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杀戮

  • 真凶
  • 兰景林
  • 17472字
  • 2022-11-04 10:49:49

上部

1

每到临近阳历年的时候,公安机关的事儿就会越来越多,因为阳历年、旧历年和元宵节三个节日相距得十分近,基本上是你来我走。而且,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这三个节日又都比任何节日重要,都想太太平平地度过这三个节日,所以,如何维护好这三个节日的治安,对于公安机关来说也就显得比较重要。按照惯例,市里早就下发了关于加强“三节”治安的有关通知,市公安局也就如何搞好这一时期的治安稳定工作做了周密的部署,其中一个重要的措施是,各单位必须加大值班值宿人员的力量,明确要求各单位,在没有特殊问题,晚上必须保证两人参加值班值宿,而且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是带“长”的。

松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队长孙炜今天值班,和他一起值班的叫于明辉,是个三年前从省警校毕业分配来的高材生。于明辉一米八十的个儿头,一张白皙俊俏的脸,还有一双透着刚毅和智慧的大眼睛。看到于明辉这派头,没人会相信他和刑警能有什么联系,倒总会产生,这可能是哪片子中的男主角的感觉。而且,谁也不会想到的是,就这样一个典型的东方美男子,在凶狠残暴的刑事犯罪分子的刀枪之下,眼都不眨,因而屡建奇功的刑警,却始终处理不好与妻子的关系,经常与妻子发生永无休止的争吵,甚至大动干戈,队里的人经常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手上被妻子搔得一道道血口子。起初,刚和妻子结婚那阵子,他还有些怕羞,撒谎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碰的,但时间一长,大家就不相信了,他也知道再撒这样的谎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就实话实说,也没了什么不好意思,大家对他的这种现象也习以为常,时间长了,如果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了新的伤痕,反而觉得有些不正常了,便会有人提醒他说:“你得注意了,我看你这肉皮子有点紧了。”队里的人敢拿于明辉经常挨妻子的搔开玩笑,却不敢拿他妻子生活作风上事情开玩笑,虽然他们基本都知道,于明辉的妻子与他人有染,于明辉除了公安局给他发的一顶大檐帽外,妻子还给他戴着一顶“绿帽子”,但大家却从来没人敢提这个茬儿,一则这种玩笑太伤人心,二则,他们也知道,如果于明辉真的知道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说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

于明辉之所以遇到了这么多的不顺心的事,大家认为,完全是因为他的母亲太爱攀高结贵,给他找了个副市长的女儿当媳妇。于明辉对此也不否认。

孙炜和于明辉夜间在刑警队值班时喜欢坐在一起下棋,而且,他们不玩通常大家都玩的象棋,而玩那种现在很少有人玩的军棋。军棋看似简单,可下好了也不容易。客观地说,二人棋艺水平相当,基本是今天你棋运好一些就赢了我,明天我棋运好一些就赢了你,对此,二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由于二人棋艺相当,所以就很容易出现旗鼓相当的局面,而旗鼓相当的局面就会产生二人彼此不服气,总觉得有朝一日自己会赢了对方。尤其,如果出现哪一方棋运过好,连续赢了对方几盘,那事情就更加难办了,另一方会不依不饶地缠住另一方,进行连续作战,短则坐在棋盘前十盘八盘不让你动地方,长则一宿两宿不让你回家,直到将你杀败。而且杀到激烈时,不免会有尖酸言语助阵,彼此相互嘲笑对方,孙炜经常嘲笑对方的话是:“你这警校高材生从棋艺上可是没有反映出来高到哪儿。”于明辉经常嘲笑孙炜的话是:“你这刑警队长破案称得上是个专家,可下棋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有时,甚至会出现当即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而第二天则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今天,本来是孙炜和另一个小民警值班,没于明辉什么事儿,可于明辉上次输给了孙炜一盘,总没找着机会板回这一局,今天一看见是孙炜值班,觉得是到了报前几天输棋一箭之仇的时候了,所以就和那个民警说自己有个案子晚上需要和孙炜好好研究一下,和那民警串了一个班,因此得以留下来。现如今好多地方的刑事侦察工作实行探组制,即两个人以上为一组,专门负责某个案件的侦察工作,有农民承包责任田的意思。按照自愿选择,孙炜和于明辉一拍即合,俩人组成了一个探组,成了习惯上说的搭裆,所以,那个小民警对于于明辉说的,和孙炜一起研究案子并不产生怀疑,高高兴兴地走人了。小民警一走,于明辉和孙炜还真的研究了一下他们手里正在侦察的几个案子,到了十点多钟,俩人看看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便把棋盘摆上了,拉开了对奕的架势。可是,他们还没有下上一盘,就听见刑警队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紧接着走廓里响起急促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听到这声音,孙炜就知道可能有人来报案了。他瞅瞅于明辉,自言自语,“哎,看来有些人想复仇是没机会了。”于明辉没听见孙炜的话,自顾看着棋盘,眼下的棋势对他十分有力,他在想着该尽快地结束战斗,赢了孙炜这盘棋。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连门也没来得及敲一下,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

“我……我是来报案的,你们快去吧,有一伙人要把我们歌厅的一个小姐给强行带走,我们老板说他们不听,让我赶快来找你们。”来人说。

“不是你们老板故意送给人家的吧?”孙炜不紧不慢地问,因为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哪能那,如果那样,他还能让我来报案?”来人说。

孙炜一想也对,便推开了眼前的棋盘,站起身,冲着于明辉说:“我说你今天没有复仇的机会了,是不是?还看什么,走吧!”

