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许安澜和何柔很早就起来杀鸡了。
韶城有个风俗,年三十当天要去城东的韶华寺拜神,除了要带些瓜果贡品去,还要带上烫熟的大公鸡去。
年三十这天与昨天相比,气温降了三四度。寥寥冷得不想出被窝。还是何柔打她电话她才起来。
一家四口连早饭都没吃,就开车去韶华寺了。
他们到得比较早,队都没怎么排,前后十来分钟就搞定了。接着一家四口原路返回。
车上,寥寥一边吃着刚刚拜神给神仙“吃”过的沙琪玛,一边哈欠连连。
“昨晚和小季煲电话粥煲到很晚?”何柔被寥寥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
“没有呀,十一点就结束了。”寥寥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昨晚两人的电话就没挂断过,她早上挂了何柔的电话后,发现微信里的视频电话一直通着,那头的季凉风早已洗漱好了在换衣服。
两人又聊了会才挂了视频。
但是这些,她是不会在父母兄长面前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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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吃过早饭后,一家四口就忙开了。许听白和寥寥贴春联、挂灯笼,许安澜和何柔在清理院子,尤其是那棵桂花树,要修剪修剪了,枝丫有些多、有些乱,瞧着不好看。
午饭过后,寥寥去小睡了一个小时。
下午三点半,一家四口穿戴整齐赶去城南老家。
路上,寥寥拉着何柔的手问:“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吗?”
何柔不答,每到这一天,何柔心情都不佳,就怕那边的人又冷嘲热讽,最后大家都不愉快。
“他们身体挺好的,很硬朗。”副驾驶的许安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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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寥寥7岁前,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也曾来过几次他们家吃年夜饭的。只不过每次来,堂姐堂妹都要顺走她一些东西,这次是小发夹,下次是笔记本……后来她知道了,就把门锁上了。
但是7岁那年,寥寥在房间里洗头,忘记锁门了。堂姐堂妹就偷偷摸摸地到她房间里去,拿走了她最心爱的布娃娃。
她吹好头发下楼的时候,看到堂姐妹在玩她的布娃娃,她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拿,一来二去的,三个女孩就推搡了起来。推搡的过程中,最小的许听落跌倒在地,跌哭了。
哭声引来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爷爷奶奶。
“奶奶,二姐推我!”许听落恶人先告状。
“我没推你!是你和大姐一起推我,可是你人小,自己跌倒的。”寥寥说着眼眶就红了,“再说了!是你们先去我房间偷我的布娃娃!这个布娃娃是我舅舅买给我的!你没经过我允许就进我房间拿我东西,你还先告状了?!”
许听落知道是自己理亏,怕被教训,哭得更大声了。
奶奶见小幺女哭得声嘶力竭,想着大过年的,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许寥寥,你是姐姐,妹妹既然喜欢,让妹妹玩一下怎么了?就是送给妹妹都行!就是跟你妈一样的小家子气!哼!”
寥寥一听奶奶不但不主持公道,反而说她小气,她嘴一瘪,也跟着哭了。
“奶奶你偏心!明明是大姐和小妹的错,为什么要批评我哇——”
许听雪看事情闹大了,也跟着哭了。她抱着奶奶:“奶奶,我和妹妹就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娃娃,想玩一玩,我们错了,以后不敢了呜呜呜……”
三个女孩的哭声,引来了厨房里忙活的何柔和孙燕。
一通问下来,两个妯娌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何柔当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寥寥就再也没见叔叔一家来城西这边吃年夜饭了,都是他们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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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老宅,以前在县城的郊区,算是农村,房屋面积很大。老宅以前是两排相对而立的平房,占地将近500平。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就全拆了重建,建了两幢连通的三层别墅。光是院子就有近200平,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跟花园别墅似的。
寥寥听何柔说过,老宅这边的房子,爸爸出了好多钱,多过小叔一家。
许听白将车子开进院子停好。
翘首以待的爷爷奶奶挪着小步子、笑得脸上的皱纹成了朵盛开的菊花,二老热情地上前来,抓着许久未见的大孙子的手,摸了又摸,瞧了又瞧,稀罕得宝贝似的。
“小白来了,快让爷爷看看,又瘦了!”爷爷的牙齿几乎掉光了,现在镶着的是仿真牙套。
“我的大孙子哟!冷不冷?怎么穿得这么少?”奶奶的头发全白了,稀疏但整齐地梳成一个小鬏,用纯银的U型短簪别着。
不怪二老这么热情,一年到头,他们也就见许听白这一次。
许听白在外地打拼,很少回城南老宅来,就连城西的家,许听白一年也就回去两三次。
可是他们忘了,他们的二孙女许寥寥,也是一年就见这一次。
可是二老的眼里只看得见许听白。
对何柔和寥寥,二老也就是一句“来了?进屋吧!”
