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城的夜晚来的特别快,夜雪刚停,炉水正沸,风霁月正挑灯处理文书,见小四推门而入说:“主子,舟临到了。”
“我知道了。”风霁月起身,瞧了一眼被褥里睡得正香的江亭鹭,轻声嘱咐,“守好主君。”
“遵命。”小四笑眯眯地应着。
舟临与她约在一个偏僻荒废的院子里相见,杂草丛生,积雪堆砌在阶下。舟临自西梧风尘仆仆赶来珑城,疲惫不堪,满眼血丝,但衣衫仍旧整洁,一丝不苟,腰间银蛇剑藏着锋芒。
“主子。”他行礼,语气恭敬。
“你现如今被全国通缉,想到什么对策没有?”风霁月淡淡地问了一句,虽然风清昀劝她弃掉舟临,但她还不打算这样做,毕竟是左膀右臂,替补再多,又怎么比得上多年形成的默契。
舟临静默一会儿,才开口说:“易容回京,重返主子身边。”
“不可,一但暴露,我如何自处?”风霁月蹙眉,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份暴露,她包庇罪犯的罪名不就是板上钉钉了?给敌人递刀子她还做不到,“你就在珑城,回归暗庭效力,以后明面上的事都交给小四和裳琼。”
舟临眸子黯了黯,垂头应着:“是。”
吩咐一些事情下去之后,舟临也离开了。她抬眼扫了一下周围的荒芜景致,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父亲漠然回避的神情,还有两个弟弟撕咬着肉的粗鲁……
或许,风霁月慢慢握紧了拳,她……应该去看看。
记忆里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满是脏污的雪水凼,她踏着墨色长靴,小心翼翼地避开。夜色正浓,雪又开始静悄悄地下了。
沿着小巷子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会儿,再拐过一棵梨树,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房屋垮了一大半,只剩下一间小草房在冷风中战栗。
她心一紧,眉头皱起,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反应过来之后,又慢慢停下脚步。她现在去做什么呢?明明自己已经被卖给了风无妄,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干系。
恍惚间,她想起十六年前与母亲最后的对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风嫣眼中含泪,心底犹然在滴血。
母亲不忍地偏过头去,嗓音暗哑:“对不起,嫣嫣。你是个女孩儿,离开了母亲还能活下去。你的两个弟弟都是男孩儿,命贱!离开了我就会死的……”
“我离开你,一样也会死!”风嫣哭喊。
“咳!咳咳!咳咳!”一道急促的咳嗽声令风霁月的思绪戛然而止。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踏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费力的咳嗽声越发清晰,她的指尖停留在门上,静了半晌,才一把推开来。
“哗啦——”这是药碗掉落在地磕破的声响。
“怎么了?源儿?”烛火微弱,在冷风中摇曳,光线不算明亮,风姻又在病里,看不清晰来人,她费力地眯了眯眼,只看到身旁小儿子风源怔在原地,神色震惊。
被风姻一唤,风源马上回过神来,他回头轻声道:“娘,是姐姐回来了。”
“嫣嫣?”闻言,风姻情绪激动起来,“嫣嫣是你吗?嫣嫣?娘好想你啊嫣嫣……”哽咽的哭腔明显,她伸出手来,颤抖地摸索着。
怨念似乎在她可悲的现况里消散了,风霁月故作冰冷的神色瞬间瓦解。她上前,俯身握住风姻伸出的手。
“是我,我是嫣嫣。”
风姻压抑的情绪在听到风霁月肯定的回答后一瞬间全部崩溃,她握紧了风霁月的手,满眼是止不住的泪水:“嫣嫣,娘对不住你啊!嫣嫣,我不该那样对你,我真的不配做娘!我怎么能亲手卖掉自己的女儿啊!嫣嫣,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你原谅我好不好,原谅娘好不好?啊?”
一个“死”字让风霁月心底微寒,她下意识说道:“您不会死的,我不会让您死的。”
风源默默离开,遁入夜色里。
风姻早已知道自己命数将尽,能在死之前再见到自己女儿一面也称得上圆满了,她只是不住地哭着说:“嫣嫣,原谅娘好不好?你原谅娘了,娘死了才甘心啊!”
风霁月满心酸涩,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面对母亲时的怜悯并不能让自己完全释怀。但风姻不停地问,哭的很是凄楚,她于心不忍,只好说:“好,嫣嫣原谅你,娘,嫣嫣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