于明辉仍有点恋恋不舍地看着棋盘,但身体也忙站了起来,说:“好饭不怕晚。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炜笑笑,掏出枪,习惯地把枪的保险打开,子弹上膛。于明辉也如此这般。

二人和那个来报案的小伙子一起来到了刑警队的门外。

于明辉紧走几步,来到一台已经绣迹斑斑的吉普车前,上了车子。

孙炜和那个报案的人也相继上了车子。

于明辉把车钥匙插在锁孔里使劲转动起来,但车子只是狐假虎威地叫唤了几声,而后就灭火了。

于明辉使劲用手拍了几下方向盘,气咻咻地说:“看看吧,这就是跨世纪人民公安使用的追捕犯罪分子的交通工具。”接着又转动了几下车钥匙,车子仍是无病呻吟地吭吭两声,熄火了。

于明辉扭过头来,冲着孙炜说:“队长大人,看来又得劳您大驾了,下车推推吧!”

孙炜苦笑了一下,下了车。那个报案的小伙子也赶快知趣地下了车,和孙炜一起来到车后,帮孙炜推车。

孙炜和那小伙子一齐用力,把车子推走动起来。

于明辉坐在驾驶室里手脚步并用,一阵紧忙活,吉普车才“突突突”地一阵炫耀,终于发动了起来。

孙炜和报案的小伙子上了车,于明辉手握着方向盘等着什么。

孙炜一看,有点急了,说:“还等什么,快走哇!”

于明辉没好气地说:“走?往哪儿走?他还没告诉我们他家门冲哪儿开呢!”

孙炜这才想起小伙子只说了案子,而没有说什么地方发了案子,于是便急急地问:“对呀!你们歌厅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啊,叫忘情歌厅,在顺和路85号。”小伙子说。

小伙子的话音未落,于明辉已经加上油门,车子忽地一下向前窜去了。

……

孙炜等人的车子离忘情歌厅一百多米远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歌厅门前围着一群人了。离得更近一些时,坐在前面的孙炜已经清楚地看见,有个年轻的姑娘被两个强壮的男人架着两只胳膊,正在往停在一边的一台高档轿车跟前拖,还有一个男人正在和歌厅的老板在争吵着什么。

孙炜想去看那台车的车牌号,却发现那车挂车牌子的地方贴着一张对联的横批,上写四个字:一路平安,车号正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快,加快速度,鸣警笛。”孙炜说。

于明辉猛踩油门,同时拉响了警笛。

孙炜原以为警笛一响,这伙人会停止把那可怜的姑娘给绑走,可没有想到,那两个架着姑娘的家伙一听到警笛,居然分别抓着那姑娘的的手和脚,像拎一只待宰的羊一样,把那姑娘飞快地塞进了车子。同时他们也上了车子。那个与老板争吵的男人也不再和老板进行争吵,几步窜到车子跟前,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置上,迅速发动起了车子,正好赶在孙炜的车子停下,孙炜等跳下车门那一刻,高档轿车忽地向前窜去,转眼就钻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

于明辉掏出枪来,想冲着逃走的车子射击,孙炜一下拉住他的手,叫道:“不许开枪,路上人太多。上车给我追。”

于明辉赶紧上车,和孙炜一齐驾车向着那台高档轿车逃走的方向追去。可是,那伙人驾驶的是高档奥迪轿车,而他们驾驶的是破旧的京吉普,哪里追得上?他们只是在那条巷道里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撵了一会儿,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台车载着那个可怜的姑娘,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忘情歌厅老板神情沮丧地来到刑警队,告诉孙炜说,那个姑娘已经被那伙人给放回来了,但她整整被那伙人争先恐后地蹂躏强暴了一夜,一根小手指在与犯罪分子反抗时被扭断,两只乳房被那伙人用针扎得血肉模糊,阴道里至今还残留着一些铁屑、木渣之类的东西,现人正在医院救治。之后,这位老板不停地叨咕着这样一句话:“你们的车再快一步他们就不会把人给绑走了,再快一步就行,哎!”直到坐在一边的于明辉说了这样一句:“你来怪我们,我们怪谁?上边没钱给配好车,你们只顾挣钱,也不想想出点血,给我们做点贡献,赠送我们一台车,我们有什么办法?”

孙炜听了,本来想自己亲自前往医院去询问这个可怜的姑娘,但一联想到这可怜的姑娘神态,就不忍心去了,所以就叫于明辉带一名侦察员前去,自己则跑到主管副局长何健那里如实汇报案情,同时请求何键赶快向局里反映情况,尽快给刑警队配备追捕车。何健听了孙炜的汇报,重点对如何破案、抓捕犯罪嫌疑人进行了指示,末了才说上了一句:“至于向局里要追捕车的事,我已经不只一次反映过了,可现在市里拨给我们经费只能保工资,局里也没办法。我也不能老为这个事追局长的屁股要,那样好象我想坐这台车似的。你要感到这追捕车重要,我看你就直接找大局长要,我还不怪你是越级办事。”

离了何局长办公室,孙炜真想直接闯到大局长的办公室,说明情况,请示局里赶快给他们配备追捕车,但想来想去还是没去,一方面,何健说的的确是实话,局里的经费有限,保工资都比较困难,哪里还能拨出钱来给他们买什么追捕车?再说,如果自己老追着局长要车,局长会不会以为自己想享受、要坐高档车呢?