至于许安澜这个大儿子,三不五时地就会来见他们二老,也就不稀罕了。稀罕的时候一般都是要钱的时候。
许听白帮妈妈和妹妹提东西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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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打过招呼后,许听白和许听宸这两个孙子就陪着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喝茶聊天,顺便催婚许听白。
许安澜夫妇和许安渊夫妇四人就去忙年夜饭了。
至于剩下的三个女孩,则去贴春联、挂灯笼,或着帮忙择菜、洗菜。寥寥不愿意凑到堂姐妹身边去,主动说去厨房打下手。
许听雪和许听落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讨厌了,但是上下打量寥寥的目光,让寥寥很不舒服。
寥寥一进门,许听雪就心里嫉妒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寥寥背着的通体黑色的LV side trunk手袋,这包,除了贵,还难买。三万多的价格是她做文员五六个月的工资。还有寥寥耳朵上的珍珠,亮得像小灯泡。
怎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孙女,许寥寥读书就那么厉害,不但硕士毕业,还在一线大城市里的重点学校教书,关键是大伯父大伯母还那么厉害,给她买好了房子。
可是她呢?专科学校毕业,在韶城市中心里做个文员,每个月才四五千的工资,想买件好的大衣都要去掉她一半的工资,就更别说那些大牌的衣服首饰了。父母就更不必说了,家里的房子要大伯父出钱,工作也要大伯父托关系去找。哥哥和妹妹也比上大哥有出息。
她现在心里稍微平衡一点的就是她有男朋友了,而且家境不错,家里是开工厂的,有钱。国庆的时候,她听大伯说了,许寥寥还没有男朋友。
许听落心里也在冒着酸水,许寥寥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小的时候,亲戚都夸许寥寥漂亮可爱,夸她就只夸她气质好。她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知道“气质好”真不是个好词。只有跟漂亮不沾边了,想不到词语夸了才会用这个词。
许听宸长得像妈妈,身材壮硕,身高倒是遗传了爸爸的高大。
许听雪长得像奶奶,身材苗条,标准的瓜子脸。
只有她许听落,长得像舅舅。骨架大,圆脸,易胖体质,关键是还黑!小学的时候会分辨美丑了,她经常被大家叫“黑妹”。后来她就想尽办法美白,十几二十年了,才终于白了三四度。但是跟前面两个姐姐相比,她还是最黑的,尤其是二姐许寥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护肤的,皮肤怎么可以那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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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人多,寥寥把青菜拿到院子里的洗手槽里去,那儿宽敞。
“二姐,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看你皮肤好白呀!”姐妹两个贴完春联了,凑到寥寥身边帮忙择豆角、洗青菜。
“美白吗?”寥寥看着问她话的许听落,“美白的我没怎么用,我现在用的是抗初老的护肤品,如果你要美白的话,一定要做好防晒,一年四季都要,还有多喝水、敷些补水面膜……”
“冬天也要涂防晒?”许听落惊呼。
“是啊,冬天的紫外线也强啊!”
