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4年夏 伦敦 白厅宫

托马斯·克兰默一直在为写作他的祈祷书而忙碌。他把写好的祷文拿给国王,由我们三个人一句祷文一句祷文地阅读,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克兰默和我负责研究拉丁语原文然后转换表述,再读给国王听,国王边听边用手敲打着座椅,就像在听音乐一样。有时,他会向主教或者我点头表示认可,并说:“听听这句!听到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表述上帝的旨意,这简直就是奇迹!”而有时候他会皱起眉头说:“凯瑟琳,这句话让人费解。它就像是粘在舌头上的面包屑,没人通顺流畅地说这段话。重新写,你觉得怎样?”我就删掉那一句,试着换不同的句式加以改写,让它朗朗上口。

他只字不提继承权法案的事,我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法案被呈给了议会,通过后成为了法律。对于我的丈夫已为我的死作了预案一事,我没有对他说过只言片语,虽然我很年轻,完全可以做他的女儿。关于他在安排继我之后的女王一事,他从来不曾抱怨我什么,我同样也没有对他说起任何一个字。加德纳不在宫廷,克兰默常常陪在国王身边,他喜欢和我们俩一起工作。

很明显,亨利非常看重这项翻译工作,并且将译文交给了教会。有时他对克兰默说:“是的,这篇翻译的祷文必须让那些通常站在教堂边上的穷人也能听清。它的语言必须清楚。哪怕是年迈的牧师在那轻言细语,它也必须能让人们听得清楚。”

“如果您不下令,那些年迈的牧师是不会读这些祷文的。”克兰默提醒他说,“有很多牧师认为,如果祷文不是拉丁文写的,那肯定就不是做弥撒。”

“他们必须遵照我的命令行事。”国王回答,“这是英文版的《圣经》,我把它交给我的人民,我才不管那些陈腐老迈的牧师或者像加德纳那样的老糊涂会怎么想。王后将会翻译一些旧的祷文,并自己写一些新的祷文。”

“你也会写吗?”克兰默一脸温和的微笑。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情。”我谨慎地说,“国王非常的仁慈,他鼓励我做这件事。”

“他是对的。”克兰默说,鞠躬致礼,“英文的弥撒,最虔诚的信徒亲自编写的祷文,我们将把教会建设成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啊!英格兰的王后亲自写的祷文!”

天气转暖,国王的腿伤也有了缓解。在这之前,流脓的症状极其严重,现在变得只是轻微渗出,他的火爆脾气现在也荡然无存。与我和主教一起工作,仿佛使他在学习中重新找到了往日的愉悦,而且还加深了对上帝的爱。用餐前,他往往是独自一人,只有一名男侍给他奉上点心,或者只有一个随从伴随,这时,他就喜欢我们去找他。他现在必须戴上眼镜才能阅读,但他不想让宫廷的人看见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他认为视力模糊很不光彩,害怕自己会失明,但是,当有一日我用手捧着他大大的圆脸亲吻他,并说他像只聪明的猫头鹰,戴着眼镜非常的帅气,去哪里都该戴上的时候,他高兴得笑了起来。

白天,我回到自己的宫廷,与我的女侍们一道为祷文的事情忙碌。到了下午,托马斯·克兰默通常会过来和我一起工作。这当然并不是很长的一篇祷文,但传递的意思非常丰富,仿佛每个词都背负着神圣的重量,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或者错误的标注。

五月里,主教将第一本印好的祷文拿给了我,向我鞠躬,然后把它摆在了我的面前。

“就是它了吗?”我的手指抚摸着它光滑的皮质封面,好奇地问道。

“就是它了。”他回答说,“我的作品,还有你的作品,也许这将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或许是你可以奉献给英格兰人民的最珍贵礼物。现在,他们可以用自己的语言祈祷。现在,他们可以和上帝对话,相信上帝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可以真正成为上帝的子民。”

我不舍将手从封面挪开;我似乎正触摸着上帝的手。“我的主啊,这将是一件代代相传的作品。”

“而且你作出了你的贡献。”他毫不吝啬地说,“这是女人的声音,也是男人的声音,男人和女人都会念到这些祈祷词,或许他们会并排跪在一起,在上帝的眼里,他们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