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草出身豪绅家庭,是学堂的校花,被王拱璧的才华倾倒,和他无话不谈。他们在花前月下相会,互相递字条。王拱璧在字条上写道:“我们的爱不因花朵凋谢而枯萎,不因岁月流逝而冷落,不因天涯海角而改变。我对你至真至纯的爱直到每时每刻!”张芳草在纸条上写:“都说男友要有背景,可我只愿看到你的背影;都说女孩喜欢男友风度翩翩,可我只喜欢你才高八斗;都说男友要有票子,可我只要你有骨气。”芳草的父母亲知道王拱璧的行为比较偏左,但平时并没有反对两人交往。
听说王拱璧被开除学籍,张芳草的父亲就把女儿关了起来,禁止她和王拱璧见面。
王拱璧决定去看看张芳草。
王拱璧敲开门,保姆出来告诉他,主人说了,你是被学校开除的学生,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大出王拱璧预料,心仿佛从蜜糖罐掉到了冰窟窿。他越想越气恼,首先气恼芳草的父亲,这老头比较循规蹈矩,没想到如此不通人情。其次对芳草有些失望,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她的想法,既谅解她的处境,又觉得她太柔弱了,娇生惯养的她缺乏毅力。贫富交往有何不可,历史上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吗?贫富之交,情投意合,被传为千古佳话。何况我们是现代人,怎能比古人还保守,讲究什么门当户对。我们都是进步青年,有共同的志向,都希望对社会进行变革。只是,中国千百年来崇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芳草肯定不愿背负违抗父母命的恶名。王拱璧听说,芳草的父母认为王拱璧被开除后只能回乡下,于是一改听之任之的态度,极力反对女儿和乡下人来往。王拱璧想来想去,觉得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去找她父母谈谈。他明知这样做未必能成功,但事已至此只有背水一战。
第二天,王拱璧胡乱吃了早饭,来到张家门前。
他举手准备叩门,又蓦地停住,心怦怦跳起来。一个出身穷乡僻壤的小子,今天要同城里有名的绅士对阵,王拱璧心里未免有点儿胆怯。但旋即抛弃了这自卑的想法,再度举起手来,“砰砰砰”敲了三声门。开门的保姆以为王拱璧来找芳草,不耐烦地说:“小姐不在家。”
王拱璧大声说:“不,我要见你家老爷。”说着一只脚踏了进去。
保姆惊慌地想要拦他,但没有拦住。
王拱璧越过那面绘着山水画的影壁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芳草的父亲正拿着喷壶悠闲地浇花。这是一位精瘦的老人,穿着米黄色的纺绸小褂,趿拉着一双圆口布鞋。王拱璧轻声说:“张伯忙呢。”
芳草的父亲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得有点儿寒酸、高高个子、眉清目秀的青年,不高兴地说:“有事吗?”
“是这样,”王拱璧赔着笑脸说,“您老知道,我和令爱是同学,又是好朋友,我们彼此倾慕,情投意合,现在要临时分别,想见面谈谈,张老伯不会有意见吧?”
“什么,我女儿和你情投意合?”老人冷若冰霜,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恐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我虽然寒微,但也出身书香门第,人品不低,志向远大,怎么能说是癞蛤蟆?不信,你问问芳草,不然她怎么会倾心于我。”
“呸!”老人鄙视地说,“我女儿一向安分守己,全叫你们这些左倾分子的异端邪说迷惑了。”
“老伯,你说这话就不对了。”王拱璧振振有词地反驳,“我们讨论的是救国救民之道,探讨的是中国如何富强,如何立于世界之林,怎么能说是异端邪说呢?”
芳草的父亲又急又气,却无言以对。
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男青年走进来。他斜视着王拱璧,对芳草的父亲说:“表叔,不要和这等小人理论,气坏了身体划不来,让他快走好了。”然后,不屑一顾地对着王拱璧,说:“小子,还不赶快走!跑到家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王拱璧毫不示弱地说:“我不认识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赶我走?”
男青年冷笑一声,说:“我嘛,是芳草的表哥,是她家的人。你到家里无理取闹,我就有权赶你走!”
王拱璧说:“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到好朋友、老同学家拜访,难道有错吗?”
