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从下了出租车开始,连云伟便觉得不对劲。
沿着人行道朝前走上300米,便是楼门市最大的商场,虽然时值晚上9点,仍旧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商场的斜对面那条步行街上,一群群外地游客谈笑着走出街口朝马路对面涌来,红绿灯下一位穿着黄马甲的交警站立得有些懒散,在他的面前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似乎正在问路。
一台没有任何标志的面包车停在连云伟下车的对面街边,玻璃窗上贴着黑色的车膜,驾驶座车窗打开,司机的一只手垂在窗外摇摇晃晃,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
连云伟扫视了那个方向一眼,不慌不忙地朝着商场走去。
司机悬在窗外的那只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像是退潮之后留在沙滩上的螃蟹般醒目,从步行街口、商场出口、马路对面、以及连云伟的身后瞬间冒出一群精壮的汉子,朝着连云伟合围过去。一位背着小坤包、脸上化妆浓妆的女子与连云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伸手抓向连云伟,被连云伟突然一个手刀砍在脖子上。
女子晕倒在地上,坤包里掉在地上,碰撞的声音沉闷。一支黑色的电警棍从女子手上滚落。
“打劫啊!”
一声大喊过后,连云伟突然冲刺,之后再大喊一声。
人流似乎沉默了0.1秒。
街上的行人开始混乱,有个7、8岁的孩子尖利地哭喊起来,身边的母亲安慰着吃力地将孩子抱起躲在了亮堂的街铺落地玻璃窗口。有几位年轻人目瞪口呆像是给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随着连云伟的狂奔而转动着。
精壮汉子个个脸色铁青,在连云伟身后的那一位相对瘦削但看上去满脸精干,绷劲的脸部肌肉隆起,在连云伟拔足狂奔的时候也跟着喊了一声,“警察!卧倒!”紧接着拔出了自己的手枪。
他在心里腹诽着身前狂奔的嫌疑犯——每次都找人流密集的地方落脚。
自己接到的人犯报告里的资料却说明嫌疑犯拥有武器,极度危险,可他娘的这地方谁敢开枪啊?
前方还有几十米就进了商场,如果嫌疑犯一旦进到四通八达无数个出口的商场之后,恐怕就再次溜掉了,只能指望着从正前方狂冲过来的那两位兄弟能够制服这个家伙才好。
那名站姿懒散的交警掏出了一个口哨,尖利的口哨声越过人群的叫声与车流声,并且也朝着混乱的这边冲了过来。
飞奔中的连云伟在离正前方两名警察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像漂移的汽车一般,整个人朝左方扑了出去,埋头冲进一家狭窄的店铺内,顺便一脚将店铺内通道旁的小烤架踹翻。两名店员吓得跳起来之后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肇事者已经消失在后厨里。
十几秒钟之后,数名大汉涌进店铺,前面的几个手里还拿着手枪。两名店员将身体靠在墙上呆若木鸡,看着那群人越过通道冲进后厨,然后传来几声叫骂,过了一阵子,有几个人返回到店铺,一名领导模样的人叫住两位店员开始问话。
河堤上,连云伟用手揉了揉头发,脱掉自己湿漉漉的上衣,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杨胖子给的证件在手里揣弄了一下——还好,没问题没漏水。
好在自己早有准备,拿到证件之后便用防水袋套了起来。
把上衣拧干,连云伟看看湿漉漉还在滴水的裤腿与“呱唧呱唧“直响的鞋子,苦笑一下。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啊,现在是过街老鼠啊。
连云伟有点怀恋澳海的小窝了。
裤子也拎一下吧。这里是上游,这种湍急的河水里是人跳下去都会被水往下游带,警察不会想到一名‘逃犯’会傻到往潜往上游,逃跑的人不会想找死。
“大鸟。”
双手刚刚摸到皮带扣,连云伟便僵在原地。后脑勺上被某样冰凉坚硬的东西顶住,身后的人离自己很近,声音冰冷、无奈。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脱身。”那个声音再次想起。
连云伟双手仍旧放在皮带扣上:“然后呢?你猜对了是不是很开心?”
“别动!”手枪在连云伟后脑勺按了按,“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开枪,我只是很难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我现在递给你手铐,你自己铐好,慢慢来。”
“是先拷我的右手,再慢慢移动到身后跟左手拷在一起吗?”
手枪继续顶了顶,像是在回应。
连云伟缓慢地抬起右手,在举到与肩膀同高的时候猛然将手臂带动身体,朝右后方转了过去,在脑袋脱离手枪控制的一瞬间将对方持枪的手臂用右肘压了下去,左手朝身体右下侧伸过去夺掉手枪,右手掌沿朝上将身后的警察下巴顶脱臼。
三两下将手枪拆成零件的同时,连云伟一脚将扑过来的警察踹翻,再顺手扔掉手中的零件:“苦爷,打架还哭不?”