第三天,市电视台在“社会新闻”栏目里报道了那名女子被人强行绑架、轮奸的恶性案件,报道在“此案正在进一步侦破中”后面,又加了这样一段话,据悉:市公安局刑警队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到了现场,只可惜,犯罪嫌疑人驾驶的是高档奥迪车,而我们的公安干警驾驶的是京吉普,故眼睁睁地看着犯罪嫌疑人逃之夭夭……这段话。是孙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特意要求记者给呼吁的。他向局里要不来车,也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了。

2

人有时是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的。从心底上说,孙炜是轻视时下那些靠冒险而暴富了的款们腕们的。这几年,不断有他的一些大学同学来拉他下海经商,有的甚至把经商的本金都放在了他的眼前,但他想了想说,“狼有狼路,狗有狗道。我孙炜这一生好象就适合干公安,别的我没兴趣。”但现在,当局里让他代表全市公安民警,登台向那位据说名字上了《全国著名私营企业家辞典》的黄天成黄老板献花时,他虽满心地不乐意,但表面上还欣然应允,原因是这个黄天成黄老板一次性向市公安局赠送了十台桑塔纳轿车,而其中有一台局里已经答应给他们做追捕车用。

黄天成是广东珠海人,今年五十岁。两年前,黄天成还在珠海市做服装生意,一个偶然的机会,黄天成与松江市的一个副市长相识,并在这位副市长的极力撺拢下,作为松江市重点招商引资对象来到了松江,经过一番苛刻的考察之后,毅然将这些年来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千万金钱全部投到松江市政府的户头上,把城郊的一块地皮以每平方米高于本地五元钱的价格买了下来,然后便找来几个民工,在这块地皮四周钉上木桩,在用铁丝把这些木桩联起来,以后就没事一样,整天开着他的宝马车东游西逛,看准什么小生意就做一下,没生意就研究房地产的行情。两年后,开始陆续有人来找他,谈要买他的地的事情,而且开口给他的价格就高于他当初买下时的两倍。但是,黄天成摇摇脑袋,推说这地自己要用来建房子,很和气地把人打发走了。五年后,黄天成的的这块地皮价格一升再升,黄天成感到是该出手的时候了,便以高于他当初买下这块地时三倍五倍不等的价格卖出,使这位广东小鱼村来的黄天成一下子成为了全市乃至全省都数得上私营业主,而且,早在这块地皮没出手之前,黄天成就开始研究起城郊的另一块地皮来了。

市里对黄老板赠车这一举动看来十分重视,市委钟书记亲自参加了交接仪式大会。大会场面也安排的得比较隆重,就在市公安局大院里平地搭起了一个台子,特意雇了一台吊车,把十辆簇新的轿车拎到了台子上,整齐地摆放起来。轿车前面就是参加会议各位领导的座席。头天晚上,市局办公室就下达了大局长高山的命令,市局机关、包括市局各科所队所有人员必须着装参加大会。此外,各分局、巡警、交警都组队参加大会,这样一凑,竞有五百多人聚集到了主席台前。此时,尽管室外温度少说也得达到零下二十多度,大家都被冻得有点上牙直打下牙,但一看到台上的那十台高档轿车,就似乎忘记了寒冷,仍饶有兴趣地等着大会的开始。九时整,随着音乐声起,市委钟书记等人走上了主席台。孙炜坐在离主席台比较近的地方,对来参加会议的人看得比较真切。这会儿他发现两个问题,一是那个黄天成居然紧挨着市委书记坐下了,连市委主管政法和副书记和副市长都坐在了他的旁边。这在以前是少有的。想一想,别管你什么企业家、董事长的,通俗点说还是个做买卖的,属于三教九流后面那一伙的,你怎么能坐在市委书记的身边?市委书记是什么,市委书记就是过去的知府大人,少说正五品,现在叫正厅级。可一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现在有奶就是娘,市委书记官再大,不能满足公安局交通工具,而人家虽然是三交九流那伙的,却一下子就给公安机关解决了十台桑塔纳轿车。十台桑塔纳轿车多少钱?少说得一百五十多万,是小数字吗?如此说来,黄老板坐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妥的。但是,令孙炜疑惑的是,在市委书记的另一边,居然也不是政府的领导,而且也是一位本市颇有名气的私营企业家,叫叶根深。此人孙炜并不陌生,而且比较熟悉,因为叶根深是他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都是学经济管理的。大学毕业后,自己先是被分配到了市交通局工作,后来公安交通管理任务加重,急需扩编,他和交通局的一部分年轻人就集体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交警。没当交警前,他还觉得当个交警,戴着顶大檐帽,站在三尺岗台上,挺神气的,可真的一当了交警,才发现,这交警生活原来是太枯燥、太乏味了,别的不说,就一天站在岗台上,听那各种车辆的吼叫,就足以使你达到神经错乱了……这样,他强忍着站了两年岗,后来公安机关刑事侦察机构又扩编,一般人怕危险,不敢来干这行当,他和局里领导请求,先到了省里的公安干校进行了短期的刑事技术培训,然后便来到刑侦一线,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叶根深本来是被分配到市政府经贸委工作的,但只干了两年就随着下海大军一齐下海了。叶与黄都做房地产生意,但叶的“家底”远不如黄殷实,也不如黄的名份大,那么今天黄是因为向公安机关赠车才得己坐到了市委书记的身边,这叶根深是什么原因呢?孙炜乍想乍觉得不可思议了。

赠送仪式开始了。先是由黄天成做赠送前演说。到底是搞企业的,演说也讲究经济实惠,没太多的客套话,句句都是大实话:电视上报道了因为我们公安局的车辆不好,造成一个少女被人绑架轮奸,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当时我就想,是谁让我们挣了钱,是党和政府,那么现在党和政府有了困难,我们就不能视而不见。再说,社会治安是大家的事儿,不是公安机关一家的事。如果我们今天让这伙人逍遥法外了,那么明天他们就可能把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姐妹给绑了,那时,我们挣的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完这些,黄天成甚至没用主持人说“下面赠送仪式开始”这句话,就“哗啦啦”,从一只手提包里掏出了那十台车的车钥匙,举过头顶,高声说:这是这十台车的车钥匙,现在我交给你们,如果不够用,我还可以出钱给你们买。主持人看到这里,不得不改变了既定的赠送程序,赶紧抓过黄天成面前的话筒,说:“请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孙炜同志代表全市公安民警上台授领车钥匙。”孙炜听后,便抓起身边早已准备好了的一束鲜花,费劲儿地挤出人群,跑到台上,郑重地给这位黄天成敬了个礼,然后把那束鲜花塞到黄天成的怀里。黄天成看也没看那鲜花,随手把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也比较郑重地把那串钥匙双手送到了孙炜的手中。那一刻,孙炜才感到,自己以前对这些款们腕们看法有点太偏激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孙炜下得台来,会议已经开始进行了下一项。主持人操着话筒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听说黄天成董事长向公安机关捐赠十台高档轿车的消息后,我市著名私营企业家,宏达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叶根深同志表示,要向黄董事长学习,并带来了他的一片真情。有请叶董事长讲话。