“好朋友,你是一厢情愿吧?想和芳草交朋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你配吗?”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芳草撵我走,我马上就走。”
男青年扭头喊:“芳草妹妹,你出来,赶走这个无赖。”
王拱璧听见西厢房有抽泣之声,知道是芳草在哭。男青年见芳草不出来,恼羞成怒,厉声说:“你再不走,我马上喊警察把你抓起来。”
王拱璧冷笑一声,说:“我犯了什么法,凭什么抓我?是因为我拜访老同学吗?我看你脑子犯病了吧。”
男青年气得嘴角哆嗦,照着王拱璧的鼻子打了一拳,王拱璧顿时血流满面。王拱璧捂住鼻子,没有还手,说:“你、你、你,打人犯法。”
男青年还要动手,芳草的父亲怕出事,上去拦住他。
芳草从屋里冲出来,大声喝道:“表哥,你怎么打人?”
男青年不依不饶,对着王拱璧大声喊:“滚!”
王拱璧说:“如果不看你是芳草的表哥,就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我一出手就叫你满地找牙。”
芳草说:“表哥,他说的是真的,他的功夫在学校是有名的,你根本不是对手。”扭头对王拱璧说,“王拱璧,来日再见吧,今天我父母心情不好。”
芳草的表哥哼了一声说:“妹妹,别怕他,表哥给你撑腰。”
芳草的父亲冷冷地说:“你是我们家不受欢迎的人,你再不走,我就喊警察。”
芳草恳求说:“拱璧,求求你了,你快走吧。”
王拱璧见芳草的眼泪要流出来了,很是怜惜地说:“好好,听你的话,我走,我走。”他知道芳草已经无可奈何,既然闹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只好离去。
芳草不顾父亲和表哥的阻拦,追出门哭着说:“拱璧,对不起了,叫你受委屈了。我身不由己呀。”
王拱璧停住脚步,说:“放心吧,我再也不会让你为难了。”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他已心灰意冷。
自古,才子身边总有佳人环绕,王拱璧自然也不例外。花虽然多,他并没有看花眼,他爱上了同样有才华的校花芳草。芳草家人的阻挠,让他碰了一鼻子灰。他没有沉醉于儿女情长,他志向远大,要革旧社会的命,要推翻腐朽的清政府,所以他要暂别儿女情长,一心一意投入到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中去。
1906年夏初,王拱璧离校。怕父母知道他被学校开除而生气,他去西华县友人黄家驹家暂住几天。后听说父母要给他说亲事,要他回家完婚,他就更不想回去了。他在黄家住了月余,与黄家驹、曾鹤年发起成立“天足会”,提倡妇女放足。
王拱璧回家后,没有把被学校开除的事告诉父母,只说校政腐败,不利学习,希望到上海进修。他粉刷了自家客房,改为“阅书报室”,把自己积累的书报陈列出来供乡邻青年学习。他还给大家讲时事,讲到列强欺负中国、政府腐败无能时很是激动,声泪俱下,以至于村里有人说他疯了。父亲很理解他,说儿子报国心切,情绪激动。
王拱璧归家不久,母亲就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儿,女方是裹着小脚的农村女子屈媞。虽然与想象中的婚姻相差甚远,他在内心也抗拒过,但由于他在追求婚姻自由的路上栽了跟头,所以只好听天由命,接受了父母的安排。父母告诉他女方情况时,他要求未婚妻必须读书、放脚,否则退婚。
其实他也认识这个女孩。两家是远亲,十岁时他去屈家玩,屈母看王拱璧长得眉清目秀而且机灵可爱,就特别想让他做未来的女婿。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屈媞的父母本想让家族长辈向王拱璧的父母提亲,不承想王家先托人来提亲,屈媞的父母爽快地答应了。
父母告诉王拱璧,屈媞虽然不识字,但心灵手巧,不仅针线活做得好,还会面塑、剪纸、刺绣等。和大部分农村妇女一样,她也缠了足。
王拱璧认为,女人的自由被束缚是相当可悲的,这不正是自己要割除的封建陋习吗?他认为大家应该生活在男女平等的社会,男人应该好好保护女人。他虽然不满意包办婚姻,但出于对父母的孝顺,他应允了。
1907年春节,王拱璧和屈媞结婚。只不过婚礼上该穿礼服时,他偏穿便服;该跪拜时,他只鞠躬;典礼上不该讲话时,他偏要大谈时事,闹得乡亲们议论纷纷。他之所以这样,一是表达对包办婚姻的不满,二是要革旧规的命。
结婚三天,王拱璧就让妻子放足、读书。村里人说他疯了、吃洋药了,他顶住各方压力,不改主意。
婚后,王拱璧在家住了半年,开设书报阅览室,宣传革命思想;建立“天足会”,对妇女进行放足教育。他不仅让妻子放足、读书,还邀约有同样想法的五位同学,让他们的妻子放足、读书。
