都不够,但两千五她要租房,要喂四个四岁的孩子,还要吃饭坐车买卫生巾,信用卡和花呗早就透支干净。前一阵她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烧,硬是烧没了好几百块钱。此时此刻,她的兜里只剩七十二块钱,然而距离发工资还有十四天。
在姜桃还未这么凄苦之前,她也曾有过一个像模像样的人生梦想,比如当个出色的女游戏工程师,拿着上万的月薪,开上小轿车,攒一点钱,回老家盖栋房子之类的。可梦想终归是梦想,当梦想照进了现实,那就是想都别想,只是梦一场。
当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的。就在前两天,公司有位高管对姜桃表现出了强烈的好感,又要给她钱又要帮她转正。
姜桃不是没有幻想过天上掉下来个大款把她包养了,但大款真从天而降的时候,她犹豫了,却步了。她怕那是一个深渊,一旦掉下去就上不来了,那好好一个“全村唯一的希望”就成“失足女大学生”了。
也是因为她这人缺乏做大事的胆量,在她犹豫不决的时间里,高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喜欢上了别人。就这样,姜桃失去了唯一可以不劳而获的机会。
姜桃想要在艰苦奋斗里另辟蹊径,但又一筹莫展,这时候,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无意之间,她听到一位路人阿姨打电话,内容是介绍一个叫Jack的司机去给温先生开车,月薪一万二,面试时间是今天上午,地址是沿江路168号,温先生的家里。
姜桃在心里给真Jack道歉了无数遍,因为她想当假Jack。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可她真的太需要钱了,需要到想停经,因为连卫生巾都买不起了。
她想着来试试,不行一会儿接着回去当她的实习生,晚上接着去烧烤摊兼职,万一行,那不就是改写人生了嘛!
温照卿吃好了,放下碗筷,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说道:“介绍人说你精通英语、韩语。”
啥?
姜桃脑袋“嗡”的一声,还得精通韩语?难怪一个司机工资一万二,原来不是只开车的那种。
她故意塞了一口鸡蛋卷到嘴里,笑着点点头:“嗯!”
“说几句韩语。”温照卿命令道。
这鸡蛋卷,怎么入口即化呢?怎么不干脆直接把她噎死在这儿呢?
姜桃大脑飞快运转,竭尽所能地搜刮着自己脑海里已知的韩语词汇,硬着头皮说道:“卡机嘛,欧巴。”
温照卿大概是觉得太好笑,竟然笑了出来。
姜桃的脸瞬间就红了,从脑门一直红到锁骨。
温照卿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衬这着偌大的别墅和富豪的身份,看着神圣又威严。姜桃不敢细看他的脸,只是粗略地觉得这是一个矜贵英俊的人,且十分稀有的那种。
她仔细看上两眼,剑眉星眸,鼻高唇薄,轮廓清晰,五官端端正正组合在一起,别有味道。他笑起来,英俊就更醒目了。
反正在姜桃的平生所遇里,他不仅是最有钱的,还是最靓的那个仔。
“我再说点英语吧!”姜桃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随口来了一段之前在大学时背过的英文演讲稿,水平和留学生肯定比不了,但是马马虎虎过关还是可以。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也不知道温先生听懂没有。
温照卿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问道:“十年驾龄?你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应该不大。”
只有二十一岁的姜桃默默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只是看着年轻,我娃娃脸,其实挺老了。”
见了鬼的十年驾龄,她的驾驶证还是读大学的时候考的,除了教练车,其他车的方向盘连摸都没摸过,驾龄十秒都没有。
“你自己抚养四岁的孩子?”温照卿又问道。
这不是巧了嘛!姜桃差点乐出声,没想到这真假Jack还有这般机缘巧合。她马上点头:“对,自己养,不过不会耽误工作的,平时是我隔壁的房东阿姨帮忙照顾,孩子也不黏人,很听话。”
客厅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材高挑、少年感十足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仿佛当姜桃不存在一般,抱着温照卿的头对准他的脸颊就亲一口。
姜桃看得目瞪口呆。
温照卿对这个吻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反而很宠溺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温和地训斥道:“没礼貌。”
年轻人清瘦干净帅气,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抬头看了姜桃一眼,眯着眼睛对姜桃一笑:“阿姨好!”
