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你一个笑,如果你一个吻

以她对他的了解,没有当场把她丢到垃圾桶,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八月末,整个C市都蒸腾着一股暑气。

临近傍晚,C大第一天的报到工作临近尾声,太阳依旧不肯落下,地面热度不减,校道上又堵满了车和人,喇叭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搅得人心浮气躁。

室外一派吵吵嚷嚷,琴湖七栋女寝的330宿舍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将小菜洗好晾着,底料丢进锅里小火煮着,冷气太足,稍微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做完这一切,林初眠背抵着椅子,伸了个懒腰,就等室友回来涮火锅了。

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儿,她打开电脑登录微博,输好密码后,顺手拿起了手边的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里边是空的,于是起身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那儿接水。

冰水很快装满玻璃杯,手一握,感觉清凉,连带着人心头的燥热也散去不少,林初眠回身要走,耳畔却突兀地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

她走到窗边,身子略微探出窗台,将琴湖铁门处的场景尽收眼底。

从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抬了担架,原本围作一圈的人群自觉地豁开一个口子。约莫两三分钟,医护人员抬出担架上了车,人群也慢慢散开。

林初眠正要收回目光,忽地瞥到方才人群中央的位置,有人慢慢站起身,背对她望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反方向走。

“江——”林初眠条件反射般想叫人,很快意识到,距离这么远,对方压根儿听不见。她再转念一想,才报到第一天,江湛也不会这么早来学校,大概只是身形有些像罢了。

她趿拉着拖鞋走回寝室,自然没听见在门关上的一刹,楼道里从方才的现场回来的女生议论道:“真的很帅欸,而且他居然会做急救,好想知道他是哪个院的哦!”

“你没听见吗?”另一个女生奇怪道,“刚刚那个老人倒地的时候,他一直在安慰老人,好像还提了句自己是医学生,好让对方宽心。”

林初眠回到寝室,微博界面已经加载出来,不过两天不见,私信和评论区全是扬言要追杀她的读者。

“狗甜,你做个人!再虐逢青,我跟你拼命!”

“啊呜呜,逢青是我的宝贝,要臭阮阮一百个亲亲才会好!”

“……”

暑假时,林初眠开始在一家原创文学网连载小说——《明月曾谙少年事》。

顾逢青和阮明月都是她笔下的人物。动笔之初,她只想圆自己一个梦,压根儿没想到这本书会有今天这样高的人气。

随着连载接近尾声,男主角顾逢青昔日的伤痛也一一揭晓。最近越来越多读者控诉,她这笔名“一抹甜”,却分明是把甜文粉骗进来再杀。

林初眠滑动鼠标翻看着评论,其中一条却倏地吸引了她的视线:“甜甜,顾逢青这人有原型吗?总感觉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太让人心疼了。”

方才那道身影再度浮现在眼前,林初眠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动了动手指,正要回复,敲门声却突然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关了电脑。

她暂时还不打算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

……

没过多久,邵雪和陆雨晴拎着领来的生活用品,一路狂奔上三楼。刚到半开的宿舍门前,气都没喘匀,她们就忙着报信:“眠眠,快、快收摊,院里的老师……”

——带着查寝的来了。余下几个字,邵雪没来得及说完,因为着实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林初眠此刻正捂着一个男生的嘴,将人逼退到墙面上贴着。闻言,她侧过脸,手上的力道却半点没减:“我已经知道了,喏,这就是打头阵的。”

所谓打头阵的,就是跟着来查寝的学生干部。因为院里老师话多,每到一间寝室都得唠叨一阵,他便提前去把每间寝室的门敲开,节省时间的同时,提醒大家做好准备,岂料轮到林初眠所在的330室,门一开,空调的冷气掺杂着火锅的鲜香扑面而来。

他一怔,旋即拿出查寝表,正准备记上一笔,就被林初眠“挟持”了。后者正美其名曰要和他好好商量,两个室友就回来了。

“插头我已经拔了,你们快把锅藏到柜子里去。”林初眠说完,走廊上一阵脚步声临近,她扭过头,毫无震慑力地威胁,“你不许说,知道吗?不然,我就告你非礼。”

男生眉头都没皱一下,看他那一副老干部的正经样,这话说出来,林初眠自己都不信。

于是,她很快改变策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学长,你看我们寝室就这一个锅,锅里还煮着一堆东西,浪费食材不是很可耻吗?”