以后即使出门在外,他写家书仍不忘嘱咐母亲,让屈媞多看书、常习字。在他的引导下,屈媞开始识字、写文章,而且一直在进步。屈媞写的文章不长,且有很多错别字,但读起来很流畅。
随着时间推进,夫妻感情日深。一般女子,嫁给才子多半要自卑,媞屈则不然。在她眼里,外表是皮囊;至于才华,她看不懂也品不来。所以,对人们投来的或鄙夷或羡慕的目光,她都懒得看。我们不就是夫妻嘛,能过日子就行,管什么郎才女貌。她遵循夫唱妇随的古训,丈夫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丈夫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时间长了,她慢慢理解了丈夫的胸怀。他非同一般人,有着高尚的品格、远大的理想,时时刻刻都在为中国的崛起而奋斗。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丈夫交往的人个个都是有理想、有道德、有礼貌、有学问的人。她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丈夫要做的事全力配合。慢慢,她成了王拱璧的得力助手和同志。
1908年暑假后,父亲忍痛典了几亩地,让王拱璧带着二弟赴上海求学。王拱璧考入中国公学,二弟考入中国美术音乐学院。在中国公学上学期间,王拱璧经同学万仞千介绍加入同盟会,并剪去辫子。寒假期间,王拱璧请求父母应允,要带妻子屈媞赴沪求学。春节后,王拱璧偕妻子到上海。妻子改名湘灵(字扶农),入爱国女校学习。爱国女校,是蔡元培等人为服务妇女解放开办的新式学校。
中国公学为立宪派掌控。要读完几年大学,费用是大问题。第二年,王拱璧转入中国体育专门学校就读。就读体专期间,王拱璧特别重视体育、军事训练。体专兼顾课业和生活,既严肃紧张,又生动活泼。正课每周约四十五个学时,运动课占一半,夜里还有警报、军事演习。为练习射击,他经常溜出学校,被管理员斥责。三个月后,王拱璧的体质大为改善,精神焕发。音乐教员唐先生常教学生唱革命歌曲,如《国际歌》《马赛曲》《亡国恨》《中国男儿》等。由于王拱璧学习积极努力,被选为班长,后被选为营兵操第四连连长。
当时的上海,洋人肆意横行。王拱璧目睹外国巡捕视中国人如鸡狗,外滩公园门口挂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黄浦江畔立着羞辱中国人的雕塑,触目皆是国耻民恨。身为炎黄子孙、热血男儿,王拱璧认为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当时同盟会机关设在法租界的一个剧团里,王拱璧就读的体专在闸北区,离法租界约十五里,体专有王拱璧、李哭民、高腾龙三个同盟会会员,三人不在一个校区。很多时候,王拱璧等学校熄灯后,翻上楼顶,沿着屋脊,冒险顺街边的电线杆下来,经过英租界到法租界的剧团开会,开完会再原路返回。会议内容多是研究革命方略和行动,其中某次会议是追悼革命烈士徐锡麟、秋瑾。
王拱璧还经常和马星驰、王治军、吴稚辉、王嗣筠、王晋昌、黄家驹等书信往来,讨论中国革命问题。为保护路矿主权,王拱璧在上海《神州日报》《民主报》发表《告河南父老书》等文章,对清政府不顾百姓死活、高息借款修路开矿表示愤慨。王拱璧经常向河南的学校和朋友输送进步出版物,如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留日河南学生主编的《河南》《女界》等。有一次,他看到外国人欺负中国妇女,洋巡捕却袒护外国人,王拱璧和同学晁进民、李志奎等非常愤慨,痛打了洋巡捕。
后来因经费问题,王拱璧和妻子、二弟不得不结束在沪的学业。离沪前,王拱璧携李哭民、高龙腾等友人游南京北城玄武门内北极阁。一行人登上北极阁,回顾历史,痛惜大好河山,对南京遭受帝国主义列强侵略,清政府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愤愤不平,产生“谁家天下”之痛。王拱璧作《登北极阁》,抒发忧国忧民之愤。
我登北极阁,南瞻雨花台。
台上烟云恶,芝兰变苍苔。
茫茫钟山下,俯仰尽寒灰。
故宫不可见,但见列后碑。
大江环其北,流电浪惊雷。
上国有此险,何无荡寇才。
极目乔木上,涕鹃去又来。
把酒忆往事,使我心徘徊。
1910年,王拱璧在回乡途中,于京汉道上遇自日本回国的同盟会会员王治军。王治军受孙中山指派赴襄樊一带发动起义,王拱璧按照王治军的要求在河南筹备起义活动。二人认为革命形势大好、胜利在望,约定了起事的联络暗号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