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院
楚岚到的时候,江亭鹭还在昏迷之中。
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仍不掩清隽俊容。
旁边的老大夫一脸认真地把脉,虽是白发苍苍,但眼里依旧闪着熠光。
“萧老,他如何了?”
楚岚态度意料之外的恭敬。
萧倚是凰朝凤毛麟角的男太医,淳朴良善,医术精湛,多为凰朝贵族诊治。
在以女子为尊的凰朝里,他能得到贵族的青睐和敬重,实在是难得。
也难怪楚岚会对他如此尊敬了。
萧倚先是重重咳了几声,然后愉快地笑起来,慈祥又和善。
“放心吧,这些伤包在我身上。不出一个月就能好。”
顿了顿,他似乎是无意地嘟囔了一句:“不过这腿伤真够严重的,他能挺过来想必也是不凡之辈……”
楚岚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萧老:“劳烦萧老了。”
萧倚摆摆手,开口道:“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随后,他吩咐药童前往自己名下店铺抓药,要注意取年份最久的。
年份最久的往往是效果最好的。
楚岚满意地听着,让奴仆摆放好黎院的早膳后,便施施然告辞了。
她已经按照风霁月的吩咐为江亭鹭备了早膳,他能否醒来食用便是他的事了。
早膳备得齐全,和风霁月一样的菜品。
虽然对江亭鹭并无好感,但她没那么刻薄,不会克扣他的吃食。
等楚岚走后,萧倚才笑容渐退,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另外一个药童长得粉嫩嫩的,梳着两个牛角髻,见到萧倚的表情,也耸拉着眼皮,语气沮丧,像是要哭出来般:“师父我们该怎么办呀?”
萧倚赶忙捂住她的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声呵道:“先别哭!”
若这院子里有相府的暗卫怎么办!
忍冬委屈地扁嘴,眼眶里蓄满泪水。
半晌后,她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师父……”
萧倚兀自坐下,重重地叹息一声。
忍冬无措惧怕,他何尝不是呢?
刚才他信誓旦旦地向楚岚保证一个月不到就能治好这人的伤,不过是诳语罢了。
这男人身上其他的伤倒还好,多是淤青,用些金疮药活血化瘀便可。
但那腿伤得是极其之重!
腿骨几乎骨折,撕开布条,映入眼帘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如今还昏迷着,多半是因为腿伤失血过多。
萧倚确信自己能救活他,但却不一定能保住他的腿。
听闻这男人在丞相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若是这腿他没能保住……
萧倚咬咬牙:“忍冬,准备竹板和布条!”
话音刚落,床榻上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
“咳咳咳!”
江亭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青灰色的帷帐。
他只觉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尤其是腿部,剧痛不已。
费力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的声音沙哑又艰涩:“这是……哪里?”
忍冬出了房间去寻竹板和布条,只有萧倚在一旁准备着热水,听到他的话,连忙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
果然滚烫。
萧倚一边回答“这是相府”,一边用湿布擦拭他满是汗珠的脸。
“相……府?”
江亭鹭最后的思绪停留在清傲矜贵的女人给他的那一巴掌上,他一恍惚。
相府……
那个女人……是丞相?
脸上那火辣辣的疼意仿佛又涌了上来。
江亭鹭下意识抚了抚滚烫的脸颊。
异样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适。
“大夫,我……我怎么样了?”
他经常受伤,所以频繁接触郎中,郎中全是底层女子。老大夫是男子,且看着很面生,想来身份不一般。
抬眼看到对方凝重的神色,江亭鹭瞳孔微缩,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伤得很重?
不对啊……他前段时间经常被这样毒打,伤痕后来都愈合了,如今也不过是被打了一顿,身体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吧?
随着江亭鹭的猜测,萧倚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
他看着江亭鹭这张稍显苍白柔气,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一般的面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他的诊断。
“……大夫?”
江亭鹭试探地开口,因为萧倚的犹豫,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脸色越发苍白。
萧倚偏过头,避开江亭鹭几近急迫的眼神,将湿布放回铜盆里,他的语气尽量平缓:“……你的腿伤得很重,不一定能保得住。”
轰隆!