男生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然后点了点头。脚步声到了门口,与此同时,林初眠飞快地收回手,两个室友也手忙脚乱地收好了锅,老老实实地杵在衣柜前站着。

“咦,你们在做饭啊?”来了四五个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一身职业装搭小皮鞋,虽是笑着,却自带几分庄重的味道。

林初眠想到高中分管年级的女魔头,仿佛全世界的教导主任都长一个样。

“没有啊,老师,可能是因为我们刚吃过方便面。”邵雪率先反应过来,企图蒙混过关。

岂料,一直没作声的“老干部”开口了:“锅在柜子里。”

寝室里的三个人集体闭眼装死。

念在她们是新生的分上,最终老师并没有对她们做扣分处理,一行人收走小电锅时,她们三人眼巴巴地看着浮在汤面上的丸子,然后互看一眼,扼腕叹息。

晚饭泡汤,她们又在寝室待了一会儿。等到太阳彻底落山,邵雪提议去小吃街逛一圈,林初眠到小阳台看了一眼,很快缩回空调房:“热,我就不去了。”

邵雪拿了开门卡,挽着陆雨晴的胳膊就往外走:“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

林初眠想了想,抿唇,道:“不用啦,你俩慢慢逛,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她倒也不是客气,说起来,开学初次见面的三人并不生疏,还得归功于C大的寝室分得早。

录取通知书一发放完毕,各班辅导员就会负责联系本班新生,在指定日期前将人拉到群里凑齐后,统一开放系统,让大家凭手速选寝室。

林初眠在学开车,很早就佛系地睡了过去,第二天起来,就只剩下背阴面的寝室还有空床位,她随手就选了330室。

和她一样佛系的还有邵雪,陆雨晴则是定了零点的闹钟,结果到点时,系统爆了,硬生生被挤了出来。不过后者心细,很快建好了寝室群。

涮火锅这事是林初眠提的,她的原话是:开学第一天要不要在寝室搞个小火锅,感受一下大学的自由气息。

结果……也并没有很自由。

作为涮火锅的提出者,还没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锅就被收了,林初眠实在有些郁闷。

好在她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郁闷不过三分钟,她忽然瞥到之前被人安利的某款推塔游戏,闲着也是没事,便顺手点了进去。她刚登上账号,界面就弹出了一个游戏邀请:【大江东流】邀请您组队。

林初眠乐了,就这老气横秋的名字,配上中老年出游最爱拍的青山绿水的照片做头像,谁能想到对方是个刚升上高二的中学生。

她接受邀请后立刻开语音调侃:“小江?欸,不对,老江,你这游戏号岁数见长啊?”

那头仿佛已经因为这个ID受尽了屈辱,躺平任嘲:“眠眠姐,你别笑,自从画风变成这样,再也没有嘤嘤怪找上门了。”说完,他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句,“都怪我太招人喜欢,可我是真不想带女生打游戏,累。”

“啊,你说不想带谁?”林初眠选了个射手,声音听起来还挺无辜。

江景川感受到一丝笑里藏刀的意味,忙不迭狗腿地改口:“但这一般女生哪儿能和你比,能带眠眠姐上分是我的荣幸!”

毕竟一般女生也不像她这样,看起来好脾气,发作起来要人命。

林初眠懒得和他贫嘴,一开局,就全身心投入了游戏。起初两人还能闲聊几句,后来,她全程耳畔只有江景川的声音:“眠眠姐,你别走中路,来,一红给你,去下路。”

“草丛里有人在蹲你。”

“射手就是脆皮,你躲着点刺客……”

叮嘱完这句,江景川就没闲工夫指导别人了,因为对面显然也察觉到他差不多是凭一己之力在带一个队,开始抱团狙杀他了。他一面应付敌方,一面还要盯着林初眠,这局打得越发艰难和烦躁。

结果,对方好不容易被团灭,他一看,差点气到昏厥。火力被他引过去后,林初眠肆无忌惮地在攻塔,可是——

“快回来!你,他……”脏话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江景川意识到了他在跟谁说话,及时刹车,“你快被塔打死了呢。”

末尾的语气词过于“有灵性”,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局终了,林初眠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游戏黑洞属性。江景川也意识到刚刚自己有些暴躁了,沉吟片刻,试图安慰她:“没事,我见过比你打得还烂的,别灰心。”

林初眠一噎,这么别致的安慰,她一时竟不知该谢他,还是该骂他。

“对了,小江,你哥——”林初眠突然想起什么。

她还没说完,对面说了句“眠眠姐,等我一下”,而后留下一串脚步声,就暂时没了动静。

手机有些发烫,手心也跟着出了一层薄汗,林初眠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才发现小江再度上线,只是那边不再言语,换成了文字输入。

【大江东流】:再来一局。

“行,那你别骂我。”林初眠擦干手坐下,依旧选了射手。游戏开始两分钟,她才看到这局江景川选了辅助,一直闷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庞大的人物效果,极具气势。

再想想江景川的段位,她膨胀了,出塔去攻击对面的射手,结果没出十秒,就差点被对方赶来支援的队友联合绞杀。

林初眠一边往回跑,一边看了看因为移速慢而落在自己身后的辅助,有点委屈:“小江,你怎么不帮帮我呀。”

几乎是尾音刚落的同时,方才还慢吞吞的辅助开闪现冲到了前方,像是要为她报仇,然后只见他所有技能挨个上,一顿操作下来——两人一起在安全区外挨打。

林初眠那一丝血自然没保住,很快就被对面拿了人头。她没忍住,笑出声:“不是……小江,你怎么换个辅助就差成这样啊?”