宏达集团公司董事长叶根深很儒雅地站了起来,冲着台上台下的人掬躬、点头,然后习惯地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了口:“我没有更多的可说的,只说明一点,我的确是在黄董事长的感召下要求来参加这个会议的。那么,我来参加这个会议给我们的公安民警带来点什么呢?我带来了一张支票,一张价值五百万元的支票。我捐赠这笔钱是希望市公安局用它来改善我们的‘110’指挥中心的通讯设备,使我市的‘110’指挥系统达到全国一流的水平。”叶根深说罢,从手提包里掏一张支票,但由于事先没有想到叶根深会有这个举动,所以没有人前来接这张支票,主持人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站在那里发起了愣。幸好,坐在主席台上的市公安局高山局长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况,赶忙站起身,走过来,先给叶根深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亲自从叶根深的手中接过了那张五百万元的支票。

台下暴发出一阵异常热烈的掌声。

孙炜边鼓掌边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同学是有点向黄天成挑战的意味儿,所以留心去看了一眼黄天成的反映,但他看到黄天成的表情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大家一样真诚地鼓着掌。孙炜不由地更加佩服起这位黄天成来,宠辱不惊,人生最大的修养,看来,这黄天成还是很有涵养的。孙炜又去看叶根深,叶根深也是一幅真诚的样子,似乎他的举动根本就没有妨害到任何人。但是,孙炜却感受到了这里边潜伏着一种危机。

3

黄天成失踪了。

黄天成失踪后的第十天,他的天成集团公司的人才来市公安局刑警队向孙炜报案,因为在这期间,天成集团公司的人一直不相信黄会出事,总感到有那么一天,黄天成会自己出现,回到他们中间。来公安局向孙炜进行报案的是天成集团公司的两个副总经理,年龄大一点的姓王,小一点姓的姓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孙炜大体说明了这样情况:十天前,他们发现黄天成没有到公司上班,因为有好多事情要向黄天成请示,所以他们就给黄天成家里打了电话,但电话没人接。他们又开始往黄的手机里打电话,发现黄的手机关机。那时,他们就预感到好象要出什么事,因为黄的手机从来是不关机的。两个副总经理没有和黄联系上,就在一起分析研究黄应该干什么去了,但怎么分析研究也理不出头绪来,最后只能认为,黄可能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不便向他们讲,而自己一个去办了。这样,两个副总经理也就只好采取耐心等待的办法了。可是,他们一连等了三天,还是没有发现黄天成的影子,更没有与黄天成联系上。这个时候,两个副总经理开始感到事情严重了。年轻的裴副经理沉不气了,提议应该赶紧向公安机关报案,可年纪大一些的王副总经理想了想,认为急于向公安机关报案还是不妥,一是黄素来为人真诚和善,没有与什么人发生过比较激烈的冲突,发生刑事事件的可能性不大。二是黄天成乃公众人物,全市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向公安机关进行了报案,那么只要公安机关一插手,社会上马上就会传播开来,立时就会吵得沸沸扬扬,容易抵毁黄总的形象。他的意见是,还得发动自己的人,在内部先进行查找。裴副总经理认为王副经理分析得也有道理,就依照王副总经理的意见,开始在内部查找黄天成的下落。他和王副总经理分兵两路,一路给与集团公司平时经常来往的全国各地的客户打电话进行询问、了解,另一路找黄天成在珠海和松江的亲属亲友,看看他们有没有知道黄天成的下落的。结果都没有结果,既没有人看见过黄天成,也没有人与黄天成联系过。这时,两个副总经理又经过一番研究,觉得不向公安机关报告是不行了,所以才来到刑警队报了案。

听了两位副经理的案情报告,孙炜心里觉得有了沉甸甸压力。就案件来说,并不复杂,如果黄天成真的是失踪了,那么无非是继续扩大线索,寻找其下落的事情。但是,有一点他不能不感到此案非同一般了,那就是这黄天成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此案真的存在,黄天成真的失踪了,那么无疑会惊动市里乃至省里的方方面面。到时候,案件能够得己迅速破获还好说一些,如果一时半晌破获不了,或者根本就无法破获,那他们的这个刑警队可就别想消停了,到时候,用不着上边动员他引咎辞职,他本人也该自动请罪,要求辞去这个职务,这没什么含糊的,了解刑警办案规律的,知道侦察们就是再进行努力,也有破不了案的时候,而不知道这些规律的,总认为刑警破案就像民工盖大楼一样,多贪点黑、起点早,就可以早一些把大楼盖起来。

孙炜带着于明辉,和两个副总经理一齐,来到了黄天成的天成集团公司。

王副总经理把孙炜二人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孙炜落座后,便让二位副总经理进行回避,然后让他们把公司的财会人员给找来。

二人出去。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抱着一大摞帐本、神色木然地走了进来。

女同志把那帐本重重地放在孙炜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不请自便地坐在了一只沙发上,眼睛看也不看孙炜他们一下。

孙炜和于明辉自然看出了女财会人员的不悦神情,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产生这不悦心情。

“您是这个公司的财会?”孙炜问。

“对。七年了,自打黄总的这个公司成立时就是。”女财务说话时仍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好。那我们谈谈好吗?”孙炜问。

