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松思乡心切,要回家看望哥哥,刘备留他不住,只好由他,柴大官人安排宴席给武松送了行,并赠了他盘缠新衣。
刘备依依不舍,亲自送了一程,要分别时,愈觉难离,便又相送,似此三番,竟送出二三十里。
那武松虽是硬汉,亦不由几度动容,刘备若要再送,他死活不依,两个只好洒泪分别。
临别时、刘备将郓城夺得赵隘那口家传宝刀赠与武松,武松接刀洒泪拜谢而去,刘备则伫立良久,直到再难见武松背影,方才返回柴大官人庄上。
单说刘备,他自送别武松,便一直住在柴进庄上,住了半年有余。
家中四郎铁扇子宋清寻上门来,只说全凭雷横朱仝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寻了半年不着,这事自是慢了。
刘备问询阎婆惜时,宋清道她早撕了休书,并不另嫁,终日只在楼上独个唱曲,琴声凄切,满郓城邻里无不为其动容。所幸是朱仝雷横两位都头担当,否则早被人使手段拿了去。
刘备取出怀中婆惜所赠罗帕,看着已经模糊的小词,不禁心下黯然,有心回去,又觉才离开半年左右,倘若此时回去,颇有风险,只好摇头叹息,权且将回乡事宜放在一旁。
这日黄昏,刘备陈广商议既定,因想起宋江曾与清风寨花荣交情深厚,至今多年未见了,难得有这闲暇,所以二人打算先去青州清风寨走一遭。
然后再回相州探探风头,柴进苦留不住,只好于次日大摆筵席,为他两个送行。
柴大官人亦赠了刘备三人新衣盘缠,两匹骏马,又赠了陈广一条铁枪,并亲自送别三人,送出足有七八里路,方才依依分别。
刘备三个人,两匹马,一路东行,晓行夜宿,直奔青州而来。
行了数日,行到一个所在,前边早见着一座大山。
刘备谓陈广:
“此清风山也。”
又行片刻,来在清风山脚下,但见好座山:
奇峰峥嵘,山路险峻,横石蹙水。
其中草木新芽初发,山鸟声哀,麋鹿成群。一条黄土小道破云而来,自天而降,蜿蜒曲回,前头一只巨大赑屃,背上驮着一座石碑,上书“清风山”三个大字。
道路难行,三个人下马步行,小钏儿看着山色旖旎,观之不足,刘备陈广也便贪走了几程,竟不曾问的宿头。
此时眼看太阳落山,刘备陈广正懊悔间,眼前忽得一座客店,几间房屋并几个店面。
又上了几步,竟有火家迎将出来:
“几位客官请了,东去宿头尚远着哩!此处只我一家,正有好房间,好槽道!”
说罢便接过三人马匹,在前边引路。
刘备三人跟着他,一路看此间若干房屋,约略三五店面,带卖些杂货。东头一座大客店,便是方才见到那个。
火家走到店前,有两个捣子牵那两匹马到槽上去,火头自替三人担了行礼,将它们迎进店里。他看陈广肩上搭连沉重,正要接时,被陈广身手止住:
“我自己来便是。”
此光景教刘备尽收在眼中,只不作声,左右看罢,乃点头道:
“亏得有座大店。”
柜台边一个妇人见他们来,便起身接应、笑吟吟道:
“几位客官,这打哪儿来呀?”
陈广答道:
“我兄弟二人自沧州来,要去青州探亲。”
妇人道:
“远近只我一家大店,客官真个来着。”
说着将三人引到高坡正厅上,安排了歇宿处,便就退去。刘备看这屋子朝南向日,十分明亮,又看旁边小屋,阴凄凄地竟好似有哭声呜咽。
刘备微微皱眉,随即归在屋里。
三人才铺了床,一个火家提了桶热汤进来,问道:
“几位客官吃甚下饭?”
刘备道:
“有熟牛肉且切来几斤,肥鹅、嫩鸡有便来只。好酒先打上四角上来。”
钏儿插口道:
“你那出笼馒头,先把些来,一发算钱与你。”
火家应了出去。不多时,便把一盘黄牛肉馒头,一整只肥鹅,并酒肉进来。
钏儿一把抓起一个馒头,欢喜的紧,刚要放进嘴里,似乎又想起甚么,乃递到陈广嘴边,道:
“爹爹吃馒头。”
陈广笑了笑,道:
“钏儿吃吧,爹爹有牛肉呢。”
小丫头哦了一声,便把馒头拿来吃了一口。
那馒头白白胖胖,皮薄馅大,钏儿那么小一个人儿,一口下去,竟露出馅子来。
正要再咬,早被一人拦住,钏儿不悦,抬头看时,正是她宋公明伯伯。
“伯伯抢人家馒头。”
钏儿几乎哭出声来。
“钏儿乖,先吃鹅肉。”
刘备一边安慰她,一边将一只鹅腿夹在钏儿碗里,接着拿起她那馒头仔细打量,又放在鼻前闻了闻。
陈广一时不解:
“哥哥?你这是?”
刘备面上两个眉头早挤做一团:
“此间是个黑店。”
这话教陈广吃惊不小,刘备教他附耳来听,他这才晓得首尾。
原来方进店时,刘备见火家举止神态,便有几分猜疑,待钏儿咬破了馒头,刘备猛嗅见那牛肉汗捏捏地,心下已是七八分确定,及他仔细嗅来,此事更确信无疑。
“那馒头里,决计不是牛肉。”
要说咱们这位及时雨,前生可是从汉末那段人相食的乱世之中、一路滚打过来的,岂会不知这个味道?
刘备当下教陈广将酒肉都使银针探了再食,抄了家伙,先待在屋里,好生护着钏儿,待他杀散外边贼人,便回来寻他父女。
自己则提了双剑,出得门来,挨个屋子里探,必定要拿他凭据。
这正厅上只有三五间大客房,除刘备等人那向南的,尽数空着,刘备一一探了,并无蹊跷。正待出来客店,忽想起旁边那间小屋。
他并不声张,小心来在小屋里,可饶是他脚步轻缓,下边木板却依旧吱吱地怪叫。
刘备四下打量,角落里几张木板上放着三四个净桶,臭烘烘地,教人好不心烦,除此并无他物。
正要走时,忽然犹疑起来。
“怎地其他客房皆是青砖铺地,只这一间却是木板?”
他走近房间角落,将那四个净桶悉数挪开,发现下边几条木板颜色与其他大不相同,他试教剑尖挑动了两下,发觉竟是活的,刘备心下愈发犹疑,便俯身将木板一一掀开。
这一掀可不要紧,漏出一个圆溜溜的窟窿来,正好能容下一个人的身量。
刘备看了看下边深浅,只不足一人高,乃就窟窿下去。
才下了来,便见前方不远处透出些许光亮,低头一看,尽头那墙壁上亦是一个窟窿。
他低着腰前行,头上是小屋地板,愈向深处却愈是宽敞,也直得起腰来。少顷,来到窟窿近前,倒头往洞里去张(望)。
好家伙,一股血腥臭迎面打将过来,险些将刘备打翻。
定睛看时,恁地瘆人,原来这窟窿里头,竟是个隐秘作坊,那作坊的地上、血水黑的伴着红的,壁上的钩子、人皮杂着畜皮,案板上几条手臂,大梁上许多头颅。
尽头两三个火家,正在那里不知锯些甚么……
刘备一阵悚然,脚底的凉意一路从小腿爬到了头顶,他火望上撞,提剑方要进去,但听得“阿也!”一声。
身后有人忽地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望?!
毕竟刘备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