闻言,血量掉光的【大江东流】:……

趁双双等待复活的这段时间,那头看似闲聊地问:你刚想问我哥什么?

“哦,这个呀,”林初眠原是想问问江湛来学校没,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很关心他的行踪,于是想也没想就改口,“就是想问问,你哥脑子好点了吗?”

静默片刻,那头打了个问号,仿佛在质问她——他哥脑子什么时候差过。

林初眠以为他没懂自己的一语双关,听起来似解释,实则在吐槽:“你看,最近他见着我,脸臭得要命,说话除了‘嗯’就是‘哦’,我真的担心他摔傻了,失去了正常的沟通能力。”

江景川从第二局开始就跟哑巴似的,听她这么说,索性不吱声了。

林初眠正纳闷,忽然听见那头一道响亮的男声:“哥,战况如何?”

叫谁哥呢?林初眠满脸问号,显然这声音属于江景川,那他哥……她愣怔了两秒,然后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江湛?”

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起身,拉开椅子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刚刚是我哥在打,”江景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不过,眠眠姐,你又怎么惹他了?”

不然,怎么他下楼拿个外卖的工夫,他哥的脸色好像就不太对了。

难怪刚刚的操作那么魔幻,江湛平时压根儿不玩游戏,林初眠一脸麻木,“哦,没什么。”

她本来就是因为暑假里拔了老虎须,才开学第一天就积极地赶来学校报到。相比起来,眼下她也不过是嫌他菜,然后暗暗地拐着弯骂他,结果骂到了当事人头上而已。

翌日清晨,八点刚过,琴湖宿舍区外的迎新点和各种摊位接连开张,很快就充满了车声、人声,吵得人睡不下去了。

闹铃适时响起,因为大学生活刚开始,要置办的东西还有很多,几人前一天晚上就约好了早起出去采购,然后找地方解决午餐。林初眠横竖睡不着,索性摁了闹铃,认命地坐起身。

她有些认床,夜里没怎么睡好,因此一路上哈欠连天,走路都飘忽得像在梦游,以至于当她在人群的缝隙里瞥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那张脸的主人,昨晚还被她关切地问候过脑子,旁边还跟着个江景川。

她杵在原地没动,旁边的邵雪拍了她两下,见她没反应,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顿了顿,邵雪感叹:“绝了,你这眼睛是雷达吧,只看帅哥那种?”

十米开外的报到点,一道身着黑色T恤的颀长身影立在巨大的遮阳伞下,正半弯着腰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遮阳伞支架间的缝隙斜打在他身上,他侧脸的轮廓就浸在那片光影里,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流畅干净,每一笔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

而他身旁的娃娃脸也不赖,只是整张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相对而言,光芒就淡了些。

邵雪自认是“颜狗”,胳膊肘忍不住撞了撞另一边的陆雨晴,话却是对林初眠说的:“不过,我得说说你,大家都是朋友,下次可别吃独食了,好歹有两个呢。”

“啊?”林初眠回过神,一脸茫然地侧过头,“什么吃的,你饿了?”

邵雪懒得理她,兴冲冲地问陆雨晴:“看到了没,看到了没!”

陆雨晴脸红红地望着某个方向,点了点头,小声说:“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林初眠再度看过去,懂了。江湛将包松松垮垮地挂上肩,作势要往她所在的方向走。

她清醒过来,不由分说地拽着邵雪她们就往回走:“我有东西落在寝室了,陪我回去拿一下。”

她刚走了两步,面前却突然站了一个人。那人把一个二维码举到她眼前:“同学,我们是校主持人队的,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没有,没有。”林初眠忙不迭地摆手,绕过他继续往前。

“嗓子也好,太适合了!”那人一听她说话,反倒越挫越勇,活像传销组织给人洗脑,“同学,来吧,不仅仅是主持,朗诵、相声、舞台剧表演也是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随着林初眠的步子倒退着走,一不留神就撞到人,闹得动静有些大,引来了周边无数道目光。

林初眠无奈,拿出手机扫了一下:“这样就可以了吗?”

对方笑笑,心满意足地让开:“可以了,我们的招新还没开始,之后我再发申请表给你。”

林初眠敷衍地应声,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现在的她一心只想原地消失。但很快,她的愿望就破灭了,耳畔响起一道明快的男声:“眠眠姐,老远就看见你了,你跑什么呀!”