“哦哦好的,谢谢二姐,我这就去网购些防晒霜。”许听落丢下手里洗着的青菜,跑上楼去了。边跑还边问,“二姐,你有推荐的吗?”
寥寥给她说了几个平价又好用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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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和许听雪安静地择着菜,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寥寥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刚一进门,就属这个大姐的打量最赤裸直白。眼中的计算、羡慕和嫉妒,寥寥不是没看见。
其实她真不是有意炫富的,一般回韶城,她都不会带贵重的东西回来,尤其是首饰和包包。
她不热衷于奢侈品,那是因为对她来说,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但是见到喜欢的她还是会买的,当然这也都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像那种要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刷爆信用卡或借网贷才能买到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
至于那个包,是她前年暑假去兼职,用两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买的。当时是上班的最后一天,她下班去逛街想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结果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包,所以就果断买了。
寥寥对待物质方面,一直很清醒、很理性。
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她从不会为了攀比、面子而伤了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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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来带的东西,是季凉风给她收拾的。
回韶城的那天上午她困得不行,所以是季凉风给她收拾的行李。
那天,季凉风还问她衣服包包这些要带哪些。她当时迷迷糊糊地说了句“百搭的”,季凉风就给她拿了几对她常戴的耳环项链、黑色的LV包,还很贴心地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装到了LV包里。
收拾完了,季凉风就先拿到了车里去。寥寥还是回到家了,才发现季凉风给她收拾了啥。
“寥寥,莞城教师的工资高吗?”许听雪其实想问的是寥寥的工资有多少。
“一线城市的工资是会高一些,因为物价高。但是具体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要看情况的。”
“看什么情况?”许听雪继续追问。
寥寥虽然心里不喜,但还是耐着性子告诉许听雪:“公立学校的教师工资分三部分,财政工资是国家发的,但是奖金和绩效工资是由学校发的,包括教龄、职称这些都会算进去,所以每个老师的工资都是不一样的。”
“哦哦,”许听雪顿了一顿,问,“那你工资应该挺高的,不然怎么买得起那么好的包。”
“我一般吧,才工作没几年呢,至于那个包,”寥寥眼珠一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是我托人在香港买的高仿,才不到一千呢。”
“啊?可是这也太真了吧?”许听雪睁圆了眼睛,心中怀疑。
“大姐,正品好难买的!我还有那高仿老板的微信呢,要不要推给你?”
“不用不用!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还想着托你帮我买一个。”许听雪听说是假的,先前小心的试探立刻变成了不屑。
许听雪看了两眼寥寥耳朵上的珍珠,越发觉得那珍珠的珠光亮的有点假。她丢下手里的豆角,拍拍屁股走了。
寥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呼出了一口气。
大姐总算是走了。
说托她买包,估计到时候又变成了她出钱了。之前许听雪就看上了她的口红色号,也是说托她买,结果买了之后,钱却不给她。寥寥想了想,也不去深究了,就几百块钱的事,就当送给亲戚了。
刚刚一听许听雪说到包,寥寥心里就瞬间鸣起了警钟,所以才故意说是假的。三万多呢,傻子才会再上当。
而寥寥之所以敢说是假的,是因为她深知自己的这个堂姐很是爱慕虚荣,明明兜里没多少钱,但是却爱买名牌,还看不起高仿。
寥寥想起刚刚堂姐走时盯着她的耳环看,她赶紧擦干净手,把耳环取了下来,去找跟爷爷奶奶聊天的哥哥要水喝,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摸摸地把耳环放到了哥哥的口袋里。
许听白察觉到妹妹的小动作,瞟了她一眼,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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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东边的天空还瓦蓝明亮,西边的晚霞也还温柔璀璨。
小孩子们已经穿上新衣服,开始飞到街上和小伙伴们放各种鞭炮了,窜天猴、摔炮、擦炮、仙女棒……其实大年三十这天,从早到晚都会响起鞭炮声,只不过年夜饭前后,鞭炮声更多、更响亮了。
许家也在这一声声的鞭炮声中,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