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至,除夕日,长安城街市上人多了许多。
正值新年旧岁,交替更代之际,不少商贩在倒卖特殊食物和小饰品。
南梁百姓认为鬼怪是一切祸事的开端,因此元辰之际,除食用特殊食物来强身健体外,还会准备一些有驱鬼功能的小饰品,以此来保护自己免受鬼怪的侵害。
因此,街市上买卖饰品的人极多。
一阵马蹄声传来,领守之人驻足观望片刻,又从道上疾驰而过,扬起灰尘。
抬头望去,只见几十骑马呼啸而过,顷刻间化做一对渐行渐远的黑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太尉府前,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那人驾一匹黑马直奔而来,策马之人勒马停住,跃下马来。
一小厮连忙上前拉住马绳,开口道“郎君,郎主在前厅。”
他点头示意,而后径直走进去。
前厅,太尉正襟危坐其上。旁边的夫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走进来。
他拱手行礼,微微开口“阿父,阿母。”
坐上之人饮茶,放下道“回来了,便入宫吧。”
“是啊,想必主上同殿下都等急了。”在旁的夫人也连忙笑着道。
“是。”
入宫后,他们一同去偏殿拜见了元帝及帝后。
不想,太子殿下也在。
他一身华服,头发束起,姿态闲雅,瞳仁灵动,让人目不转睛之余又觉得深不见底。
太子生得风流韵致,是贵子自然也是个才子。
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眼角挂着笑,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深黯。
不得不使人暗暗惊叹,太子将成熟的浑厚沉稳和沧桑内敛,做到了真正的收放自如行云流水,也将撼人魂魄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众人只看太子脸上的笑意,却不知其眼底的深意。但凡事他都做的滴水不漏,似乎与众人眼中的不是一人。
长安四郎中,若说谢小将军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陆世子就是桀骜不驯,放荡不羁;江家三郎江临便是温润如玉,雅人深致;再者,太子元珩则是才貌双绝,逸群之才。
四人中,除陆世子才学略微差点,四人的相貌在长安城可谓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而其余三人皆可称其才高八斗,学赋五车,貌比潘安宋玉,德堪柳下惠。
莫说人见人爱,那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啊。
“臣(臣妇)拜见主上,皇后殿下,太子殿下。”三人一同跪拜,齐声道。
皇后看着三人笑意盈盈,脸上止不住的高兴。
元帝连忙开口“快起来,今日不过是家宴,不必多礼。”接着一手一个同时扶起谢太傅和谢小将军。
皇后则笑着附和“就是,不必见外。”而后拉起谢夫人的手,说起家常。
“过了岁朝,承谦便及冠了,可有心仪的女郎。”
说起来,元帝也看过来,笑着道“若有便该抓紧了,不该只顾国而未有家……家国家国,家国天下,自然是有家有国才好!”
看着谢恪,谢夫人替他回道“主上说的是,多谢主上记挂!待承谦及冠后,臣妇会留意的。若实在没有心仪的人选,过两年也还是来得及的。”
皇后又一笑“该是如此,承谦是长安城的少年将军,不知多少人盼着嫁呢……自然是该找个家室品貌都不错的才好!”
“主上娘娘,臣以为少年当为国尽忠,至于成家可待平定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以后再议也不迟。”
谢恪心里了然,皇后今日提起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只怕是有人同她说了什么。
元帝又道“男儿为国固然好,但若有心仪的女郎,孤替你做主!”
一旁的太子默不作声,他心里清楚今日之事,其实是嘉宁郡主进宫时,同母后提了一句。
嘉宁郡主曾在宫里教养过一段时日,是皇后照看的,因此总归还是有点情分在的。
只怕,不好推辞。若日后,有什么不测,赐婚也是说不准的。
不料,谢恪突然跪下来,说道“主上,若臣此次出征大捷归来,可愿应臣一求。”
说完,他重重一拜,头磕地的声音清晰可闻,传入众人之耳。
太子倒不惊讶,看着他嘴角上扬,似是觉得他这般也无可厚非。
皇后及谢夫人震惊得不知所以,心里想这是何故。
元帝虽震惊,却还是开口道“如此,若你能胜归来,无论所求为何,朕便都如你所愿!”
“臣叩谢皇恩!”接着又是重重一叩首。
元帝心里却起了心,谢恪这般到底是不想成婚,还是另有所图。
但他是自幼看着他长大,也教导过,突然发现,他好像看不透了。
谢恪自从出便征屡战屡胜,威名远扬。无人不称其才。
日后及笄过后,他出征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谢小将军的名号只会越来越盛,不知道将军这职可还配得上他。
无妨,今日只怕他是早猜到了所求之人是嘉宁郡主才如此。以往入宫他最怕同嘉宁郡主相处,而后更是基本不与碰面。
若真是让他娶了她,那还不得郁闷死,果然,这样一想,好多了。
谢恪定然只是因为不想成婚才如此,无关其他。
元帝便没把这事放心上,却不料事情与他所想天差地别。不知他日后知晓,可会如现在一般。
皇后和谢夫人经此一事,也是起了个心眼。
皇后想,承谦该是不喜郡主,这好办,日后挑个知书达理家事相当的便足以。
谢夫人想的是,谢恪如此抗拒婚事,日后便不再多操心了,只待他自己喜欢罢了。
谢太尉却出奇同太子一致,甚至还有点未卜先知的感觉。
但他心里想的是,谢恪所求绝非自己的婚事,那到底是何,竟让他不顾大局。
忽然他看向太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往年他早去了临安,哪会顾得上宫里的家宴。
如此,当真会如他所愿吗?主上真的会改变心意吗,他所做之事当真值得,当真是对的吗?