避无可避,她硬着头皮转过身,故作诧异:“小江,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她就暗骂自己白痴。果然,下一秒,江景川将被她刻意忽略的江湛往前一推,嬉笑道:“那当然是求我哥,带我来感受名校的气息。”

林初眠和江湛的距离倏忽拉得很近,明明暑气未消,一股冷气却随之而来。

后者原本兴致缺缺地垂着眼,被这一推,他抬起眼皮,一双淡漠的桃花眼,瞳孔是偏深一点的琥珀色,迎着光的缘故,阳光落入他的眼里,映得他眸中星星点点,剥去了三分清冷。

江湛睨着身高只及自己肩膀的少女,此刻她抿了唇,眉眼弯弯,乖巧地冲他笑着,连带着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让人舍不得发脾气。

可江湛是谁?从小到大,他可太熟悉林初眠这点小伎俩了。他选择视而不见,单手插在兜里,淡淡地问:“你看我脑子像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么一提,林初眠才注意到,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几乎看不到什么伤口,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有的。”

她声音清甜,听起来特别诚恳:“你的问题就在于,脑子看起来就很好使,过于出众了。”

江湛:“……”

江景川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表情相当淡定,而林初眠的两位室友则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

一番折腾下来,很快就到了饭点。

江景川以“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为由,盛情邀请林初眠一起进餐。

林初眠又不好意思丢下室友,最后就变成一行五人,奇奇怪怪地凑到了一桌。

他们随便找了学校附近一家肉蟹煲店,等上菜的间隙,林初眠才得空,问:“你们今天来的吗?小江不是快开学了吗?什么时候回去啊?”

一连串问题,显然她是问的江景川。他正要回答,没料到江湛抢先一步开口,挑着愿意说的回答,言简意赅:“吃过饭,我送他去高铁站。”

林初眠一想,替江景川鸣不平:“不是吧,B市虽然不远,好歹也出省了,小江就来这一日游?”

“我们……”江景川刚想解释,才说了俩字,余下的话又被江湛堵了回去——

“我们乐意。”

这火药味也太重了,林初眠吃瘪,气呼呼地鼓起腮帮,不再说话,腹诽:记仇,小气鬼!

与此同时,江景川也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死鸭子嘴硬。

江景川原本想说,他们昨天就到了,江湛先到学校放了行李,而后两人在市里随意地逛了逛,晚上订了酒店住下。

打游戏聊天时,林初眠顺嘴一提,江景川才发现,他们三人坐的是同一班动车。

票是他哥订的,他之前还抗议,怎么偏偏挑这天,不早不晚的……现在这么一来,他这聪明的小脑瓜不就想通了吗?

结果,这会儿他哥还不让人说了。

被小青梅和亲弟双双吐槽的某人毫不知情,骨节分明的长指拆开了餐具,又用热水烫过一遍,才递给对面的林初眠。

江湛这么做完全是习惯使然,但在场的其余几人表情就很丰富了,邵雪小声揶揄:“这饭还没吃,我怎么就有点饱了呀?”

江景川听后笑了,仗着人多,跟着附和:“我也饱了,我也饱了!”

被江湛眼风一扫,他瞬间老实了,讪讪地转移话题:“邵雪姐,等着也是等着,加个微信来打游戏呗?”

不是说不愿意带女生打游戏来着?林初眠半开玩笑地谴责一番,就听小气鬼江湛淡声道:“谁愿意带笨蛋打游戏。”

说得好像昨天在她身后打辅助的人不是他一样。

行吧,他今天就是和她杠上了。她知道自己理亏在先,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只要她不接茬,“笨蛋”俩字就落不到她头上。

两人间暗流汹涌,完全没注意到坐在最里侧的陆雨晴,在方才江湛递餐具给林初眠时,就默默地垂下了头。

饭后,林初眠主动提出去送江景川,便和室友分开了。

赶上开学季,路面上有些堵,三人改乘地铁,很快到了目的地。去火车站的路上,有江景川活跃气氛,回程可就不一样了,林初眠担心江湛同自己秋后算账,一上车就瞄准了他对角线上的位置,躲得有些远。

江湛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暗自觉得好笑。她那点小心思,简直叫人一览无余。

他懒得争辩,只默默抬脚,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几分,尽量在人多嘈杂的空间里,为她隔出一方小天地。

过了片刻。

“你的手再动一下试试。”江湛冷到极点的声音响起时,林初眠手一抖,她见寝室群在讨论江湛,正抬手半遮了屏幕想控诉他,没料到被抓了个现行。

她撇撇嘴,准备认,侧过身,才发现江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身旁矮胖的中年男人,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眼里带了几分凌厉。

男人局促地收回胖手,视线扫到少年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难得没敢狡辩,又是赔笑又是道歉,等地铁一到站,便灰溜溜地下了车。

林初眠再迟钝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涨得通红。她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从前在新闻上看到咸猪手,扬言要是她遇上,定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可真的碰上了,除了觉得恶心之外,她竟有一丝害怕。

江湛垂眼看着她,问:“手机有那么好玩吗?”