女财务似乎没有听见孙炜的话,两眼一直盯着某一处一言不发。

孙炜耐心地接着说:“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女财务这会儿突然把脸转向了孙炜,气咻咻地说:“不用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黄总有没有偷漏税的情况,你想知道黄总离开公司时是不是从我这里取走了高额现金或支票,你想知道平时黄总是不是有贪占公司财务的现象……总之,你们怀疑黄总是因为经济问题而逃走了。可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你们如果把精力用在这方面,那只能是耽误破案时间,因为我在这个公司干财务干了七年,我非常了解黄总经济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方面他没有一点问题,他的失踪绝不是因为经济。现在,我把我们公司的主要帐目都给你们拿来了,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就只好请你们查我们的帐目了。”

女财务边说边站起了身,也不管孙炜他们同不同意,扭头就走了。

于明辉被女财务的这种态度给激怒了,忽地站起身来,想把女财务给拉回来。孙炜看出了于明辉想干什么,忙制止了他。

于明辉生气地坐了下来。

孙炜看了看眼前那一摞高高的帐本,苦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两位副总经理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王副总经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孙队,我们这个女同志态度有点毛病,我们已经批评了她。你看,下面我们是不是再找找别的财务方面的人来……”

“不用了,”孙炜说,“虽然我们办案不讲究凭直觉,但今天我们就来个凭直觉,我相信这位女同志说的都是真的。”

两个副总经理就问孙炜,还需不需要找什么人了解一下情况。孙炜思索了一会儿,问两个副总经理,公司里有没有比较了解黄天成私生活的人。两个人想了想,但都相继摇了摇头。孙炜就提示他们:譬如黄天成有没有秘书、司机之类的人,他们也许会知道一些黄天成平时的一些私生活。王副总经理说,黄天成喜欢自己开车,从来不用司机,所以,自从来到松江市就没有用过什么司机。至于秘书吗,也没什么专职的,倒是公司当初考虑他家不在本地,年龄又大了些,指定公司办公室的一个年轻人经常跟着他,给他跑跑腿,有时下班晚了送他回家什么的。孙炜听到这儿,说:“那你们就把这个年轻给找来吧!”

二人就又起身,出去了。

一会儿,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小伙子面色沉静,倒是没有看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来。

小伙子坐在了孙炜的面前,一双很秀气的眼睛看着孙炜。

孙炜看了看小伙子,开口说:“我想,黄董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可能是失踪了。”

“是的。可我不相信。他那么与人为善的人怎么会遭人算计呢?”小伙子说。

孙炜沉吟了一下,说:“我们现在先别探讨他是不是遭到了什么人的算计。我们听说你和黄董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对于他的生活上的事情了解一些,所以,我们想请你回忆一下,黄董平时都经常和什么人在一起。”

小伙子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又自觉不自觉地掏出了一只烟来,点燃,深深吸了几口,终于开了口:“实实在在地说,黄董这人向来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尤其不愿意和那些社会上的人交往,他自己都说过这是个毛病,不利于他的经营活动。但如果你们非想知道他经常和什么来往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而且仅仅是我所知道的,他的交往圈里又这么几种人,一是政界的,比如市里那些管私营企业的头头脑脑们。二是他的那些老乡、以珠海人为主的广东帮。还有……还有就是商界的同仁,主要就是一些南方的客户,还有……还有……就没什么人了。”

“私生活呢?”孙炜做进一步提示。

“啊!私生活。啊啊……请问,什么叫私生活?”小伙子问。

“就是黄董平时去不去一些歌舞厅、酒巴间、夜总会之类的地方?”于明辉禁不住地开了口。

小伙子听后,先是没有反映过来,但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于明辉问话的意思,脸马上就泛起了非常的不悦之色,说:“啊!我才听明白你们想了解什么了。你们是想了解黄董是不是有什么风流艳事呀!是不是因为这些风流艳事而遭来杀身之祸呀!正如曹雪芹说的那样‘宿孽总因情’嘛!好,好好,你们猜得也有道理,他一个外地人,腰缠万贯,老伴又早逝,一个女儿又在京城念大学,这些因素很容易使他弄出些风流韵事来。但是,我可告诉你们,凡事都有个特殊,黄董就是在这特殊之列。我敢肯定地说,黄董在这方面绝对没什么越轨的地方。”

“就没什么女人和他关系密切一些的?”于明辉不相信地问。

“你这么想,我只能怪你不了解我们的黄董。当然这也不怪你,现在只要一有了几个臭钱,身边就少不了女人相伴的大款大腕们影响太坏了。但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千万不要再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了,破案如战斗,机不可失呀!”

孙炜不能不被小伙子的话所感染。看来,从目前反映出来的情况看,如果怀疑黄天成是因为经济问题而逃逸,或者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遭到不测都是不客观的。

孙炜站起身,对那那小伙子说:“好吧,我们相信你的话。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小伙子站起身来,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小伙子走不久,两位副总经理又走了进来。

“还需要找什么人吗?”王副经理问。

“不用了,”孙炜接着问,“谁能打开黄董的办公室?”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那就去找工具,把门撬开。”孙炜说。

“这……”王副总经理沉呤了一下,接着说:“这不妥吧,如果黄董回来……”

孙炜笑了笑,说:“如果你们现在还相信黄董能够回来,说明你们很相信‘明天会更美好’,但是,事情往往不是这样的。你们应该想想,黄董这样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十多天没有一点信息呢?又有什么力量能够使一个成年人在十多天里无声无息呢?”