阿姨?姜桃惊讶,咬着牙对他挤出一个笑——他分明看起来比自己小不了两三岁,这是讲礼貌吗?这分明是讨人厌!
年轻人从温照卿兜里翻出手机,一顿操作后,举到温照卿面前,似乎需要一个面部识别。
温照卿抬手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不让年轻人得逞。
年轻人便开始当着姜桃的面撒娇,拉着温照卿的胳膊摇啊摇。
姜桃开始觉得自己多余了。
“爸爸!”年轻人语出惊人,抱着温照卿大喊一声,“爸爸,儿子求你了。”
温照卿没办法,只好放下手,帮他完成了面部识别。
年轻人高兴极了,拿到自己想要的,扭头就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还特别“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再见。”
温照卿见姜桃惊得嘴巴都圆了,便问道:“怎么了?”
“没有,只是看温先生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您看着,也很年轻啊……”温照卿看着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真不像有这么大的儿子的人。
“哦,我和你一样,只是看着年轻,其实已经很老了。”
姜桃尴尬地笑笑。
“你可以回去了。”
姜桃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是成了,还是没成,还是等通知?
“那个,温先生……”
“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
听到这句话,姜桃整个人振奋起来,不忘把西瓜糖果攥进手心,一个劲儿地点头:“好的,温先生,我一定准时,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扰您了。”
温照卿点点头,随她一起走到门口。他看到门口摆放的平跟女士皮鞋的鞋尖上已经掉了漆,便淡淡地开口:“做我的司机,要有起码的体面,尽量别穿得太寒酸。”
姜桃正在穿鞋,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一瞬间,竟然有些想哭。她眼里浮光,礼貌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温照卿皱了皱眉,在她转身的一刻,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姜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一愣,感觉这到手的鸭子可能要飞,她怯生生地补充一句,“先生,叫我Jack也行。”
温照卿点了点头,双手插进口袋:“女孩子要记得吃早饭,走吧。”
姜桃逃也似的飞奔出门,倒不是她急着躲开温照卿,而是她要赶去门口堵那个真Jack。
姜桃离开后,阿姨端着一杯青瓜和胡萝卜泡的温水走来,递到他手上,嘀咕着:“多可爱的小女孩。”
温照卿看着手里的玻璃杯,忍不住皱眉,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姨要用青瓜和胡萝给他泡水,试着喝一口,味道竟还可以。
温从心又从楼上跑了下来,人未到声已至,嚷着让阿姨给他热一杯牛奶,看到温照卿手里端着水,一把抢过来仰头喝个干净:“二叔,那个阿姨是谁啊?”
温照卿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求我的时候叫爸,用完我了,叫二叔。”
温从心立即改口:“爸爸,刚才那个阿姨谁啊?我未来的妈?”
“我的司机。”
“女司机?”温从心感到很惊讶,“刺激,会玩。”
姜桃在温家大门外站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真Jack。
Jack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长得中规中矩,开着一辆在姜桃看来价格应该在二十万左右的小轿车,总之,他看起来不是一个缺钱的人。
姜桃站得板板正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放下车窗的真Jack说:“您好,我是温先生的秘书姜Rose,温先生正在里面开重要的视频会议,取消了和您的面试。另外,他已经有了司机人选,让您白跑一趟,温先生让我替他跟您说一声抱歉。先生祝您接下来生活顺利,工作称心。”
真Jack很有礼貌,一点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还对姜桃说了谢谢。
姜桃内疚极了,在他准备升起车窗的时候,弯下腰,十分诚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说完,她还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糖果递给他。
Jack笑着接过来,开车离开了。姜桃则走到马路对面的江边,望着江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走向公交车站。
姜桃用一天的时间递了辞职信,在全体男同事恋恋不舍的眼神和女同事们看好戏的眼神里,潇洒地走出办公室。
接下来,是解决穷酸问题。
这个问题远比辞职难得多,也烦琐得多,她的穷酸可不是胶布,随随便便就能撕掉。对她而言,穷酸已然是扎进血肉里的钉子,不拔是个窟窿,拔也是个窟窿。
兜里的钱不够买一身像样的工装,她只能厚着脸皮去闺蜜祁淇那儿借。
祁淇是个好女孩,也是个幸福的女孩,也是姜桃唯一只羡慕却不嫉妒的女孩。
祁淇家庭和睦,父母做水果生意,大钱没有,小钱不缺。这些年姜桃没少吃祁淇的,但总要维持一个度,一旦过分,就要生疏了。
姜桃敲门的时候,祁淇正在直播。
祁淇是一个职业吃播,一边吃,一边卖卖家里的水果。姜桃每次去,都要跟着祁淇一起在镜头前傻吃一顿。
姜桃不会直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祁淇问,她回答。
祁淇也不会问什么高级问题,每次就问,好吃吗?姜桃便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好吃好吃,真好吃。
这会儿,祁淇又把她按到摄像头前:“宝贝们,你们看谁来了,是‘好吃好吃真好吃’小姐姐!”