他的语气算不上凶,只是冷冰冰的,林初眠心知他是为自己好,却莫名有点委屈,眼前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她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对不起。”

小姑娘瓮声瓮气的,没了平时的机灵劲儿,细看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有些微的抖。

“你……算了,”他胸口一滞,似是叹了口气,想要安慰她的手伸到半空又收回,最终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替她隔开熙攘的人群,放软了声调,“下不为例。”

林初眠胡乱地点点头,她其实挺讨厌这样的自己,矫情又莫名其妙,可他一副长辈训话的语气,她的鼻尖就忍不住泛酸。

可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啊,知道他从来都只把她当作长辈硬塞给他照料的小尾巴。

地铁快到站时,林初眠接到了陆雨晴的电话。

“眠眠,你还和你朋友在一起吗?”她声音细细的,很快意识到自己问得不着边,没等人回答,就改了口,问,“另一个室友到校了,约我们晚上出去玩,你去吗?”

大学通常都是四人一间寝室,林初眠她们自然也不例外。陆雨晴口中的另一个室友,假期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因此,建寝室群时也没能加上人。

虽然方才的小插曲过去,林初眠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可眼角余光瞥到江湛的衣角,心底还是有些难堪,因此,她都没问去哪儿,便一口应下:“去。”

江湛白天才正式报到,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少,因此一路将她送到宿舍楼下,就没再多留。她懒得上楼,便按照和室友约定的那样等在了楼下,谁知她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人。

对方一头粉色的短发,五官有一种飒爽的美,她咧嘴笑了笑:“你好啊,室友,我叫盛昭昭。”

出于礼貌,林初眠也报了自己的名字,话音刚落,邵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看来,用不着我替你俩介绍了。”

盛昭昭轻佻地吹声口哨,自来熟地搭上林初眠的肩:“小可爱,刚刚那帅哥是谁啊?”

“是眠眠的朋友。”林初眠没来得及开口,陆雨晴便替她回答了。

“啧,养眼。”盛昭昭由衷地感叹。

盛昭昭性格爽朗,没有初见的忸怩,几人一边走,一边笑闹,才知她之所以失联,是因为她趁着暑假去欧洲玩了一圈。

说话间,她们在一家KTV门口停下了。

盛昭昭叹口气:“姐妹们凑合一下,学校周边太破了,只能来这儿增进感情了。”

原来是来这里……向来唱歌找不着调的林初眠沉默了,转念一想,虽然她不太会唱歌,但喝酒总不成问题。

林初眠发誓,如果她能预见后来的事,她宁愿把调跑到青藏高原,也不会沾一滴酒。

她喝酒不容易脸红,酒量和酒品却着实不好。据室友所言,几杯啤酒下肚,她就开始胡言乱语了。等她们嘶吼一番,累得瘫在沙发上准备打道回府时,她已经分不清人了。

“咦,江湛……”她扒拉着盛昭昭的头发,眉头紧锁,“你怎么染成粉毛啊,老吴不拉你去德育处剃头吗?嗝,偏心……”

她打了一个酒嗝后,盛昭昭嫌弃地将她的脸转向另一边。

林初眠祸害的人就变成了邵雪,她捧着面前的脸仔细端详:“你的脸怎么也变圆了,都跟你说了,不要老是待在家!”嘟哝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哦,我忘了,你在家养伤……对不起啦,你别跟我摆臭脸嘛。”

邵雪挣不开她的魔掌,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他两位室友,奈何她看着是挺轻盈的一个小姑娘,喝醉了,抱着包厢的茶几腿,三人合力也拉不开。

陆雨晴从沙发缝里找到林初眠的手机,抓着她的手指覆上解锁键:“让江湛来吧。”

中午吃饭时,除了江景川和邵雪,其他几人并未交换联系方式。此时她们打开林初眠的通讯录,来来回回地翻了两遍,才试探着拨出那个备注为“江恶霸”的电话号码,手机却因电量低而自动关机了。

邵雪和盛昭昭接连崩溃之际,陆雨晴抿了抿唇:“我刚看了一下,还记得那个电话号码,我来吧。”

过了一会儿电话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一如白天听到的那般清冷,陆雨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你好,我是陆雨晴。”

那端一阵静默,似是没想起来她是哪位,她掩去淡淡的失望,继续说:“中午我们见过的,我是眠眠的室友。”

“她人呢?”刚接起电话时的漫不经心散去,江湛的声音里究竟多了几分在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KTV的位置在小吃街最里面,加上大家对地形都还不是很熟,江湛找过去就难免费了些时间。

他像是刚洗过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一路小跑了过来,身上的皂香混着淡淡的汗味,却并不难闻。

江湛敲开包厢门,陆雨晴起身迎上去:“她睡着了。”