他摇头,不想了,只待谢恪出征平安归来,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这事一过,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似乎一切都正常,只有谢恪心里还是不安。
不过,他也没顾太久。
皇后便招呼着大家入宴,一群人也算是和和睦睦吃了个饭。
宴上,元帝还是对谢恪出征嘱托了一番。
今日是小年,因而是家宴。等元辰日元帝便会设宴款待重臣和使者。
而谢恪家宴过后有得忙了,这几日到出征前都应是住军营里了。
原本战事吃紧,又临近年关。想着这战怕打不起来,却还是要以防万一。
岂料,前几日忽然有细作潜入。这才要出征。
而谢恪过了年便及冠了,元帝怕战事拖得久,他的加冠礼便……
不料,谢恪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出征。不管怎么劝都没用,众人只当他报国心切,也知晓他谢小将军之能,元帝便允了。
只道是加冠礼大捷归来时再庆贺。
除夕日。
天刚蒙蒙亮,谢家已是上下灯火通明,人声熙熙攘攘,显得十分热闹。
虽忙碌但井然有序的下人们脸上均扬着喜悦的笑容。
人人都盼着岁朝(又叫元辰,相当于现在的春节叫法。元日相当于大年初一),谢府布置得分外喜庆,连落叶凋零的树上都包了彩绢,剪了绿绸作叶,倒映着皑皑雪地流光溢彩。
府里人口众多,氛围却十分放松,欢声笑语。
吃饭时,有人高堂之上觥筹交错,共享新年。有人则在院里月下举杯对着圆月遥祝。
连下人小厮也在房里和一堆伙伴乱七八糟喝酒,端着个酒杯到处乱跑。
有人在大伙房里排队取饭,坐在内院青石台阶上吃着一年里最美味的饭菜,想着自己一年里那些难忘的日子。
一年的也就这么过了。元日也就来了。
忽的,又开始落雪了。
冬季雪满天,来岁是丰年。
元日。
新年的开端,百姓对于这一天十分重视,当然也是如此。
宫中会举办例行的朝会,是一次盛大的宴会。这次,不同寻常,更是一次出征宴。
朝会开始,乐队奏乐,然后百官进入朝堂,按照品级依次坐好。
这时元帝在鼓乐声中进来,百官依次进拜,之后便接受使臣的入贺。贺拜完毕,元帝进入后宫稍事休息。
在酒菜准备完毕之后,元帝携同帝后再次来到宫殿大厅,接受百官的献酒并与众人一同用膳。
宫廷中,每年的这天都会在宴会进行。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差不多时,为庆祝元日,宫人摆上装饰品,点燃灯笼,燃放烟花。
这种被视为迎接春天的到来和驱邪的时刻,当然宫外人们经常参加各种游戏和比赛,以增加好运的机会。
不过,这在宫里显然不可能。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元帝示意旁边的内侍,一声令下乐师们停止奏乐,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元帝举起面前的酒樽,向众人示意,众人纷纷回敬。
而后道“借着今日这机会,孤祝众将士凯旋而归。今日保国为民,来日必有犒赏。孤等着你们大捷归来!”
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士兵面临的就是生死存亡,元帝也实在没时间再弄出征宴,干脆就此鼓舞士气激励三军。
台下众人看元帝手举酒樽,缓缓的饮下杯中的酒。台下众人纷纷跪地道“臣愿誓死效忠,必不辜负主上,定凯旋归来!”而后纷纷举起一饮而尽。
元帝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而后放下酒樽,接着道“众位不必拘谨,既是宴席,可随意些。”
“谢主上!”众人齐身坐下。
众人心思都在宴席上,只有太子心里念着那话什么意思。
那日家宴结束后,谢恪曾跪地求他道“太子殿下,臣定会竭尽所能辅佐殿下成为万世明君,无愧天下万千百姓。但请殿下应臣一事。”
太子不解,莫非是担心主上会赐婚,但不止于此。
“谢将军,你我何至于如此生疏。表兄这般莫不是……”
太子那玩味的笑,实在让人不知何意。
谢恪眼里止不住的失落“殿下不明白,臣心里有一事,即使不可能也定然想试一试。”
太子扶起谢恪,盯着他问“到底何事,让你求了父皇又求于我?”
“表兄,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为那一人求得自由,拼尽全力也在所不辞。
谢恪拱手一礼“殿下,若真有那一天,臣只求殿下尽力一试。”
太子不解到底是为何,让谢恪如此执着。却看他的样子就知晓他不想多说,只是拍了他的肩膀道“允了,安心出征!”
谢恪听此,明显松了口气。他最终也只是在太子离开前说了句“太子殿下啊,人明明有两只眼睛,却偏偏只往一处看。如今,臣只是想求得那一人自由。”
太子不多问,准备离开。
他想谢恪明明只有一颗心却可以装下万千将士。明明可以为自己求得更好,却偏偏……
此人,只怕早已乱了他的心。
谢恪不打算说明,却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道“即使万劫不复,有那一人,臣想为她求得自由,为她尽力一试。”
愿如你所想,得你所愿。
定然要平安归来。
谢恪低头不语,看着手里的酒樽出了神。
天下万民,皆以皇家所为而活,他们何其不易,卑微如蝼蚁。
何其可笑!
但愿他可以成功,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一定会大捷归来。他不能败,他一定可以赢。
他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谢小将军,他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上天应会如他所愿,为他求得所想!
也许……
又或许,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