姜桃对着手机摄像头招招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拿起一个水蜜桃就往嘴里塞:“我换工作了。嗯,这个桃子真好吃,好吃好吃真好吃。”
祁淇把猕猴桃往姜桃面前推,问道:“去工地搬砖吗?”
“不是,我找了个大款。”姜桃说道。
祁淇惊讶:“我直播呢!”
“你直播我也是找了个大款……”姜桃莫名其妙地瞪祁淇一眼,“穷得跟我一样他也雇不起司机啊,当然得是大款。”
“姐姐,您会说话吗?这叫找了个司机的活儿,不叫找了个大款!我们民间不这么理解‘找了个大款’这句话的。”
“那不是你们民间嘛,我们仙界都这样讲话的。”姜桃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大桃子,拿起纸巾擦擦嘴,对着摄像头挥挥手,走出镜头,坐在祁淇的床上,一再犹豫地开口,“我想跟你借两套看起来不那么寒酸的衣服。”
弹幕一直在滚动——
【真好吃小姐姐好瘦啊。】
【小姐姐真白啊,弱不禁风的样子,跟林黛玉似的。】
【小姐姐长得高贵。】
祁淇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两声,扭头看了眼姜桃,笑道:“那你过来再陪我吃一会儿。”
有些人,喝酒是一直喝,姜桃吃东西,可以一直吃。上大学那会儿,她的脸颊还是圆的,胳膊和腿也是肉呼呼的,现在却瘦得可怜,腰肢盈盈一握,锁骨清晰可见。
姜桃对外说自己是吃不胖,只有自己心里才明白,这叫吃不饱。
祁淇借了两件白衬衣和两条紧身的西裤给姜桃,临走之前,还给她拿了一双板栗色的平跟小皮鞋。
姜桃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愧疚地看着祁淇:“我又来你这儿当土匪了,自己都觉得没脸。”
祁淇豪气冲天地拍拍姜桃的肩膀,小手一挥:“朋友之间不要说这些鬼话,赶紧滚吧!”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姜桃那四个除了能吃没有其他毛病的弟弟妹妹已经进入梦乡。她用衣架挂好借来的衣服,匆忙地洗了个澡,钻进地铺里,蜷缩着睡了。
姜桃在家睡觉是不需要定闹钟的,床上就有四个“闹钟”呢,比手机定时更准更响。
第二天,她在四个跟屁虫的叨扰下洗脸梳头,扎了一个干净稳重的低马尾,穿上体面的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人模人样。
“姐姐,你今天这么好看,要去哪里呀?”二宝拿着装着米汤的奶瓶子,仰着头发被姐姐剃得乱七八糟的小脑袋。
姜桃犹豫了一下,回答:“去要饭。”
冬日的风真冷,幸好姜桃在衬衫里面还加了一件打底的保暖衣,刚到早上七点半,她便已经到了温宅。
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车钥匙,阿姨说,这是今天先生要坐的车的钥匙,让她收好。
姜桃拿起来端详一番,随手放进口袋里,便回到庭院里四处溜达。
这地方着实不小,她伸手接了一下喷泉的落水,有点冰手。
阿姨扎着围裙站在门口叫她:“Jack,你吃早饭了吗?”