“谢谢,麻烦了。”江湛点点头道谢,却连正眼都没给她。

他一眼就看见趴在沙发上的人,径直走到茶几前,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合着下午的事还是没让她长记性,虽然在场的都是女生,但江湛仍气得太阳穴直跳,一时又拿她没辙。

他半蹲下身,正要把人丢到背上,方才还睡得不省人事的林某人忽然动了动,歪头打量他片刻,然后——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脸。

“奇怪,这么快就变回去了……”她视线再往上,借着灯光看清他的发色,得出结论,“也不是粉色……你是假的江湛。”

江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沉默片刻,他无可奈何地掰开她的手,又要去背她:“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

大半个月前,相似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林初眠像是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凉水,突然清醒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清明得不像话。她慢吞吞地环视一周,甚至能口齿清晰地交代:“你们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在场的人满头黑线,合理怀疑这人是借酒装疯。

殊不知,林初眠现在的记忆混乱地停留在假期里的一个夜晚。

时间拨回半个多月前,八月中旬,B市。

这个时间段,大家基本上该吃的散伙饭也吃了,该去的升学宴也去了,能考上大学的也都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但林初眠他们班不太一样,主要表现在大家都快各奔东西了,他们还没吃上散伙饭。

她高中在本市重点高中的清北班,和江湛同班,不过,区别在于后者稳坐年级前三,而她则每学期都被“优胜劣汰制”摁在地上摩擦。

所以,后来,江湛念的是C大的王牌专业——临床医学,而她堪堪踩着调剂线,抱着一辈子不要再和数学打交道的想法,被安排在了微积分、线性代数一样不落的商学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所谓优胜劣汰制,只存在于一个班总共就四十来人的清北班——就是字面意思,从分班开始,按照每学期期末成绩排名,刷掉倒数三个“吊车尾”的同学,然后补进其他班的新晋学霸。

就是在这么变态的重压下,他们班才能在高考后打出“祝贺长礼中学理科清北班全体过重本线”的横幅。

也直到这时,班主任老吴才放下心来,大手一挥,批准了早该在六月举办的毕业聚餐。

大抵是高考结束这么久,大家渐渐从最初的兴奋中回过味来了,想到朝夕相处快三年的人以后或许一辈子都难见一面,心绪多少有些复杂,因此那顿饭吃得就跟断头饭似的。

“老吴,你真的辛苦了。”常年被拎去办公室挨训的清洁委员徐畅凑过去敬酒,被罚写三千字检讨都没哭过的人,彼时眼睛里竟挂了点晶莹的泪花。

老吴见他这样,跟着眼眶一红,情绪刚酝酿起来,就听徐畅继续道:“看看你这头,都是为我们熬秃的,我记得三年前,明明还没这么反光,眼泪都给我晃出来了。”

“去你的,臭小子!”老吴一掌拍过去,笑面虎似的反击,“真当我不知道你小子铆足了劲儿追学习委员呢,怎么,追到了?”

学习委员是老吴的独生女,典型的好学生,徐畅追得腿都断了,眼看就要美梦成真,老吴只一句就激得他哀号一声,连忙讨饶。

林初眠瞧见他那样,笑得幸灾乐祸的,岂料下一秒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徐畅掉转枪口:“哟嗬,林初眠,你好意思笑,你还不是铆足了劲儿——嗯。”

林初眠个子不高,几乎是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巴,生怕他把她有偿向江湛的迷妹们提供“情报”的事情抖出去。

感受到身旁的江湛淡淡地掠过一眼,她又立马做贼心虚地松开手。见徐畅还要说什么,她一脚踩下去,皮笑肉不笑地低声威胁:“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告诉学习委员,你送的信都是我代写的。”

徐畅吃痛,龇牙咧嘴地跳开,赶紧闭了嘴,周围十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齐刷刷地投过来。林初眠看也没看,拿起手边的杯子猛灌了一口,才欲盖弥彰道:“我嘛,当然是铆足了劲儿学习,争取不要被扫地出门。”

众人“嘁”了一声,摆明了不信。江湛看不下去,淡淡地提醒:“你喝的是酒。”

难怪味道这么奇怪!林初眠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却很快舒展开来,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故作淡定:“我知道啊,我就是要喝酒。”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一边唾骂自己,一边倒了一杯又一杯酒。

江湛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她以“没关系,我酒量挺好的”为由给拦了回去。

而酒量很好的林初眠同学,在倒空一整瓶果酒之后,嚷着要走直线证明自己没醉,还是江湛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彼时,酒店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在老吴三令五申不许胡闹的前提下,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准备就地解散。

出了门,徐畅走过去,问:“湛哥,要我和你一起送人不?”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醉鬼林初眠。

她和江湛是青梅竹马的事,整个高中部几乎无人不知,原因简单,江湛这人看着性子冷,实际相处起来更冷,三年下来,想靠近他的女生有很多,但能从始至终跟在他身后的,也只有一个她。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认,江湛是送她回家的那个人。

江湛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背上的人忽然抬起头,嘟囔:“不要,你自己走,我有话要和他说。”说完,她又一头扎到他的肩窝趴着。

“欸,姑奶奶,你说梦话——”还不忘挑人是吧?

