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为了那个声音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公司对陈小姐你的各方面表现都非常满意,如果你对待遇还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T恤男拿起桌面那摞简历最上面的那一份看了看,放下后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呃……那个,我想问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雨落这个时候终于有勇气抬起了头,将她那狐疑的目光定格在了问她话的这个男人身上。

这次面试怎么看怎么诡异,一共就两个面试官,其中一个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而另外一个,休闲T恤外随意套着件格子衬衫,他真的是面试官吗?他说的话真的可以算数吗?更要命的是……

“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这一职位的,为什么您问我的都是怎么去做一个秘书?”雨落的目光在两个面试官的脸上快速移动了两个来回,最后随着话音重新又落回到了自己手里的简历上,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面试,还无法做到游刃有余,尤其是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才给人感觉最得体。

“即便是总经理助理也要从一个秘书做起不是吗?”T恤男说完这句话冲着他身边的男人干笑了两声,雨落皱眉,感觉这话根本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另外那个男人说的一样。

“我可以考虑考虑吗?”雨落已经无心恋战,本来是冲着总经理助理这个高管职位来的,现在无缘无故变成打杂的小秘书,她对这家公司很不满,感觉像受到了欺骗一样,她陈雨落好歹是省级优秀研究生,如果他们连这两个职位的区别都搞不懂的话,那么这家公司不来也罢。

“当然,我们很期待你的回复。”T恤男的声音现出了一丝失望,雨落客套了两句,从会议室里退了出来,临走的时候看了那个一言不发的人一眼,发现他依然是在漫不经心地翻桌面上的简历,随手关上门的同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是最后一个面试的,后面已经没有人在走廊里等待了,不管结果如何,这是自己第一次参加面试,雨落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的。

因为到了下班时间,电梯迟迟不上来,考虑到回学校要转两次地铁一次公交车,雨落决定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待烘手机隆隆的工作的声响一停,雨落本想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整理一下妆容,门外走廊里说话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雨落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可是那个声音提到了她,她也听出是那个T恤男的声音,一下子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

“宋哥,我看就是最后面那个陈小姐吧,她的各方面素质都很好……”

听到这里的时候雨落的脸微微红了红,承认对那个T恤男的印象好了几分,尽管他实在和她心目中HR的形象相差太远。

“主要是,她长的也实在是平凡,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雨落微红的脸僵了僵,微微上翘的嘴角不自觉地耷了下来,接着脸便开始发烫了,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就这么冲出这幢建筑物,和这里的一切说再见。

她倒不是怪别人说她不美,长这么大她从来就没和美女这两个字沾过边,长相是爹妈给的,这个自己不能改变,问题是她讨厌将容貌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条件,如果说方才她对于要不要来这家公司还有犹豫的话,那么现在,这点犹豫也被T恤男的这句话清除殆尽了。

“曲哲,我很感谢你做的事,可是你之前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还什么招助理,这不是骗人吗?”

“宋哥,如果我不写招助理,会有男人来应聘吗?就这样,也是女的来的多,就那么两个男的来应聘的,一听要先做秘书,第二轮面试还没到就没影了……”

“和你说了我不需要秘书。”

“老大,你的公司越做越大,连个秘书都没有,实在是太寒酸了,这样客户会对你公司的实力有怀疑的,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

“呵呵,谁让你是我兄弟,不过,我想即便是你中意的那个陈小姐,也不见得愿意留下来吧……”

陈雨落呆呆地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原本红富士一样的脸瞬间白的像一张纸,可是为什么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呢?

那个声音自响起的一刹那就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绝,同时和记忆中的那个声音瞬间重合,就在那声音渐行渐远要消失在转角的时候,雨落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出了盥洗室。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门前,她的对面是方才面试她的两个男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面试时一言不发的男人,她可以确定她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他的,因为这个时候这层楼除了他们三个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而T恤男的声音她是可以辨别出的。

他和方才在会议室里的形象稍有不同。会议室里他正襟危坐,西装最上面的扣子是系着的,而此时,他的西装外套被他一只手拎着搭在肩上,露出合体的白衬衫,领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扯了下来拎在手里,而衬衫最上部的两粒扣子全部解开,和方才雨落见到的形象相比看起来多了几分慵懒和闲散,只是这么一个小变化,气质便完全不同了。

两个男人正要进电梯的时候被雨落拦住了去路。

他们本以为人都已经走光了,没想到T恤男刚说完雨落,她就出现了,所以他的表情透着几分尴尬和不自然,而另外的一个男人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温度,也看不出诧异。

“我,我愿意……”雨落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有些退缩,但还是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呃,你的意思是愿意留下来?”开口的仍然是那个T恤男。

“是。”

“做秘书?”T恤男特意在秘书这两个字上加了个重音。

“是,做秘书。”雨落回答的同时目光却是看向另外那个男人,她期待这个时候他再说一句话,这样她好再准确地判断一下。

“宋总,要不就留下她吧?你看……”T恤男小声地征求另外一个人的意见,雨落则是紧张地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人。

出人意料地,那个被称为宋总的男人毫无礼貌地绕过雨落走进了电梯,雨落刚要转身追问什么,就看到T恤男冲着她做了一个手势,外加一句话:“明天来上班。”