姜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吃了阿姨,我早上在家喝了一点粥。”
“我这里有三明治,过来吃一点?”
姜桃摇头:“不吃了,不饿。”
“没关系的,先生这里本来也是提供三餐和住宿的。”
“本来也是”这几个字直击姜桃内心,眉宇间的喜色险些控制不住。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跑进屋里,跟阿姨来到厨房。厨房后面有一个小餐厅,平时阿姨都是在这里吃饭的。姜桃美滋滋地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大杯牛奶,幸福得都快冒泡了。
八点钟,温照卿准时出现在姜桃面前。
与昨日见面的样子有些不同,今日的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茶色的及膝大衣十分笔挺,因为裁剪简约,看起来异常干练。
饶是姜桃这种一向与时尚没什么缘分的人,也知晓这种大衣是十分挑人的,穿不好就会显得人矮又邋遢,穿好了,便像温照卿这般挺拔修长,沉稳内敛。在她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温照卿又接过了阿姨递来的同色大衣腰带。
他系腰带的动作十分熟练,干净利落,好像不过三两下,就把自己顶流的气质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姜桃哪里见过这等气质的美男子,人都有些傻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嘴巴也微微张着,总觉得自己是做梦,跟看电视一样。
“没什么要说的吗?”温照卿见姜桃只顾着对自己发呆,便主动开口。
姜桃回过神,不知所措道:“啊?哦,那个……温先生真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威风凛凛,俊逸非凡,神采飞扬,倾城倾国,国色天香。”
温照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穿上纤尘不染的皮鞋与她擦肩而过:“马屁拍得不错,但我要提醒你,见到我,应该打招呼问好。”
姜桃扭头踩着小碎步紧随其后:“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不过我可不是拍马屁呢,先生,只能说我才疏学浅,能想到的词儿也就这么多,但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您不能不承认,不然就是太谦虚了。”
“你……”温照卿停下步伐,侧头看她,眸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还记得自己来应聘什么职位吗?”
“司机啊!”姜桃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不去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在这儿给我讲什么单口相声?”
姜桃慌慌张张地跑到车库门前,手忙脚乱地按下阿姨告诉她的车库密码。车库一共三扇电子大门,因为第一次提车,她把所有门都打开了,看着车库的大门缓缓升起,冬日的阳光照进去,一辆辆她见都没见过的奢华豪车展现在她眼前。
姜桃掏钥匙的手都有些发抖,她想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保险,撞了是保险公司赔,还是她自己掏腰包,这一万二的工资拿得可真够提心吊胆的。
今天的气温只有4℃,加上风有些大,温照卿也是有些冷的。他主动走进车库,在姜桃拿着车钥匙对着他的黑身银顶的劳斯莱斯一顿乱按的时候,很淡定地拎起她的胳膊去靠近车门上的解锁按钮:“当你靠近它的时候,它会自动解锁。”
姜桃垂着小脑袋“哦”了一声,走到车后方,准备先帮温照卿开车门,摸了一下,居然没有门把手。
这又是什么隐藏的高级功能?是不是只要她摸一摸它就会感应到有人要上车?或者是声控的?
她拍了拍车后门应该安着门把手的位置,车门没反应,又清了清嗓子:“开门?”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憨包行为令人啼笑皆非,温照卿英气的眉头紧紧皱起又缓缓平复。他试着去理解她的无知,毕竟不是所有人对这种车都有所了解,很大一部分人不知道它是一辆对开门的车。
对开门,字面意思,前后车门对着开,跟开家里大门一样。
温照卿在姜桃对着车屁股一筹莫展的时候,打开了后车门,手指在门把手上轻轻叩了两下:“这里,开后门。”
姜桃有点窘,但她想得开,这才哪儿到哪儿,窘的时候以后多了去了,人要看开一点,不要钻牛角尖,她要是心眼小,早死一百个来回了。
温照卿坐进后座,姜桃“砰”的一声关上门,把他吓了一跳。
待姜桃坐进驾驶位后,他才悠悠开口:“可以一键关门。”
全车内饰真皮,中控台奢华雅致,这无边的美貌、这新奇的感受,姜桃都无暇顾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车跟她考驾照时用的手动挡桑坦纳完全不一样,也可以说,除了手动挡的桑坦纳和公交车以外,她什么车都没坐过,包括出租车。
温照卿用最大的耐心来等待姜桃适应这辆车,他扫了一眼镶嵌在中控台的表,时间充足,足够她先开开眼界。
他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
良久以后,他沉声问道:“怎么,你对这辆车不满意吗?还是你想挑一辆顺眼的开?”