徐畅气笑了,抬手就要拍在她的脑袋上,江湛却不动声色地往边上一避,摇头:“没关系,我来就行。”

可记忆中,那天的车特别难打,他就那样背着她走啊走。夏夜的漫天星光下,少女轻柔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郭,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挠得人酥酥痒痒。

喝醉了的林初眠比清醒时更会挑时候。

江湛差不多要到琴湖门口时,她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喂,我是不是有话要和你说?”

他脊背一僵,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在重复半个月前的那一幕。

因为那时,她也问了同样一句话。

彼时,他懒得同醉鬼计较,任她说什么都听着,沉默不语。可她等了半天,没见他有反应,像是不高兴了,揪了揪他的耳朵:“喂,你怎么不理人?”

江湛无语,紧了紧背着她的手,沉声道:“别乱动。”

闻言,背上的人老实不过半分钟,又闹腾起来。他有些无奈,只得用哄小孩般的语气道:“你说,我在听。”

“那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听好哦,”林初眠满意了,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喜欢——”

一辆货车闪着闪光灯疾驰而过,带起耳旁呼啸的风,江湛只听清前面三个字,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他竭力稳住心神,感觉嗓子有些发哑:“你说什么?”

林初眠头抵着他的脖颈,咂咂嘴,突然扬声道:“我说,我天下第一、最最最喜欢你,嘟嘟!”

“……”嘟嘟,林家养的那条金毛犬。

江湛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把人丢下去的冲动。

偏偏背上的人开始发酒疯了,一只手指着前方长长的石梯,一只手拍他的肩:“师傅,你开快点,下去再拐个弯,就到我家小区了。”

听这语气,她这会儿是把他当成司机了。

“别动。”路边灯光昏暗,江湛踩在石阶上,经她这么一晃,有些重心不稳。

然而,下一秒,她变本加厉了,挣扎着要从他的背上下去:“算了,好慢……停车,我自己走。”

江湛怕她摔着,侧过身去稳住她的身形,自己却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脚滑下去,额角磕在石梯旁的花坛边上。

结果便是他脑袋上狼狈地缠了一圈纱布,在家静养半个多月,直到开学。

眼下的路虽然平整,但有了前车之鉴,江湛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打算搭理醉鬼了。

可事实证明,酒品就如同人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事。林初眠属于“你越不理她,她就越来劲儿”的那类人,此时她老毛病犯了,又嚷着要走路。

江湛长记性了,老老实实地把她放下去,反正也到宿舍楼下了,他只需要看着她进门,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原本门禁都帮她刷开了,可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地照着她室友打过来的那个电话号码拨了回去,麻烦对方下楼接应一下。

万万没想到,不过一通电话的时间,林初眠得寸进尺,踮起脚凑近他,一张小脸倏地在他眼前放大好几倍。

江湛蹙眉,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嘴角便落下一道温软的触感,水蜜桃的甜蜜混着淡淡的酒味,瞬间袭来——像小鸡啄米般,停留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零点零一秒。

却足够他彻底愣在原地,思维也难得迟滞了好几秒。

偷袭成功,林初眠一双杏眼弯成新月状,狡黠得如同一只小狐狸,眼角眉梢又流露出几分小孩子才有的天真:“甜吧?我口袋里藏了一颗糖,我偷偷吃掉了。”

她用手指扯着他的嘴角往外扩,乍一看,若忽略掉他浑身的僵硬,就像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她故作老成地说:“你看,这样就很好……”话至此,她想到什么,撇了撇嘴,“你训斥我的时候,嘴角向下,太凶了。”

宿舍旁的绿化带里响起几声蝉鸣,偶有几句嬉笑声、尖叫声从楼里传出来,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近在耳畔——那样吵闹,可那一刻,江湛竟一点也不觉得烦躁。

回寝室的路上,他抬手,拇指不经意地擦过嘴角,忽地笑了。

最喜欢嘟嘟就最喜欢吧,只要不是喜欢别的什么人。

好像,他突然就不愿和她计较了。

前提是如果她没有喝断片的话。

林初眠是被室友硬生生从梦中拽起来的。

“大哥,别睡了,今天开学典礼,我暂时不想因为迟到接受乌泱泱一群人的注目礼。”邵雪扒着她的床栏使劲儿地摇。

“哦,开学典礼……”林初眠皱了皱眉,翻个身想要继续刚才的梦。梦里,江湛叮嘱她别忘了吃药,她以为他拐着弯骂自己,她还没来得及怼回去。

三秒后,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今天开学典礼,怎么不早说!”