两个副总经理都张大了嘴巴,性情急燥的裴副总经理不由地开口问道:“孙队的意思是说,黄董已经……”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黄董应该是在你们发现他没上班那天就遇难了。”孙炜说。

两位副总经理傻了似的看着孙炜。

4

黄天成办公室的门被撬开了。

孙炜和于明辉对办公室进行了认真的搜查,结果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孙炜又让公司的人把黄天成办公桌抽屉撬开,结果从里边发现了一封已经粘好了封口、但还没来得及邮走的信件。信件是黄天成失踪的前一天写给在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学里读书的女儿黄安静的。表面看,这是一封很平常的父亲写给女儿的信,无非是写了父亲对女儿思念、教导女儿要好好读书,成为国家有用之人之类的话,但是,其中有两句话使孙炜产生了疑问:“……静儿,爸爸知道你一直为我担心,但爸爸告诉你,爸爸一生与人为善,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我想你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当然,倘若他们想加害于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商海无情,只希望你不要掺和我们的事情里边来,更不要为爸爸的事而浪费精力,好好读你自己的书,将来做国家有用之人……”

孙炜把这封信揣了起来。

对黄天成的办公室搜查完了,孙炜、于明辉又带着天成集团公司的两个副总经理驱车来到了黄天成的住处。

同样,他们又用工具撬开了黄天成的家门。而当他们一打开黄天成的家门,一股腥臭便扑将过来,差点把两个副总经理给熏倒在地。

孙炜和于明辉用棉花把鼻孔塞上,一步步走进了屋子。二人在屋子里仔细地搜查起来,不久便嗅到了那腥臭味儿的源头——床底下。

孙炜看了看那床底下,又看了看于明辉。于明辉会意,说:“看我干什么,上次从菜窖里拉‘死倒儿’,是我给抱出来的。”

孙炜笑笑,说:“对对对,现在轮到我了。”

孙炜说着,挽起了衣袖,俯下身,撩起床罩,于是便看见了床底下有两个并排放着的胶丝袋子。他伸出手,用力把两个胶丝袋子给拖了出来。

两个胶丝袋经过一拉动,立即从里边渗出了血水来,满屋的腥臭味便更加浓烈起来。

于明辉这时找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那两个胶丝袋子前,把系着袋口的绳子解开。然后又站起身,提起胶丝袋子的底部,立即,一个胶丝袋子里掉出了人的四肢,另一个胶丝袋子里则掉出来了人的躯干。

孙炜看了看这些东西,又撩起了床罩,向床底下看去。床底下什么也没有了。

“不对呀?怎么没有脑袋呢?”孙炜自言自语。

于明辉笑笑说:“这南方人的脑袋太聪明了,八成让人给拿去研究去了。”

孙炜和于明辉把那没了四肢和脑袋的躯干摆在客厅中间,又把另一胶丝袋子里搜出来的用菜刀之类斫下的四肢摆在那躯干的应在的位置,结果发现那躯干与四肢相接处的创口正好吻合,这便充分说明这四肢与躯干属于一个人的。

孙炜前些天见过黄天成,所以这时他把眼前的这具没了头颅的尸体与平时黄天成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进行了一番对照,觉得从体形的大小上看,这具尸体是黄天成的尸体。为了准确起见,孙向站在屋门口的天成集团公司两个副总经理招招手,说:“过来过来,看看是不是你们的黄董。”

二人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着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两个人马上开始干呕起来,直到把肚子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呕过之后,两个才开始认真地辩认起来。他们围着这具死尸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裴副经理先开了口,说:“我看是黄董。我陪黄董洗过澡,留心过他的肚脐眼儿,因为他的肚脐眼儿长得有点特殊,别人都往里边凹下去,而他的是使劲儿向外凸出来。为这事儿,我还真的问过黄董,他说,那是因为他小时候家中十分困难,母亲生他的时候连老牛婆(接生婆)都请不起,是他的父亲把一只剪刀烧红消毒后,一下子给他剪断的脐带。由于父亲根本没有剪脐带的经验,所以给留长了一些,这样,他的这脐带留在外边的部分就比正常人的要长,所以就向外凸。”

王副经理没用裴副经理把话哆嗦完就肯定地说:“这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这尸体就是我们的黄董。第一,这里是他的住所,谁会把别人杀了放在他的家里?第二,你们看,他手上戴着的手表不正是当年咱们公司开业时,南方一个珠宝商送给他的、特意为他镶了二十五颗钻石的手表吗?”

孙炜和于明辉这才注意去看那尸体的左手腕,发现在那血肉模糊的腕部,真的还戴着一块手表。于明辉蹲下身,把那只手表摘了下来,交到了孙炜的手中。孙炜仔细地查了查那镶嵌在表壳四周的钻石,发现刚好是二十五颗。

看来此尸体是天成集团公司董事长黄天成已经无疑。

孙炜把手表交给于明辉,让他精心收好,然后用手机给市局刑事技术科打了电话,请他们立即来现场进行尸体检验。这以后他便和于明辉一起开始对现场进行细致的勘查。一方面,他们围绕凶手如何进入的室内进行了勘查,结果发现,可进入此住所的房门、窗户均完好无损,那么如此分析,凶手进入此室,一定是死者本人亲自给凶手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让凶手进入室内的。那么死者能够给什么人打开房门,让其进入自己的室内呢?一定是与他十分熟悉的人,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凶手系与死者平时熟识的人。另一方面,他们围绕凶手杀害黄天成的动机开展勘查,结果发现,死者家的箱柜、抽屉、床铺等都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连死者腕上的那块价格昂贵、少说也得个二、三十万元的钻石手表,凶手都没有拿走,这基本可以说明,凶手杀死黄天成。不是为了掠夺钱物,因而,仇杀的可能性便大了。第三,孙炜和于明辉还围绕凶手是如何被杀进行了细致的排查,结果发现,死者留下蝗四肢和躯干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枪伤,甚至连一点轻微的创口之类的地方都没发现,这说明死者与凶手之间连搏斗的过程都没有。那么怎么才能做到使死者就这么容易地毫无反抗地被杀了呢?办法只有两个:一个就是用枪,第二就是事先用麻醉药将被害人麻醉,然后将其肢解。而两种办法中,用枪的可能性又比较大,原因是,黄天成乃一个身价很高的人,杀他的人想给他用点什么药,麻醉了再进行杀戮,是件很难做到的事。所以,用枪将击其头部,使其致死,然后再进行肢解的可能性比较大。