耳边犹如炸响了惊雷。
他的话似乎让江亭鹭感到难以下咽。
江亭鹭竭力保持冷静,但声音里的颤意还是泄露了他的无措和惊慌:“我的腿……保、保不住吗?”
怎么可能呢?
他的腿……他的腿……
怎么会突然保不住了呢?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虽然伤得很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腿竟然会保不住……
这腿若是保不住的话,他的以后会怎么样?
他的身份本就低微,如今又被卖进了相府,恐怕连清白都会护不了……
若是腿没了,他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可……不一定能保住,是否也代表着有恢复的可能呢?
想到这里,江亭鹭原本死寂的眼底腾起一丝火光。
他费力眨了眨眼,想看清老大夫,可眼前的一切似乎正在慢慢失去焦距,连人影逐渐模糊起来。
失血过多让他说话也显得有几分艰难,他一字一顿、有气无力道:“大夫,如果我的腿还能有救的话,那么……请您一定、尽力保住我的腿……求您……”
直到萧倚慎重地点头,他才重新陷入深深的昏迷。
药童忍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房间,备好了干净的布条和竹板,另外去取药的药童青黛长得白白净净的,文静温婉,办起事来干净利落,该拿的药称量毫不含糊,人也认真刻苦,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
青黛上前将药分类好后,就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打算认真地观摩师父的治疗手法。
可萧倚像是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照例给江亭鹭止了血后,就转身直视青黛。
“青黛,你如今多大了?”
青黛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答曰:“师父,青黛已有十七。”
萧倚点点头。
“你跟着我已经有八年之久了。这凰朝的医书基本翻遍。”
“你告诉我,他的腿骨被打断,如何才能保下他的腿?”
闻言,青黛心里一震,这男人的腿骨……竟然已经被打断了?!
古往今来,腿骨断裂,便永无重新站起的可能……
保下他的腿?
这……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忍冬带来的竹板和布条。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随之眉眼微凛,不对!
连接腿骨并非天方夜谭!
她忽然想起古书《百典行医》,其中便记载了“以竹板固定伤腿,辅以中药养之,骨愈人全”的事例。
虽然古例来源已不可考究,但……如今这男人的腿骨断裂,恢复可能极小。
这的确……值得姑且一试!也许能保住他的腿!
“回师父,以竹板固定伤腿,兼服中药养之,也许……伤腿能痊愈。”
听到青黛的回答,萧倚眼底划过一抹赞赏的笑意。
“不错,正是如此。”
“青黛,你跟了我许多年都未亲自治疗过病患,现在,我将这个病人交给你。由你来治疗他的伤腿。”
这是托付,更是命令。
让青黛根本无法反驳。
青黛神色微变,随后喃喃道:“这……这怎么行?”
跟随萧倚行医八年之久,治那些个头疼脑热她开药方子绰绰有余,可这断骨重接……
她,她实在是没把握啊!
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萧倚满脸肃然地看着她,语气犹为严厉:“青黛,若是你能接骨成功,便可越过两年直接出师!”
出师!?
青黛眼神微微闪烁。
训曰:从师十年,行医稳重、医术高明且德行良善者,才可出师。
只要出自于萧倚门下,奉力宫中,那便是太医院众星捧月的存在。
她的母亲上个月便生了重病,需要大量银子。她如今还在萧倚门下做学徒,俸禄少得可怜,哪里有足够的钱财救治母亲?
若是提前出师,她就可以为皇亲国戚诊治,赏赐无数,名利双收,还需要担心母亲的病吗?
这样的条件的确让青黛心动了。
但……
这断骨重接何其困难,成功了皆大欢喜,出师了不说还能得到相府的无数赏赐。
可若是失败了呢?
听说这男子是向来寡情薄意的丞相亲自带回来的,意义非凡,与丞相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如若失败,不知有多少酷刑等着她呢……
一想到昨夜忍冬给自己讲述了关于相府的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青黛就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
“师父,我……”
似乎是察觉到青黛话语里的退缩之意,萧倚语气放柔下去:“青黛,你是我萧倚的徒弟,我让你为他接骨,难道还会害了你吗?”
“你放心,若是接骨失败了,丞相追究下来,我必定会保你平安!”
这句话犹如定心丸,让青黛动摇不定的心一瞬间不再犹豫。
“既然如此,那青黛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