姜桃从后视镜里看了温照卿一眼,见他闭着眼睛,便幽怨地翻了个白眼,心想:那我考不上清华是因为我不看清华不顺眼吗?还不是因为我考不上。
温照卿突然睁开眼睛,正好与后视镜里的姜桃四目相对。姜桃慌张地躲开,转过身,趴在座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生,我……”
“别告诉我,你不会启动。”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不会,你会踢我下车吗?”
“我记得,中正集团的老板也有这辆车,你应该开过。”
姜桃心虚地笑了笑:“我忘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吧!
温照卿突然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既不是高兴,也不是嘲讽,仿佛只是听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云淡风轻地笑一个意思意思。
他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一些主要的常用功能按钮,姜桃用心记下,接下来就应该顺理成章了,出发,上路,抵达目的地。
可她一脚油门踩下去有些猛,又狠踩了一脚刹车,“砰”的一声,毫无防备的温照卿撞到前座靠背上,顿时鼻子一酸。
姜桃当即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紧张得语无伦次,这要把老板撞个好歹,自己怕是也要横着出这个大门了。
“温先生,您没事吧?您为什么捂着鼻子,撞出血了吗?对不起,我还不适应这辆车,我应该提前开到门口转转的。”
温照卿料到了开头,没料到结局,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坐车的时候把鼻子撞了,“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的人,这事出去说了怕是都没人信。
“你有驾照吗?”温照卿捂着鼻子皱眉问道。
他手指修长,骨结分明雅致,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一看便是除了洗脸连袜子都不洗一下的人。
姜桃有些担心,便没想着是不是逾矩,伸手就去拉他捂住鼻子的手:“我看看,给我看看。”
温照卿的手掌是温热的,姜桃的指尖却是冷冰冰的。手拉开了,鼻子是没出血,但是有点红,这么好看的鼻子,可别撞断了,不然赔不起。
“冰一下,冰一下很快就好了。”姜桃单膝跪在座椅上,大半个身体都从前座探过来。
没有冰,也没工夫去找冰,这个天气,随便拿点什么都可以当冰用,但随便什么东西也没有。
姜桃便伸出双手,轻轻贴在他鼻梁两侧,还不忘赔着笑:“冰一下就好了。您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我真不是您对手派来的。我发誓,我就是不熟悉车况而已,一回生,两回熟,下回就不会了,真的,真的真的!”
温照卿心中是有一丝怒火的,毕竟他没有义务和责任去原谅和包容员工犯的错,可她笑得像个没骨头的小可怜,他要真说点什么难听的,倒显得他很刻薄。
他推开姜桃的手,打开车门,绕过车头径直走向副驾驶:“开,我看着你开。”
姜桃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一脚刹车颤颤巍巍地将这辆车开出温宅。
“我有驾驶证的,温先生。”
“那最好。”
“您着急吗?用不用我开快一点?”
“不。”他义正词严地拒绝,“就这样,我不着急。”
“也对。”姜桃笑道,“安全第一,谁的人生也不差这几分钟。”
温照卿没说话。
姜桃又问道:“温先生,我冒昧地问一下,这辆车……买保险了吗?毕竟我不熟悉这辆车,万一刮了蹭了什么的……”
“关于这一点。”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车,早高峰时间,车流熙攘,后面的车与他们保持的距离看起来十分安全,“只要你不乱来,别人都会极力避免与你刮蹭的。”
“因为我是女司机?这是对女性赤裸裸的歧视啊!”
温照卿深吸一口气,有些失去了耐心:“因为,我的车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