雨落在行政部办公室外部的待客室枯坐了一上午。

她并没有见到昨天面试她的那个穿T恤休闲衬衫的HR,而那个带眼镜的男性行政部经理让她坐在这里等,她也只好这么等。

借来的过于紧凑的职业套装让她不得不一上午都坐得笔直以保证不论何时经过这里的人都不会挑出她的毛病。

将视线瞟向窗外,不远处的高大建筑触目皆是,从两幢建筑的缝隙得以窥见一小片湛蓝的天空,让雨落生出了一丝安全感。

天空,曾经她以为她不会再见到的奢侈的景致,那一场事故,让她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生瞬间长大,从那以后她害怕任何幽闭黑暗的空间,她曾经一次次的在噩梦中惊醒,一度以为任何事物都不会给她安全感,直到昨天,她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我和我的爱人再也无法相聚,在那美丽的罗梦湖畔……”这歌声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忘不掉的属于那场事故的组成部分之一,在她以为她要告别人世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连她也弄不懂为何越是努力想要忘掉那段梦魇,这歌声便越清晰,并且随着岁月在她脑海中扎了根。

后来雨落发现,无论是噩梦还是在幽闭空间的恐惧袭来的时候,总是这声音能平复一切,让她觉得有了依靠,可以说那声音不仅在那次事故的最后关头拯救了她,在那以后又一次次地帮助她抚平心理创伤,给予她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于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要做的不是忘掉这声音,而是要找到它,尽管她不知道这个声音的拥有者是否还在人世。

推掉了留校的机会,推掉了博士生的保送,甚至推掉了英国一所大学的交流访问机会,她选择了来这家民营企业做一个小秘书,一想到舍友那惊愕的表情,雨落不禁莞尔,她无法告诉她这么做的原因,她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只是面对导师、父母,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不过,她相信父母会支持她,因为经历了一次生死,她有权利决定这第二次生命要怎么渡过不是吗?

一朵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恰好从两幢建筑之间的缝隙飘过,雨落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来了很久吗?”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雨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觉得留下来的决定万分正确,即便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简单的话,也和她记忆中的声音简直别无二致,难道,她真的找到他了吗?

“宋总,您好。”等雨落转回头站起身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她几步开外的他,她刻意掩饰了内心的激动,还有,马上要开口询问的冲动。

“恩,到我办公室。”宋晨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待客室,雨落紧走几步跟上。

他的办公室简直是一个隔离的无人区,这一层方圆几十平米之内没有人烟,这和雨落在行政部看到的人来人往的川流景象反差极大。

办公室是一个偌大的套间,他办公的区域在外间,内间的门紧闭着,雨落猜测那是一个私人空间。

进到办公室之后,他边走路边脱外套便顺手将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另一只手臂指了一下他办公桌前的座椅,同时在他的宽大的老板椅上坐了下来。

雨落忙在椅子上坐好。

“为什么要留下来?”这是他对雨落的第二句话,雨落张了张嘴,压下了马上要冲口而出的话。

她想问他在七年前有没有在坐火车的时候经历过一场隧道坍塌事故,有没有遇到过一个灌他牛奶的女孩,有没有在那个女孩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唱歌给她听让她能撑到救援的到来。

她想说她就是那个女孩,她一直在找那个声音,她想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她想亲口对他说谢谢,谢谢他当年阻止了她一口气喝下所有牛奶的冲动,而将生命尽可能地延长到被救;谢谢他在死亡面前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谢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作为精神支柱支撑着她躲过一次次的心理劫难……

可是,她说的却是:“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他哑然,和她盯着他的目光碰了一下,随即别开,“陈小姐,别误会,你的条件非常好,不一定要留下来做个秘书,我只是好奇什么促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你可以再慎重地考虑一下,我也可以帮你推荐更好的去处。”

随着他吐出越来越多的字,雨落内心的起伏也在加大,这个声音……

“不必了,我想要留下来,从秘书做起。”

宋晨再次看向雨落,看到她的表情自若,应该也对应了内心的坚定。

“我不需要秘书。”言简意赅的一盆冷水。

“我会让你需要我。”斩钉截铁地应对自如。

空气凝固了一下。

“一,如果没有允许,不可以私自进我的办公室。二,不可以干涉我的私人生活。三,不可以随意干涉公司事务。四,不可以将个人情感带入工作。五……”

“那我可以做什么?”雨落打断了宋晨冲口而出的一长串不可以。

“哦……”宋晨愣了一下,“等我想好了再说。”

“OK,谢谢宋总。”雨落很知趣地起身,出了宋晨办公室的门,走向楼梯的方向,她要去行政部要自己的办公用品,而行政部在下面一层,她的习惯是能不用电梯则不用。

室友的高跟鞋并不是很合脚,所以她走得也很小心。原本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但是她选择了不去知道,好吧,就算她退缩了吧,她怕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她怕他一张口就是他根本没经历过那样的事。

她很后悔当初没有问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问她的,也许他们两个当初很默契地都不觉得能一起活下来,所以就没问。

这就导致她在出院之后即便拿着获救和死亡人员的名单也不知道他在哪个上面。

就算她是在自欺欺人吧。

反正只要她一天没被他否认,他在她心里就是活着的不是吗?而不问就绝不可能被否认不是吗?反正来日方长,一定会知道的。

雨落甚至发现,她在乎的也许并不是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她在乎的是她能不能继续听到那个声音。

好吧,只要能继续听到那个声音,即便是个复制品,也算是个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