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轻柔的雪花晃晃悠悠地从天边落下,许是难得来趟人间,小雪花们一眼望去皆兴致盎然——一会儿落在叶子上与之低语;一会儿晃动着自己的小短腿踢打过路的风;一会儿不甘寂寞般敲打每家每户的窗子;一会儿又学起了落叶舞姿随风飘荡……
朝若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看了多久,她缓缓抬起手拉开窗,将手伸出了窗外,很快,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与朝若不期而遇。
朝若低下头看向掌心的雪花,情不自禁嫣然一笑。
“若若,小也什么时候回来呀?小也回来了吗?”
朝若嘴角的笑意蓦然一顿,然后立马扬起了更灿烂的笑转过身去:“奶奶,小也除夕就回来了,他答应今年会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的,您别急呀,快了快了!”
“好!好!小也要回来了小也要回来了!”奶奶拉着朝若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只是那脸上的笑意还未维持多久,便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瞪着眼睛道,“你是谁?我的小也呢?小也呢?”
朝若心头一颤,细细麻麻的疼感瞬间蔓延了全身。
朝若和生也从小便认识。
那年元宵佳节,大雪纷飞,二人十六。两人两家聚坐一屋,围炉夜话,拉闲散闷,大人们时不时还要扯着这两孩子开始起哄。
那时还清秀的少年一身白色衬衫,笑的斯文有礼,哪怕长辈们说什么无聊无趣话题,他始终都是那副温和的乖乖模样,也几乎不怎么言语表达,只是那背在身后一下又一下点着墙壁的动作,时不时悄悄朝朝若露出一个“快要崩溃了”的表情,让朝若忍俊不禁。
也是那一年,生也说,他要报考警校。
“若若,我想报考警校,我要做守着这万家灯火的人!”
“这么正经?想做英雄拯救世界呀?”
“对呀,我的愿望可是世界和平!”
十六岁的生也谦和而狂妄不羁、骄傲又坦然无惧。他生命里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炙热与热烈,让十六岁的朝若想到了一句话:“鲜衣怒马少年时”。
于是,她期盼她的少年得偿所愿。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又是大雪纷飞,二人十九。那天生也没有听两家人的起哄与唠叨,拉着朝若径直跑出了小区,两人携手一起走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那条街的路灯坏了好久也未曾修理,整条街道便只有尽头处的一盏路灯一闪一闪的,昏暗却也是这街道唯一的光。
雪花依旧模仿着落叶的舞姿,二人止步在了那路灯下面,生也站直身子,面对朝若,笑着向她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朝若一怔,雪花一片一片地缓缓飘落,昏暗的路灯打在雪花的舞姿上,像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话剧主角上,雪花直直地站在了朝若的棉衣上、头发上、睫毛上,站得和生也一样笔直。
“若若!我接到任务了!我和你说过的吧!哥就是光!哥现在就是守着这万家灯火的一员了!”
具体接到了什么任务,生也未说,朝若未问,她看着眼前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样子,就满心欢喜,甚至她觉得此后没有哪一条街道的光能比拟今晚的这条街道。
朝若看着二人头顶不断累积起来的雪花,轻轻一笑,又想起了一句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二人相视一笑,眉眼弯弯。
于是,她继续期盼她的少年得偿所愿。
又是几年日出日落,春夏秋冬。
那年夏日炎炎,骄阳似火,二人二十一。那天生也倚在朝若校门口的电线杆处等着朝若放假,他不再穿白色衬衫,而是换了一身皮衣,像个痞子一般笑着看向朝若,见朝若出来很是自然熟练地接过了朝若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手之后还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装了什么东西呀真重”,然后揉了揉朝若的头发,揉的乱糟糟。
“若若,哥给你说,哥在校表现极其出色,立功了知道不,哥大学现在已经提前毕业了,如今的哥可是一名正式的警察,你看你看,哥都有了自己的警号呢!”
生也兴致勃勃地让朝若、让家人看自己的警号,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乐此不疲。因着他的过分热情,最终朝若和两家人甚至都背下了那一串数字,背下了那串对于生也来说意义非凡且独一无二的数字。
后来啊,生也不见了,消失了整整三年。
朝若再次见到生也时,也是元宵佳节,也是大雪纷飞,二人二十四。朝若一个人走在当年的那条街道上,这里早已不是几年前那般模样,此时此刻街道两边都种满了松树,每棵树下都放着盏绿色的灯,树枝间都串着彩色的小灯和红色小灯笼,树与树之间还连着几条绳子,上面放着灯谜,放着漂亮的花花小伞。
街道万人空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朝若是在当年的那盏昏暗路灯处看到的生也,少年隐匿在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不言不语,可有可无。他好像是看到了她,又好像是没有看到她,总之,他匆匆忙忙地出现了,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朝若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过,周围的人仿佛都按了加速键,在她身边急速经过,连一缕风都没有留下,她目光所及,又只是那棵松树。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很快街道便已披上了一层白色纱衣。
朝若终于动了,她轻轻抬起脚,往前走了一小步,雪地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脚印,她愣神着看向那个脚印,无声无息而泪流满面——生也离开的太快了,快得连这场雪都没来得及落下。
“生警官的警号将永久封存。”
他啊,今日,定是来看这万家灯火的。
……
那年,他二十四岁。
于是,朝若开始期盼这万家灯火,皆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