对面的警察后退几步,将自己脱臼的下巴复位,即使在些许光线的昏暗河堤边,也可以看到他冒火的两眼。
“大鸟,我现在后悔没对你开枪了。”
“蒋春啊,你退步了,我他妈当年怎么教你的?拿支手枪贴近目标?或者说你竟然拿支手枪靠近我?我会认为你是给我送武器来了。”连云伟看着眼前这个两眼冒火的警察、或者说是他曾经的兵,满脸讥笑。
这个鸟兵,当年参加集训的时候,每次格斗训练就满脸泪水,让对手懵逼。可他娘的手可不会闲着,谁要是被他的眼泪欺骗,之后就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有人给他起一个很俗的外号——哭哥。
哭哥蒋春双手握拳,左手将手铐当成拳套,一言不发地朝连云伟疾奔。但3秒钟过后,再次被连云伟一脚踹在左膝弯半跪在地上,然后便被连云伟贴近锁喉,手铐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别挣扎了,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连云伟在蒋春耳边‘嘘’了一声,右臂稍稍用力,臂下的蒋春‘咝’地吸了一口气,原本用力掰住连云伟的手也松了开来。
松开手臂,连云伟坐在地上,借助着其他地方传来的光线看着跪在地上手抚着喉部疯狂喘息、喉咙嘶嘶作响的蒋春:“算了,我知道你不会说情报的。成啦,你也努力很厉害啊,猜到了我的路线、选择我会选择的上岸路线、成功贴近我身边并且差点抓我了我……”
有点困难地抬了抬手,蒋春制止住了站起来欲转身离开的连云伟。
“怎么? ”
“坐……坐。”蒋春的声音暗哑,咳了几声。
连云伟站定,沉默了半秒便在蒋春的身边坐下。
“我说大鸟,你体能还保持挺好啊,老功夫还在。”喘息一会儿,蒋春对着身边的连云伟比比大拇指,“他娘的,差点给你弄死。”
“呸!”连云伟啐了一口,“这叫不是敌军太强而是我军太弱,你退役之后肯定是荒废了吧?对了,你这么跑楼门市来了?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蒋春很干脆的将身体后仰,躺在河堤上:“大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5年。”
“我上次见了大头。乐哥死了,大腾死了,你知道吗?”蒋春随手从地上扯下一根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塞进自己嘴里嚼动,身上被连云伟击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心底某个地方,更痛。
连云伟双手抱住膝盖:“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楼门了?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脸上得盖块遮羞布才敢下地府去见我们那帮子兄弟了。”蒋春吐字极慢,生怕连云伟听不到一般。
夜风呼啸、河水潺潺。
有人在河对岸打开了强光手电,晃了晃之后便朝上游过去了。
“中队长,我记得集训结束,乐哥向兄弟们说过一句话——你们所掌握的技能,是用来保家卫国、维护正义的,谁敢用来胡作非为、欺压良善,一定会付出代价……”
连云伟伸手拍拍蒋春,“我知道了。但我暂时还不能自首。”
‘唰’地一下坐起,蒋春侧头:“你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告诉我,我会帮你。”
“没用。以后你会知道的。”连云伟再次拍拍蒋春,起身欲走,“帮我给大头他们带好。”
连云伟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将自己与马光宇的约定告诉蒋春,不是信不过,而是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蒋春一旦知道了,反而不好向领导及同事交代。
蒋春抚摸着自己的喉咙,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头:“跟我回去吧。你知道,这件事情,会持续发酵,引起一些连锁反应,一定会有人来找你的。队长,等到当年的袍泽兄弟过来找你也就晚了。你是军人,你是党员,你的荣誉呢?你的党性呢?”
说话间,蒋春像头发怒的豹子一跃而起,再次冲向连云伟,掌砍、肘击、膝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哬哬’声,连云伟甚至可以看到哭哥满眼的泪水。
叹息一声,连云伟后退两步,闪开蒋春疯狂的攻击,之后右手刀砍在蒋春颈部的迷走神经部位,待蒋春侧身倒下的时候,连云伟再次在后者的太阳穴上轻轻补了一拳。
蒋春昏迷过去。
连云伟在从地上把手枪零件捡起,飞速地安装好,放在蒋春身边。再从蒋春口袋掏出手机,拨下报警键待对方接通之后,顺手也将手机及手枪放在一起。转身消失在河堤边。
对不起了,兄弟。
几分钟之后,几台警车闪亮着警灯疯狂地鸣叫着警笛,朝河堤这边驶来。
蒋春待连云伟的身影刚刚消失,便从地上跃起,捡起地上的手枪,看着曾经互托生死的兄弟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兄弟,仅此一次!
下次见你,就不会是这样子了。