“注意寻找弹壳。”孙炜告诉于明辉。

两人开始在房间里认真地寻找起弹壳来。但是,两个人在屋子里找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弹壳。如此看来,如果凶手是用枪杀死的黄天成,那么这个凶手也不是一般的凶手,他在开枪杀死人后,懂得该把弹壳拣走,不给公安人员破案留下线索。

就在孙炜与于明辉紧张地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侦察科的人员来到了现场,对现场进行了技术上进一步鉴定,结果证实了下面几点:一是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一个月以前,与天成集团公司发现黄天成失踪的时间相吻合。二是通过检查死者的血液与胃溶物发现,死者生前进食比较正常,没有发现有毒和麻醉食物,由此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是中毒或麻醉后被杀的可能,也基本可以断定是被枪击而死。三是痕迹检查人员从对室内留下的足迹检查发现,室内除了黄天成的足迹之外,只有另外一个人的足迹,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凶手为一人。

上述这些工作整整进行了大半天,当如血的夕阳涂抹到窗户上的时候,大家才对现场勘查完毕。

刑事技术人员开始清理现场、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于明辉也来到洗手间洗手,准备离开现场,唯有孙炜却坐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仍在思索。他突然想起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凶手真的是用枪射杀的死者,那么他与死者之间的距离一定不会很大,因为这毕竟是个客厅,最长的距离也不过五米,而在五米的距离内对一个人的脑袋进行射击,那么子弹的攻击力就一定很大,就很可能把人的脑袋给洞穿,子弹就很可能从人的脑袋射出,而落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孙炜不由地一惊,眼光也随之向客厅的地面和四面墙上掠去,结果突然地发现,在客厅的一个木制地板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孔。他忙奔了过去,进行仔细观察,发现很像子弹穿过的洞口。于是,他找来一把螺丝刀,用力把那洞口掘开,不久便发现了一枚子弹的弹头。

回到局里,刑事技术科又用精密和仪器,对这枚弹头进行了认真的鉴定,结果证实,此弹头是从一支64式手枪中射出的,而且根据公安机关对所有枪支的登记、备案进行查阅,此枪原系某派出所一民警的工作用枪,但是,三年前,该民警在回家的路上突遭铁棍袭击,枪被抢走,至今下落不明。

如此看来,要想找到杀害黄天成的凶手,必须首先寻找这颗枪是被谁抢去了。持枪的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黄天成的凶手。

5

一般说来,为了防止泄露案件机密,一个探组所负责的案件没有破获之前,有关这个案件的情况是可以不公开的,探组负责侦察的人员可以不动声色地对案件进行秘密侦察,直到案件破获。但是,黄天成被杀一案发生后,孙炜和于明辉惦量了再三,觉得必须逐级向上进行汇报,其原因当然是这个黄天成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乃省市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每年向当地政府纳税额足可以使他成为当地政要们的座上宾,因而受到空前的重视。而这样一个人物被杀,势必会引起上峰的关注,如果他们仍然像以往那样,对此案进行秘密的侦察,那么如果在短时间内破了案还好说,而一旦在短时期内不能破案,或者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能破案,那么此案就会通过各种媒介,传到市里上峰那里,那时,事情就复杂了,上峰很少会考虑案件侦破的难度问题,而会把破不破案与你对当地的经济发展环境所持的态度联系一起,那时候,让你背上个影响地方经济发展的罪名也未可知。因此,当晚,二人把黄天成没有了头的尸体送进法医室的冷藏柜里后,便双双来到了市公安局主管刑事侦察工作的副局长何健的办公室,把此案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何健进行了汇报。

何健今年已经五十出头,刑警队长出身,是孙炜的前任,可以说,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何健的提携,就没有他孙炜的今天,因此,对于孙炜来说,何健对他有知遇之恩,除了工作上的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那种必须服从之外,还有孙炜对何健的敬重。

何健从听了孙炜说“黄天成被杀了”那一刻,一直到孙炜把此案的大致情况叙述完,一句话也没有说。对此,孙炜和于明辉当然理解,他们很了解他们的这个老领导,这些年来,每当一个重大案件发生之后,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听、看,从不多说什么,而是用心在思索,考虑案件的侦察方向。所以,眼下,二人也不急于让何健表态,而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何健考虑好了后,再给他们指出破案的具体思路。但是,今天他们估计错了,何健在听了他们的有关黄天成被杀的情况汇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为他们下一步的侦察指明方向,而是默默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番,说:“你们现在回去,以最快的速度起草一个简要的案件发生的情况汇报,然后与我联系。我现在去找高局长进行汇报,我想,他知道这个案子后,会连夜向市委领导汇报的,那时,就少不了要有一份书面汇报材料了。”

这个时候,孙炜才明白自己的这个主管局长除了办案精干高明之外,政治敏感性也非常人所能比拟的。因为在此之前,孙炜只不过认为此案顶多能够惊动市局大局长也就到头了,谁会想到市委的领导会不会要听关于黄天成被杀的情况汇报呢?然而,何健就给想到了。

事实也验证了何健的分析判断是正确的。孙炜和于明辉回到刑警队,找来打字员,由二人口述,打字员边找边整理,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弄出了一个简要的《关于天成集团公司董事长黄天成被害情况报告》后,便接到了何健打来的电话,让他们立即赶到市委常委会议室,说市委钟书记和聂市长要亲自听此案的情况汇报。

孙炜和于明辉对何健佩服有加了。

二人带着那份黄天成被杀的情况汇报,驾驶着黄天成前不久赠送给他们的那台桑塔纳追捕车,匆匆赶到了市委常委会议室。

到了市委常委会议室,孙炜才发现,参加会议的,远不是他所想象的只有书记和市长,市里的几乎和政法工作有点联系的头头脑脑们全来了。

孙炜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随便找了个位置,刚要坐下,就听有人问:“你就是孙炜吗?”