邵雪没忍住,翻个白眼:“是谁昨晚宿醉来着?”林初眠睡得雷打不动,她们三个出门买早餐,叫了她半天,她愣是动都没动一下。

林初眠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好,涂防晒霜时突然想起来问:“我昨晚喝多了?奇怪,怎么头一点也不疼。”

毕业聚餐那次,她醒来可是头晕了一整天。

“江湛买了解酒药给你。”说话的是陆雨晴。

解酒药?哦,原来不是在骂她。她放心了,这么说来,并不是在做梦,可是——她脑子里闪过一幅模模糊糊的画面,她仿佛、似乎、好像亲了江湛?

她打了个寒战,自己居然在梦里对江湛耍流氓?!

陆雨晴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抿了抿唇,试探着问:“眠眠,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林初眠受到刺激般缩了缩脖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我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

别说男女朋友了,她有时觉得,做他的朋友都挺拖他后腿的。

“那你……”陆雨晴还想说什么,盛昭昭已经耐不住急性子,催促道,“宝贝们有话等会儿说,开学典礼呢,这一届的帅哥都聚在那儿了,赶紧的。”

典礼在本校最大的田径场举行,四人几乎是踩着点到场。

每一列队都有人在最前方举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着院系、班级,方便大家找到组织。进去第一个区域就是医学院的地盘,林初眠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江湛长得好,个子又高,就站在他们班举旗的同学身后,想不打眼都难。

少年低着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跳跃,看动作像在打字。林初眠不禁放慢了脚步,身后的邵雪推了她一把:“哎呀,眠眠,你杵这儿干吗,我们班在隔壁。”

音量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几步开外的江湛刚好听到。他抬头望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初眠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没等她细看,她就被室友推着走开了。她回头再看时,江湛已经别开眼。他低头摁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将打在对话框里的字一一删除。

校领导发言大多千篇一律,往往是“我只说一个问题”,然后一个问题下延伸出八九十个点。

九点多,气温急剧上升,被太阳炙烤的人群逐渐躁动起来。林初眠倒没怎么烦躁,只是听得连连打瞌睡。

她用手挡在额前闭目养神,人群却倏地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后是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喧嚣,就像一锅沸腾的水突然冷却,再度点火,温度顷刻便被推到高点。

林初眠睁开眼,视线落在那道走向主席台中央的身形上,很快明白了那喧哗从何而来。

她方才没注意,现下一看,才发现江湛穿的是正装,白衬衣配黑色长裤,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同龄人穿起来容易显得违和的装束,在他身上却将少年气和沉稳结合得很好。

女生的议论声不断飘过来,林初眠轻叹一声,不可否认,江湛不和她呛声的时候,看着倒是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没少臭着脸……她拍了拍前方的陆雨晴,问:“他上去干吗呀,充当人形制冷机吗?”

“眠眠,你别这样说,”陆雨晴盯着台上,惊讶于江湛此前竟未同林初眠讲过,“他是新生代表。”

“这样啊。”林初眠倒也不奇怪,她中学时代就没少看他在国旗下讲话。那时他嫌麻烦,不像别人逮着机会长篇大论,只想赶紧了事下台。

台上的江湛两手空空,没拿稿子,她赌他这次也不会超过三分钟,一边为他计时,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你早上想说什么来着?”

陆雨晴咬了咬唇,转过身直视着她:“我是想问,你喜欢他吗?”

林初眠喉头一哽,后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别开眼,目光落在主席台上,不答反问:“怎么会这么问?”

“昨晚我下去接你,我看见你……亲了他。”

谁?她亲了谁?!噩梦被人亲口证实,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她就说,他的眼神怪怪的!满嘴酒气和强吻……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没有当场把她丢到垃圾桶,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她这么想着,台上的江湛似心有灵犀地看过来,明明隔着那样一段距离,可她还是立刻心虚地侧过了脸。

江湛将林初眠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演讲。刚好三分钟,他致谢后回到队伍,当即摸出手机滑到微信界面。

【JZ】:待会儿别走,等我一下。

像极了约架的开场白。

【初初呀】:还是不了吧……

然后,江湛就看着对话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约莫过了一分钟,才有了回复。

【初初呀】:你听我解释。

【JZ】:?

【初初呀】:我知道你是初吻,但是……

凡事加个“但是”,就很耐人寻味了,江湛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初初呀】:但我也是啊……所以,算起来,你也不亏?

【初初呀】:主要是我一喝酒就失忆,我是真的不记得我当时那么禽兽了!

【初初呀】:但凡我清醒一点,我就绝对、绝对不会对你那样!

如果说江湛之前的表情还算得上平静,甚至有那么点和颜悦色的意思,那么此时此刻,他则当场演绎了什么叫“晴转多云”。

【JZ】:……

【JZ】:过来拿校园卡。

仿佛因为那个吻而心神不宁一早上的人不是他,在输入框反复打字又删掉只因想不到该怎么措辞的人不是他,现在故作无所谓的人,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