孙炜忙又站直了身子,说:“是,我是市局刑警大队队长孙炜。”这样回答过后,他才发现,问他话的是市委钟书记。

“好吧,听说此案是你一手承办的,就到前边来,说一下现在的基本情况吧!”钟书记说。

孙炜这才些诚惶诚恐地坐到了各位常委们平时坐的一个位置上,开始按照整理的那份报告,进行汇报。汇报过后,会议室内一片静寂。

市委书记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开了口,说:“我们今天不分析案件,分析案件是公安机关的事儿,咱不能越俎代庖。我只说两点意见,一是大家要认清破获此案重大意义。当前,我们正在全心全意地进行经济建设,民营企业家对我们的经济建设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就拿黄天成来说,他每年向我们政府所纳的税款,就够你们公安机关全体民警开一个月工资的了,但是,他却被杀了,所以不能不说黄天成的被害,是我们市的一个损失。鉴于此,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要求你们公安机关,必须限期破案,时间嘛!你们自己定,因为我对破案是外行,但我希望越快越好。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意见。好吧,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钟书记说完,自己先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出了市委机关,市公安局局长高山又把何健、孙炜和于明辉直接领到了他的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先冲着何健问:“怎么样,钟书记让我们限期破案,你说说这个期限得多长吧!”

何健没有回答高山,而是看了看孙炜。孙炜明白何健是想让他先提出个建议,让高局长参考,所以就想了想,说:“从现在所掌握的案件线索上看,此案不可能会在较短的时间内破获,所以我想,最少也得给我们四到五个月的时间……”

“不行,”高局长一听孙炜这样说,便摆了摆手,“四、五个月的时间太长了,连我都会等得不耐烦的。我看还是我来定个时间吧!就两个月,不能超过两个月。而且,我们还得定个赏罚措施,超过两个月,我得到市委去请罪,你们呢?就得自己考虑考虑是不是辞职的问题了。如果提前破获了此案呢?我奖励你们,而且重奖,放心,我说到做到。去吧!你们好好研究一下吧!”

副局长何健只好带着孙炜和于明辉二人离开了高局长的办公室。

出了局长办公室,于明辉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嘟囔了道:“哎!领导一句话,下面跑决腿。只给政策,不给对策,这话儿没法干了……”

于明辉还想说什么,但发现孙炜在用眼光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对于于明辉的这番牢骚话,何健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他是刑警出身,深知刑警的苦辣酸甜。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说几句牢骚话,骂几句娘,是他们的一种习惯,而如果真的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他们还是拉得出,打得响的。

何健把二人又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何健坐在了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看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二人,开了口:“到了我这儿,就当不了甩手掌柜的了,从现在起,这个案子就把我们三人拴在一起了,怎么比方呢?对了,咱们是一根线上拴着的三个蚂蚱,跑不了你们,也跑不了我。所以呢,从现在起,你们俩就得给我多辛苦一下了,如果能够按时破了案,奖励八万吊,我何健分文不取,全是你们的。但如果在所限期之内破不了案,我们可得集体向市局党委申请辞职了。”

……

从副局长何健的办公室出来,孙炜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二人出了市局机关大门,孙炜停了下来,看看于明辉,问:“咱俩咋整?”

于明辉不假思索地说:“咋整!你是队长,你说了算,我得听你的,这叫‘和慈禧太后搞破鞋——领导说咋干就咋干’。”

孙炜真的让于明辉给逗乐了,尔后想了想,说:“好,那我看这么的,今天我们就到这里,都回家去睡觉,反正破不破案也不在于这一个晚上。但回去后,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别一个劲儿地纠缠老婆——啊,对了,你不敢纠缠老婆——动动脑子想想这案子,尤其是你,刑警队副队长已经报批了,现在可是立功的时候了,明天拿出一个比较具体的侦察方案来。具体到什么程度呢?哦……具体到人头上,至少得分析到谁最有可能把黄天成给杀了这个程度,你看行吧?”

于明辉苦笑了下,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今天就‘拜拜’了。”孙炜说完,转身想走,但于明辉却叫住了他。

“哎,等等,就这么走了?”于明辉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还有事儿吗?”孙炜问。

于明辉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而后说:“我说队长你不是和我揣着明白玩糊涂哪吧,我们可还没吃饭呢,别忘了,今天该轮到你请客了。”

孙炜这才想了什么,然后一拍后脑勺,说:“好好好,看我真的把这事给忘了,走,吃饭去,我请客。不过,你可不能喝酒,一喝酒时间就长,回去晚了你媳妇又该和你动手了。”

“动手能怎样?我还怕她怎的?”于明辉一撇嘴,轻蔑地说。

“怕你倒是不怕她,但我担心你一不小心,又让她把脸给搔了,影响整个公安队伍形象啊!”孙炜说。

于明辉一听,不好意思起来,捣了孙炜一拳。

“还有,今天算我请客,但你付钱。”孙炜说。

“为什么?”于明辉瞪大了眼睛。

“实话告诉你,今天我这兜里是一分钱没有。”

“钱呢?”

“昨天我儿子学校搞向贫困地区学生捐款,我儿子是班长,得带头,这样,二百块钱全让他给抢走了。哎,你别不放心,这马上就要发工资了,一发工资就还给你,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